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十七章回归时间
聆听过去的事情和直面现在即将崩坏的一切终归是有差别的，苏灼知道自己改变不了过去，但他看着一切发生仍然感受到在时间面前的无力。
他坐在吊脚楼的台阶上，头靠着栏杆，墨发与白衣掩映，手腕下垂随意地握着已经充好电的手机，他一开机，手机里的电话就有几十条，都是沈同学打的。
打电话打不通，他就换发消息，看着几百条消息，苏灼平淡地往下滑，大致看了一眼都是同样的内容。
他将电话打了回去，打过去的瞬间就被秒接，在沈同学开口前，他先说话了。
“我大概今天就会回去，资料也跟着邮回去了，你不用担心我”苏灼清冷的语调穿过空间落在沈亦知的耳边。
无法看见沈同学的脸，但苏灼知道沈同学现在脸一定很严肃，说不定还有些生气，他还是挺喜欢看沈同学不一样的表情的，可惜现在看不见。
心情愉悦一点的苏灼露出笑容，晨光穿过成片的竹子，落在他静谧的笑颜上，像是竹林中诞生吸收日月精华而生的精怪，天生灵骨，一颦一笑均是天然风韵。
“小店主，你…真的没关系吗？我去接你吧”沈亦知先一步替他决定了。
苏灼嗯了一声算作同意，“没关系的，你要来也可以，但是接不到我，不要哭哦。”
“小店主，你觉得我会见不到你吗？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见你”沈亦知的声音变得深远，从遥远的过去穿越时空来到他的耳边。
在那些他不在的时间里，在被烧毁的花店里，在很多人都逐渐忘记苏灼的世界里，沈亦知是苏灼的遗物，孤独又决绝地证明着他曾经来过。
“我们会再见的，沈同学”他坚定地说，既是因为这是必然的未来，也是因为他希望沈同学能够开心，哪怕只是相遇的那一刻。
沈亦知跟着轻笑，模糊在喉头的哽咽声被笑声遮掩，他真的太久太久没有见到苏灼了，那个举着玫瑰送他的花店小店主，那个代表着美好本身的少年，那个包容他完美契合他的少年，终于再次落进掌心。
“别哭呀，沈同学”苏灼眼眶也开始泛红，他仰着头，看着逐渐刺眼的日光，就算见不到，他还是沦陷。
“那么到时候见吧”他挂断了电话。
苏灼闭着眼睛休息，只有依旧泛红的眼眶证明着刚才发生的一切，竹林里很安静，这是最后一段平静的时光了。
在最后的三天里，他在前两天都好好地陪着蓝恨生，没有去翻手机也没有离开吊脚楼，看起来两人的关系开始变得越来越好。
这是最后一天，恨生正在厨房里做早饭，他出来短暂地透气以及与沈亦知联系。
“吃饭了，苏灼”隔着竹门传来呼唤声。
苏灼站起身收起手机，他转过身踏上台阶，没有恐惧感，收拾好所有的情绪一如既往无畏地走在命运的路途上。
矮桌上摆着丰盛的早饭，带着竹香去除过油脂的小笼包鲜嫩可口，研磨的豆浆加入适量的白糖，瓷碗里白粥软糯美味，再加上几盘小菜，可以说相当不错。
苏灼舀了一勺粥喝，不紧不慢地剥着鸡蛋壳，他的表现与平常没有任何不同，但蓝恨生的表现就有些不对劲了。
他没有吃早饭而是静静地盯着苏灼看，端坐在矮桌旁如同神龛里的神像。
“我刚刚听见你和他说的话了”蓝恨生的语气难辨，他说完继续盯着苏灼看。
“嗯，我要暂时离开一段时间，应该会很快回来”苏灼打开手机瞥了一眼时间。
蓝恨生并没有被安抚住，他站起来走到苏灼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一脸淡然的苏灼，一股莫名的恨意开始生长。
他恨苏灼总是这么平静的样子，就仿佛无论他如何努力，在苏灼的眼里什么都不是，就仿佛他们之间发生的一切只是一场仅剩施舍的感情。
