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放我离开
几缕光线从崖边偷偷下潜,幽微流转间蛇鳞的光泽一闪而逝,光滑的石壁上垂落下来好几根粗糙的麻绳,高高地从上面悬挂下来,让人想起古代女子上吊时垂落下的苍白无力的脚踝。
麻绳抖动又恢覆平静,奇怪的摩擦声在谷里回荡,举着火把背着工具的几个强壮男人下来了。
他们落地的同时,漫天泼洒开酒香,雄黄酒的气味四溢,火把点燃酒液驱走了密密麻麻的各色蛇群。
在火光里,扭曲的蛇影与惨烈的嘶嘶声混合着令人作呕的飘出来的蛇肉香。
男人并不在意这些蛇,他们小心地在蛇谷里行走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很快他们找到了目标。
外面的蛇群的鸣叫声,金属撞击地面的声音穿过缝隙只剩下一点残声传入玫瑰花田。
苏灼半垂眼眸,耳朵微动,身前护着他的蓝恨生什么也没发现般照常带着他一圈圈的散步,苏灼怀疑地看了一眼少年,他不是很相信恨生一点都没听到。
“没事,小虫子而已”蓝恨生转过身漫不经心地解释。
苏灼的视线迅速模糊下来,他下意识地捂住眼睛,雾蓝色的眼睛紧闭,心跳因为未知的原因加速跳动,鼓动速度快得像在逃命。
耳边是不停歇的轰鸣声,视觉和听觉的双重残缺,在他的感官里不亚于世界崩毁,苏灼蹲下来,揪住心口处的衣服,不断调整着过于急促的呼吸。
脑海中挥之不去的画面一下下冲击着理智,他在最后的清晰里面看见,他看见蓝恨生身上真的经历过千刀万剐般的伤痕。
若隐若现的森森白骨和失去皮肤保护裸露在外的血肉,让人想起荒野里被咬开皮肤生生啃食掉的动物,更加触目惊心的是那些破烂的皮肉与白骨被扭曲的黑线缝合在一起,黑线粗糙表面上也沾上了暗红的血液。
整个人像是一堆尸块强行拼合在一起。
极致的痛楚在画面的最后跟着一起让他共感到。
当他好不容易平覆波动的情绪,耳边的轰鸣声消失又可以正常听见的时候,苏灼擡起头发现他看不见蓝恨生了。
不是看不清,而是彻底看不见了,苏灼抿了抿唇,猫瞳里闪过一丝暗芒。
“怎么了?”耳边是放慢了语调的关心。
这些关心就像盖在陷阱上作为掩护的野草,风一吹就露出蛛丝马迹,苏灼感受到此刻的蓝恨生一点都不意外,对于他的关心也只是在看一出好戏时关心情节的发展。
苏灼的态度也跟着敷衍起来:“没事,身体本来就不太好而已。”
“你身体不好?”蓝恨生更好奇,也跟着蹲下来,正常的手伸过去碰了碰苏灼的眼眶,尖利的指甲放轻了力道戳在眼眶的边缘,带来压抑感与危机感。
苏灼偏开头躲开了蓝恨生的手指,点了点头没有继续说话的欲望,他清楚地知道这个蓝恨生不是那个少年蓝恨生。
“好吧,你不想去外面看看吗?”蓝恨生笑起来,笑声惊悚地回荡在花田里,他的语气兴奋起来,如同蛊女诱拐心爱的人踏入不可知的末路,他怂恿着苏灼离开这里,跟着他去外面的蛇谷。
“如果我去了,你可以放我走吗?”苏灼问。
蓝恨生不高兴地收起了笑容,他还没玩够,怎么可能放苏灼走。
“可是你不想去我也可以让你去,又凭什么答应你的要求呢?”蓝恨生不知何时走到了苏灼的身后,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那冰凉的温度传递过来,这根本不是活人的温度,尖利的指甲扣在肩膀上,穿过衣服依然有星星点点的疼痛感。
苏灼感受着身后冰冷的气息,雾蓝色的眼眸是同样的冰冷,他说:“你已经答应我了,还记得吗?”
