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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喜烛透进帐子一点摇曳红光, 满床纱被凌乱狼藉,祁寰悬停在林幼荀上方,额头汗水涔涔, 一滴正好落在林幼荀右眼皮上。

温温的,林幼荀却像被烫到了似的哆嗦了一下。

她两丸水润的瞳仁, 映着祁寰此时的模样,像在承受什么难以忍受的痛苦。

他伸手盖在她脸上。

林幼荀在他掌心闭上眼,咬着嘴唇,轻声说, “我也没想到。”

她的癸水来的时间不固定, 早几日晚几日,都是有的。

这些年林幼荀足够爱惜自己, 身体养的不错,来癸水时不怎么疼。故而, 这两天略觉疲倦,她以为是累的。睡觉时, 腰腹有些酸胀, 她太困了, 也没放在心上。

谁能想到,恰巧就今晚来了。

祁寰的手, 一路向下,放在她的小腹上, 停了几息,有些笨拙地按揉了一下。

林幼荀猛地弹身。

“痒,痒, ”她掰开祁寰的手,“我……不疼。”

“叫人进来吗?”

林幼荀一口拒绝。

这年头有些事, 林幼荀始终接受不了。

譬如,这年头的高门大户,对待仆婢,几乎没有隐私与界限感。

孟姨给她的看的那些春宫画,就有婢女站在一边随时侍候的重口味。

林幼荀不行。

皇权世界有它的运行规则,她虽不敢做挡臂的螳螂,但尽量在规则里活得舒心一些。

“公子……要人来侍候吗?”

祁寰瞥她一眼,“我身边没丫鬟。”

他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喘,面色已渐渐恢复平日的模样。抽出压在最下边,皱褶相对少一些的纱被,裹在林幼荀身上。

翻身下床,去了西稍间浴室。

祁寰一走,林幼荀埋在枕头里,默默平复一会儿崩塌的认知。

身体里沉睡的欲,竟然那么轻易地就被祁寰撩拨了出来。

下腹微微一疼,林幼荀顾不得沮丧,蹭下床,在一地凌乱的衣物中扒拉出软鞋,双腿紧并,小碎步走到陪嫁的梳妆台前。

拉开梳妆台的第二层抽屉,里面放着两个月经带。

在衣柜里取出一套新里衣,抱出两条新纱被。

浴室里传出哗哗的冲水声。

这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响亮,分外引人浮想联翩。

林幼荀小步走到窗边,侧耳听了听,外面静静的。她舒了口气,还好,没有惊动人。

上了床,躲在帐子里换好,将脏衣裳和被褥卷成一团,堆在床角。明天交给平瑶她们处理,不经祁家仆妇的手。

一切处理好,窗外还暗着,林幼荀张开被子蒙住头,遮挡浴室的水声。明天要向祁家长辈敬茶,她得养足精神,抓紧时间再眯一会儿。

天空刚透出一丝鱼肚白,春萱堂里便忙碌起来。

祁老太太觉少是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是今天是新进门的四奶奶敬茶的日子。

四奶奶便是林幼荀。

“老太太,您对四奶奶真是上心。”黄莺认真挑拣搭配祁老太太今日要穿戴的衣衫丶首饰。

祁老太太笑呵呵,“昨晚上你五姑奶奶说的话忘了?”

黄莺眼珠一转,“五姑奶奶说的话多了,老太太要问哪句?”

“老太太您先别说,”祁老太太刚要开口,她又嗔着打断,“可是那句‘是个美人’。”

祁老太太伸着手指点她,“你啊,不怪我疼你,猜我的心思一猜一个准。”

黄莺知道老太太平日颇寂寞,她不知道老太太年轻时是什么性情,自她侍候老太太起,她面前的老太太就是个老小孩的性子。

爱吃,爱喝,爱热闹,还爱美。

五姑奶奶人不坏,有时候还颇热心肠,就是一样,爱挑剔。

能让她夸一句“美人”,那必定是个花容月貌的美人。

“可是,老太太,”黄莺指了指西边,又指了指东边,然后两根手指一并,“大太太和二太太……”

她这动作十分形象,什么话都没说,却又什么话都说了。

“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瞎不聋不作家翁。”祁老太太不揽权,也不想多管事,“她们都这么大了,性情早定,我能管早管了。今天我只喝孙媳妇的茶,其他的事随她们去。”

黄莺懂了,老太太的确有点喜欢新进门的四奶奶,但这点喜欢,还不足以让老太太无原则地为她出头。

今天老太太也存着一分看四奶奶应对的心,四奶奶要是应对的不合老太太脾性,以后老太太待她,便和待旁的奶奶一样了。

新房院里,林幼荀坐在镜台前精心梳妆,不见祁寰的身影。

“小姐,”平瑶稳重细心,可她也常常忘了要改口,还是叫林幼荀小姐,“姑爷去前院的书斋了。”

祁寰一早起床,就去了书斋。

新婚翌日,还能静心读书,看在外人眼里,不定怎么想呢。

冠冕堂皇的,自然要赞扬,祁四公子有定力,不愧是解元。

关起门来,不定怎么嘀咕。

大太太听到这个消息,心情大好,“我就说,祁寰这孩子,岂是那小狐狸精能迷住的!”

