第10章 陷阱
“许……”警员似乎想起了什么,欲言又止,最终决定还是听上司的话,“好的。”
他本想提一句韩雍,这段时间许知奚不在警署里,韩雍几乎是揽过了心理科一切事宜,大开大合的模样看起来全无后顾之忧,他还以为许知奚要让位了。
但看楚彻这话里的意思,分明是准备迎许知奚回来。
他在备忘录上敲了几行字,最后又看了看躺在病床上的男人。
a096,能排到编号a的大都是重犯,这位更是重量级,不仅罪重,病得也重。
今日凌晨刑警队把他推进警署医院抢救室的时候,a096几乎全靠一针强心特效针吊着了。
他的外伤并不重,但这脑子里简直像是被放了个榨汁机,稀里哗啦搅得天翻地覆,好险把人救了回来,却怎么也醒不过来了。
楚彻让他联系许知奚前来协同调查,摆明了是准备进a096的镜域里去,但这风险不可谓不大,对于他这种初入警署未见过大风大浪的小警员来说,风险指数已经飙升到极度危险了。
镜域是具象化出的个人脑内空间,与真实世界别无二致,有着同样的场景丶同样的气候丶同样的无聊生活。
镜域通过分析某个人的记忆,提取并解析他身边出现过的每个路人甲的性格与生活方式,预演推算出他们的未来,在镜域里形成一个完整丶井然有序的独立世界。
心理精神科对这项技术运用得炉火纯青,大部分时间里他们都在重复同样的工作,给犯人注射精神舒缓剂,阻断他们对于镜域的主观控制,引导记忆回溯至犯罪现场的时段,再在自然作用下重演犯罪画面。
他们便能够以旁观者的身份,重走一遍真实的现场。
只不过这几年应对警署的镜域调查的手段越来越多,其中便包括脑内病毒,这项技术的应用范围便日益缩小,最终停留在街头火拼丶抢劫等小型犯罪案件上。
——因为精神紊乱状态下的镜域会出现bug。
之所以称为bug,只是因为这个混沌态的镜域太过难以捉摸,研究人员没办法给出一个精准的形容描述。
镜域有时会变成一个脱离物理常识丶天崩地裂的世界,有时会时间错乱丶空间颠倒,有时会形成一个无限循环的周期,有时会让进入镜域的人慢慢遗忘自己是在其他人的镜域中,永远留在这里。
研究所起先认为bug的类别是由镜域主人的精神状态决定,后来渐渐发现,似乎是受到病毒的指向性影响。
他们便给一切混沌态镜域起了个统称,那里叫做奇怪域。
掉入奇怪域的人很难自行脱离,就行进入一层叠一层的无间梦境,大多数时候需要其他人清醒地进到同一个奇怪域内,把人给捞出来。
要是捞不出来,那大概就只能排排躺一起当植物人好了。
a096的镜域无疑已经乱成一团,研究所还没能探测出他的奇怪域类型,就这样贸然喊许医生来,只怕会直接掉进奇怪域里。
小警员与许知奚只有寥寥几面之缘,正思考着要不要具体问问楚彻的打算,就听到他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这桩案子到后面难保会和方尧那边接上,你多跟他接触着。”楚彻不疾不徐地说着。
小警员闻言看去,楚彻正在操作屏幕,滚动的数据在他指尖停顿,将被选中的字符拖动到另一侧的光屏上。
他的动作并不快,但每次下手都精准无误,那双深邃的眼睛沉沉注视着屏幕,无比冷静的眸中倒映着跃动的数字。
小警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楚彻这是在提点他,跟其他组的人有时不能走得太近,但共事时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泾渭分明,一副铁面无私守纪律的模样,毕竟来日方长,说不定有求人的时候。
“好的,我明白了。”小警员观察着楚彻的神色,竟觉得有些新奇,他的这位队长其实也不似瞧起来那样拒人千里。
不像方尧一样表里如一的难相处。
此时的方尧正站在警署外三米处的大路上,有一种想自杀的冲动。
他戴着巨大的墨镜,混乱的闪光灯“咔嚓咔嚓”亮个没完。
快门声铺天盖地,像被人塞进了薯片袋里反复摇。
方尧没有低头,透过墨镜满身戾气地看向前方。
警卫挡在身前,将蜂拥而上的媒体拦住,给方尧留出一条拥挤的路。
乱糟糟的问话声此起彼伏,简直吵成了菜市场。
“方先生,方便透露一下枪杀案目前的进展吗?”
“请问警署对于本次枪击事件的幕后主谋有猜测吗?”
“市联大楼内的阴谋是否为真?外界传言警署内已潜藏其他势力,可否属实?”
“方先生……”
“退后!禁止靠近!”