“…阿?真没想到呢,好吧,那么你跟我去蛇谷,我就放你走,不过你想去哪呢?”蓝恨生遗憾之后就是满满的好奇,他的手指有节奏地在苏灼的肩膀上敲击。
“庄周梦蝶,我想回到现实”苏灼回答。
空气都安静下来了,被戳穿了虚幻的世界阴森森地注视着清醒的先知少年,蓝恨生的手指移到了苏灼的脖颈上,致命的威胁,冰冷的温度让他生理性的瑟缩。
颤抖的时候像是缩在巢穴中瑟瑟发抖的幼鸟,可怜又可爱,蓝恨生放松了手上的力道,他改为抱住了苏灼,正常的手指开始变化,缝合的黑线出现。
失去视觉就会放大其他感官,苏灼太过于敏锐地意识到抱着他的不是活人,冰冷的体温,粗糙缝合线的皮肤和像是掉进了血泊中浓郁的血腥味都在提醒着他,身后不是人。
他不害怕任何生灵,哪怕到了这一步,他的脸色还是没什么变化,最多就是对蓝恨生的态度不好。
“走吧,我看不见,你在前面引路”苏灼继续说。
蓝恨生轻笑了一声,不同于之前的笑,这一次是真的有点愉悦的笑声,听起来不再那么虚假可怖。
还没等苏灼得到回应,他就被扯着手臂往外走,蓝恨生不会过度照顾他,苏灼只能摸索着一路走得跌跌撞撞,白色的衣角都被花刺划破损了几处。
他失去视觉,记忆又没出问题,他们一路走过来根本没有之前穿越狭窄缝隙的体验,蓝恨生带着他横冲直撞不知走了多久来到了蛇谷。
他听见毒蛇惨叫着的嘶鸣声,火把点燃蛇肉的焦味,和锄头杂碎什么的声音。
“啧,骨头真硬”男人嘀咕着抱怨了一句。
“闭嘴!赶紧干活”得来了另一个男人的呵斥声。
接着就是锄头砸碎骨头的让人头皮发麻的声音,皮肉混着被敲碎的骨头和骨渣被一块块投进了背篓里,撞击发出沈闷的动静。
“你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吗?”蓝恨生幽幽地说。
苏灼一时间说不出话,他不用看就猜到了蛇谷里发生的事情,这个幻境和蓝恨生直接相关,外面发生的一切极有可能是他曾经经历的一切。
“知道”
“我最恨的不是这些,你知道是什么吗?差点忘了,你什么都不记得了”蓝恨生笑着自言自语。
这句话就很关键了,默默记在心底的苏灼意识到这个世界可能存在着他不知道的过往。
“看吧”蓝恨生说完,苏灼的眼睛逐渐开始恢覆,他能够清晰地看见蓝恨生了。
身旁的蓝恨生不再是伤痕累累的模样,身上的血痕都消失了,也没有缝合线,就是干干净净的青年长相,阴郁俊美,这种阴郁没有丝毫让长相打折扣,反而给人一种特别印象,死后身份的尊贵更让他骨子里的疯狂与高贵显露无遗。
移开视线,周围的景象也清晰起来,那些男人敲碎的果然是蓝恨生的尸体。
他们背着血淋淋的背篓顺着麻绳回到了上面,蓝恨生也带着他转换场景回到了蛇谷上面。
半人高的罐子映入眼帘,通体漆黑的罐子里已经先放进去了密密麻麻颜色各异的毒蛇毒蛊,那些男人先将背篓里的“东西”倒了出来。
蒙着面露出的手上有着黑色纹路的男人上前一步,没有任何反应地拿出黑色针线一点点重新缝合。
缝到有人形了,就让男人们将缝好的人扔进坛子里,蛊虫迫不及待地挤了上去,血肉下浮现出一个个鼓起的虫形状的包。
蓝恨生就像在看别人的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苏灼偏过身盯着蓝恨生白净的脸。
“怎么害怕了?”蓝恨生颇为耐心地问。
他对苏灼总是很有耐心的,他们还有足够的时间慢慢折腾。
苏灼摇摇头说:“不害怕,我只是在想我做过什么让你这么恨我?”
是的,尽管蓝恨生掩藏得很好,苏灼还是在恢覆视觉的时候,通过那双深如蛇谷底的眼眸发现了那刻骨的恨。
“真敢问呀苏灼,你就不怕我对你做什么吗?”蓝恨生扶额,调笑般地问。
苏灼不害怕,他摇头继续盯着蓝恨生看,反而把蓝恨生看得移开了脸,不再面对苏灼。
苏灼也不强求,继续旁观那边男人们的举动,时辰一到,苍老的村长也跟着出现,他们举行着诡异的仪式。
穿戴银饰的女人们跳着原始的舞蹈,祈祷着未知的神灵或者邪祟,她们绕着罐子跳,脸上露出弧度大到再向上一些就会撕裂脸颊的笑,火把映照着他们的表情,旁边擡着罐子的男人都是满脸的阴沈。
铃铛一片片地响着,一路歌舞欢欣如同迎接婚礼。到达一处修建好的屋子,里面供奉着蛊祖的塑像,是一只盘踞着的大蛇,屋内是打造好的一条条黑色锁链,他们将链子缠在坛子上,并将坛子放在塑像前。
接着是村长带领着寨子里的所有人对着蛊祖行礼乞求的场景。
多么讽刺,对着受害者诉说着加害者的委屈。
蓝恨生拨着他脖颈上的项圈,完全没去关注画面的变化,还是苏灼提醒他要跟上去了,他才懒懒地带着苏灼到下一个场景。
“你已经报覆完他们了吗?”苏灼只能想到这一种解释。
蓝恨生依旧拨弄着他的铃铛,点点头算作回应。
“嗯,放我走吧”
他说完,蓝恨生不再拨弄铃铛了,他黑洞洞的眼睛直勾勾地看向苏灼。
“虽然是我先答应的,但别让我再听到这句话,不然下一次…”蓝恨生的手指滑过他的眼眶,暗示意味十足。
多么漂亮的一双蝴蝶蓝眼眸,他的最爱也最恨的小蝴蝶,轻轻扇动一下翅膀就让他自愿建造出幻境,不论真假也要他参与他的全部人生。
蓝恨生最后眷恋地用手掌遮住了他的眼睛,视线坠入一片黑暗。
在苏灼回应之前,他消失了,接着眼前的一切开始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