林幼荀轻抚脖颈,她特意选了件玫瑰红立领短衫,就是为了遮掩颈上红痕。

黑夜一过,到了白天,祁寰又是那位疏冷的公子。

不苟言笑丶清心寡欲。

偏偏以林幼荀的性子,她不怎么在乎世俗的面子,却出奇地在意隐私,这种事,她当然不可能拆穿他。

难得有人让林幼荀吃瘪。

夜里的祁寰,和林幼荀在梦中看到的不一样。

林幼荀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除了略有憋屈,这是不是说明她的命运已与梦中不同。

看来她折腾的是对的。

与其自己糟心,不如让旁人糟心。

“小姐,厨房来送早饭了。”

安璃将饭菜摆好,“小姐,刚才有个小书童过来传话,姑爷说他在书斋吃,您别等他。”

林幼荀夹了一个汤包,还没送进嘴里,差点掉在饭桌上,她压根没这想法。

这样不行。

她可以不等,但姿态还是要摆出来的,这种动动嘴皮子的事,该做还是要做。

“平瑶丶安璃,像这种事情,我若是有疏忽,你们记得及时提醒我。”

平瑶丶安璃一怔,连忙应是。

她俩嘴上不说,心里还是为自家小姐委屈,难免带出来,就那种你不让小姐等,我家小姐压根没等你的赌气。只是她家小姐的反应和她们想的不一样。

林幼荀想的更深一些。

祁寰是读书人,更是少年解元,他的世界很大。入官场之前,他在家可以读书丶会友,可以游历天下名山大川。

一旦踏足官场,他的世界就大了。

这江山是天子的,可替天子掌治天下的是士大夫。

可她的世界只有小小的内宅。

以梦中所见,明年加开恩科,祁寰赴京应试,高中进士。梦中的剧情到此戛然而止,但林幼荀可以想象,他将开啓他的漫漫宦途。

而她只能困在祁家,替他尽孝。

旁的不说,祁家的老太太丶太太们,大抵是这么过来的。

孟姨说的对,她在祁家最重要的依靠是祁寰。她羽翼未丰之前,尽力与他周旋,不得罪他。

当然,对其他人,她就不需要捧着了。

罗太太精明过人,拉着祁家迎亲太太一顿聊,再加上林家来铺房的仆妇们的见闻,给林幼荀提供了不少消息。

譬如,大太太和二太太势同水火。

她们一个是祁寰的嗣母,一个是祁寰的亲生母亲。按常理,林幼荀头上算是顶两个婆婆,还是两个不对付的婆婆。她若存了两头讨好的心,地狱难度向她招手。

可若林幼荀不想讨好呢?

“小姐,春萱堂来人传话,要您和姑爷现在过去。”

林幼荀对着镜子补了玫瑰膏子,走到前院,站在书斋门前,犹豫要不要进去,祁寰立在一丛修竹前向她招手。

“祖父给五弟出了个难题,他一直想不明白,眼瞅着期限将到,一早来求我。”祁寰一袭绯色道袍,袖口折挽,想来是提笔写字了。

他漫不经心的开口,却是向林幼荀作了解释。

林幼荀很捧场,“公子才高,又友爱,五弟没求错人。”

“夫人,”祁寰看着林幼荀,“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吗?”

林幼荀一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祁寰唤她夫人,怪怪的。

“这天下还有……夫君答不上的问题吗?”林幼荀针锋相对。

祁寰没恼。

他眼中染一抹淡笑,“夫人想听吗?”

“夫君请说。”

祁寰颔首,“我们边走边说。”

“祖父眼睛不好,小五跳脱,祖父抓了小五为他读书。那天,新的邸报送来,祖父让小五读邸报。”

祁寰竟真的给她讲解,林幼荀愣了下,开始认真听他讲。

“那日邸报恰好载了一则朝堂和内廷相争的消息。内府衙门内织染局要派一员太监到苏州督造丝缎,那员太监上疏求旨,求乞十万引盐引。”

涉及到盐引,林幼荀本来落在祁寰后面几步,听到这里,不由小跑上前,“后面呢?”