方尧一言不发地穿过记者的长枪短炮,推门走入警署内,他步子迈得很大,生怕自己下一秒就要忍不住朝天开枪。
他现在的心情非常不妙,牙根快要咬碎了。
今早值班同事报告黑市有人闹事,摆明了是闹给警署看,黑市那片地说白了就是个三不管地带,警署不管丶市联大楼不管丶大财阀们不管,这一通闹让警署很下不来台。
闹到最后才知道居然是红马牵头,派人交涉打听只换来一句“走阳关道的就明着走,别叫人瞧不起”,听着叫人摸不着头脑。
纠缠大半天,居然是因为红马在自家门口发现了一枚警署出品的微型摄像头。
值班同事死活查不出来是谁去过黑市,只好把这事跟方尧讲了。
别人猜不出来方尧还能猜不出来,他一听就知道是许知奚的手笔,气得两眼冒金星。
他想不明白许知奚这样做除了给警署惹麻烦外还能有什么其他意义,人都到了红马的基地楼下,不上去看看,反倒在大门口塞个摄像头,不是缺心眼就是心眼毒。
方尧这两天本就诸事不顺,查个枪杀案还查出警署内有卧底内应来,把这个已经严重到顶的案子又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除了这个尚未清晰的卧底,他看其他人也是个顶个的可疑。
其中最可疑的当属楚彻。
楚彻之可疑,不疑在他有可疑之处,正疑在他没有可疑之处。
但他没有任何证据,便没有理由收押他。
警署上层因为卧底之事荡起一阵大风波,一群大腹便便只说话不做事的领导下的第一道暗示就是尽快放出楚彻,楚彻毕竟官衔大,先把局里形势稳住再议。
那天方尧放人放得心不甘情不愿,问审结束后,他盯着楚彻离开的背影,一口烟都抽不进去。
副手在一旁替他整理问审记录,见他阴沉着一张脸,便问了一句:“方队,你觉得他有问题?”
“问题?”方尧半晌才回话,冷笑两声,“他可没问题。”
许鹰鸣死得简单丶荒诞,谁也没有料到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轻易死在办公室里。
至于楚彻,他绝不是幕后之人,却也绝未置身事外。
楚彻是枪杀案现场唯一的目击证人,纵观整件事,楚彻没有在其中起到任何推动作用,可事态的每一步发展都离不开楚彻的润滑。
参与于无形,这才是楚彻最精明之处。
副手自然看得出方尧在说反话,不由得疑问:“他问题出在哪里?当时是许鹰鸣把他叫去办公室的,不是他自己去的,如果许鹰鸣没有找他,他本来不会被搅进案子里。”
方尧斜眼看着他:“许鹰鸣叫他去做什么?”
“5月19日科研实验室出了份检查报告,当天是楚彻值班,他要把报告送去许鹰鸣办公室,但因为时间太晚,许鹰鸣让他20日再送去。”
“检查报告是下午四点出来的。”方尧似笑非笑地说,“他为什么等到六点钟才通知许鹰鸣?”
“按照刚刚他提供的证词,下午四点他在出外勤任务,南区发生了机械臂爆炸。”副手回忆着楚彻的话。
方尧点点头,继续道:“南区警察自己就能处理的事,为什么要他跑一趟?”
副手渐渐明白了他的意思:“许鹰鸣……他说机械器官出问题不算小事,当时才发生两起,百姓人心惶惶,最好值班的亲自去现场看看情况。”
“这个提议,是楚彻在会议上先提的。”方尧抽出一根烟咬在嘴边,“那场会,楚彻要走了许鹰鸣手里的最后一根烟。”
“烟?”副手重复一遍,脊背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飞行器的子弹是从窗口射进来的,窗户是许鹰鸣自己开的——有摄像头为证。
开窗户是因为许鹰鸣一向用不惯空气净化仪,而屋子里刚好有烟味——烟是许鹰鸣自己抽的。
那烟是楚彻前去送报告的路上买的——许鹰鸣让他捎来的,他发现办公室里的烟盒空了。
一切都是那么的恰巧,恰巧许鹰鸣接过了烟盒,恰巧楚彻顺手买了一个打火机,恰巧许鹰鸣在这样隐秘且不被人察觉的心理暗示下抽了一根。
每一环的主动者都是许鹰鸣,而楚彻只是一个接收指令丶老实办事的无辜属下。
但怎么真会有那么巧呢?
方尧不信。
但偏偏就是这么巧,楚彻身上没有任何嫌疑,无凭无证的猜测根本不能给他定罪。
问审行至尾声,方尧问了一个问题。
“市联大楼的窗户,拿炮都不一定能打穿,偏偏就在这一天,这个时刻,许鹰鸣打开了它。你不觉得太巧了吗?”
彼时楚彻端坐在椅子上,目光沉静而平和,他回答道:“如果你觉得这是一个蓄谋已久的陷阱,也许应该从他不爱用空气净化仪的原因查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