“皇上将奏疏下发户部,命户部集议。户部集议之后,户部尚书奏对,盐引滥批,以至盐法败坏……”

没等他说完,林幼荀连连点头,“尚书大人英明,确是如此。”

祁寰看她一眼。

林幼荀作势捂嘴。

“户部尚书说了一通盐法弊病后,话锋一转,说织造太监的差事关乎上用,亦是极要紧的。户部集议拟,半给盐引,半给银子。即给五万盐引,另外一半,按照引价,一两银子一引,给五万两银子。织染局那员太监不依,去内廷司礼监哭诉。这桩官司变成了户部和司礼监的。”

“五弟给祖父读完,小声嘀咕一句,一两银子一引,十万盐引和五万盐引加五万银子不是一样的吗,户部和内廷做什么吵得不可开交?”

林幼荀轻轻“呀”了一声,满眼同情,“坏了,五弟一定挨训了。”

“祖父当时就骂了小五,说他‘何不食肉糜’,让他回家好好想想,户部为什么非要给一半盐引,一半银子,织造局的那个太监又为什么非要十万盐引。小五要面子,被祖父骂的事,不好意思向人说。眼瞅着快到了期限,他才着急。”

“幸好五弟有位好兄长。”林幼荀送上奉承,“夫君是怎么说的?”

祁寰撩眼皮看她,“今天我要告诉他,他求错人了。”

林幼荀错愕瞪大眼。

祁寰向前一指,“前面就是春萱堂。”

春萱堂,正堂。

祁老爷子和祁老太太高坐在上,大太太坐在左边第一位的位置,二老爷和二太太坐在右边第一位的位置。

三老爷和三太太送了贺礼,人没回来。

四老爷也无法赶回,四太太在老宅,坐在右边。

行五的老爷早夭。

六老爷就是祁六叔,和刘太太坐在左边。

七老爷是祁老爷子最小的儿子,他虽从诏狱放出,却还留在京师,不得回原籍。

祁家几位年长的孙子,祁寰上面的兄长,要么在外从师读书,以备明春的会试,要么跟随长辈历练,也都不在家。

祁老太太年轻时是出名的贤妇,年龄一大,性情变化颇大。其中一项,她颇不赞同儿媳丶孙媳们学她年轻时的做派。

能够随任的,她都让她们随任。

实在不方便随任的,娘家得力,年轻的孙媳妇想归宁的,祁老太太都准她们回娘家住一段时间。

年少的孙子,自五公子以下,站在左边。未嫁的姑娘,站在右边。

祁寰和林幼荀一进来,就成了满堂众人的焦点。

不论旁的,单看相貌,任谁都要赞一句佳儿佳妇。

一个丫鬟在林幼荀身上放在毡垫,另有丫鬟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沏好的新茶。

茶有些烫,祁寰不动声色地先接过茶,再递给林幼荀。

他做的从容自然,仿佛天经地义,就该如此。

若有人错愕,倒是他没见识了。

林幼荀也当就该如此,先给祁老爷子,“孙媳向祖父奉茶。”

祁老爷子威严的点点头,接过喝了一口。

接着给祁老太太。

林幼荀甜甜一笑,“孙媳向祖母奉茶。”

祁老太太笑眯眯接了。

祁家辈分最高丶分量最重的两人都喝了林幼荀的茶,春萱堂的气氛却紧张起来。

接下来是大太太。

“儿媳向母亲奉茶。”林幼荀脆声说道。

大太太却垂着眼,纹丝不动,像没有听到一般。

众人猜得到大太太要难为林幼荀,可没想到她用如此粗暴的办法,装聋作哑,晾着林幼荀。

越是简单的法子,有时候效果越好。

新妇脸皮薄,新婚第二日,当着婆家满堂长辈丢脸,再心大的姑娘也受不住。

“儿媳向母亲奉茶。”林幼荀声音极响,甚至有回音在堂中回旋。

可大太太还是不动。

众人的眼睛齐刷刷聚在林幼荀身上,纵然是同情,也让人无法承受。

祁寰深深拧眉,走向大太太。

大太太嘴角露出一丝得意的笑。

此时,却见林幼荀在毡垫上转了个身,转向右边,对着二太太行礼,“儿媳向母亲奉茶。”

“母亲,儿媳眼拙,认错了人,您别和儿媳生气。”

惊傻了的二老爷,回过神想拦住二太太。

可二太太已经跳起来接过茶,声音激动,“好,好,好儿媳!”

众人都呆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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