他将手放在苏灼的眼睛上，他现在不想对着这双无波无澜的雾蓝色眼眸，他选择盖住他，有那么一瞬间，他居然希望苏灼就这样看不见，就这样只能依赖着他，不会想要离开，不会喜欢他人，只有彼此互相依赖。
他多么希望他们是两棵互相缠绕共生的关系。
他多么希望，他是蓝桉树，而苏灼是属于他的释槐鸟，终生他们都会在一起。
“苏灼，如果有来世，我希望你是…”
还没等蓝恨生说出来，苏灼直接猛地推开了他。
力道大到蓝恨生都踉跄了几步才稳住身体，他不可置信地看着骤然冷下神色的苏灼，明明是苏灼仰视他，他却无端升起一种并不被放在眼里的卑弱。
如同强大到不可一世的神明平等地注视着人世间发生的一切。
苏灼知道自己反应太大了，可正因为蓝恨生要说的东西他懂，他才会反应这么大，果然…他还是不喜欢这种不因情感而存在的绑定。
“不管你要说什么都咽回去”苏灼冷漠地命令道。
蓝恨生半蹲下来，看着终于有情感变化的苏灼，恨意与莫名的心痛感一起袭来，他就着心口的衣服，对着苏灼凶狠地笑着。
他的笑容与美好完全不搭边，也不是因为喜悦才笑的，就像丛林里把自己伤口扒出来不要命追杀别人也猎杀自己的疯子。
如果不能以正常的关系相处，他想当苏灼最恨的人。
在过往的人生里，他见过的人类即使爱一个人也会随着时间流逝逐渐忘记，最后只剩下一点回忆，但恨就不同了，恨甚至能好几代好几代的传递下去。
他要苏灼恨他，要苏灼把所有的负面情绪给他，要苏灼就算做梦都想杀他，这样的情感比起他对那个电话那头的人一定要来得深刻。
“苏灼，蓝桉已遇释槐鸟，不爱万物唯爱你，在你放在角落的诗集里我翻到的”他故意把话摊开来，欣赏着苏灼变得越发冷漠的神色。
这一次他真的开心了，他就想看苏灼不一样的神色，现在就很好。
苏灼站起身，转了下手上的筷子，站在他面前的蓝恨生不怕死般地靠过来直直地握住了他转筷子的手，完全无视他的威胁。
“苏灼，不会你真的是释槐鸟转世吧？如此害怕，是怕蓝桉树跟过来吗？”
听到这里，情绪有点上头的苏灼松开手，把筷子丢到了地上，他雾蓝色的眼眸如同丛林中一闪而逝的蓝闪蝶瞥了一眼蓝恨生。
他说：“我不是所谓的转世，你说的害怕也就更不存在了，我不喜欢这句诗是因为，我讨厌这样捆绑的关系。”
苏灼心平气和地说完这么一长段话，他抽回被蓝恨生握着的手，走回了自己的卧室，他打开行李箱很平静地收拾着行李。
站在矮桌旁的蓝恨生寂寥得像是一尊被人遗忘在这里的雕像，他咬了咬牙跟了上去，看着苏灼收拾行李，他也不说话，就这样看着，但他把推拉门关上了。
等到苏灼收拾好行李，他没有带上桌子上的书籍，只带了衣服和资料回去，当他站在推拉门前，蓝恨生挡在门口，嘴唇成一条直线，显然是不准他走。
“恨生，我真的会回来的”苏灼无奈地解释，他已经很包容这样的蓝恨生了，但蓝恨生丝毫不信任他，而且越来越往沈执的方向发展。
蓝恨生不相信，他不相信苏灼还会回来，这个寨子在蓝恨生看来就是一摊烂泥，就连他在苏灼的眼里也不过是个恶劣的小孩，如果不是为了研究，苏灼根本不会来，现在研究结束，说会回来也不过是脱身的借口。
“我不相信！”蓝恨生喊道。
喊完整个房间都安静了，苏灼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收紧，场面僵持下来，不知何时变得面目可憎的青年歇斯底里地说他不会回来了。
都不需要两年，半年多的时间他们连表面的关系好都维持不住，露出残酷无情的内里。
苏灼觉得有点累，经历了那么多世界，面对这样的蓝恨生，那种疲惫感终于延迟到现在到来。
他半垂眼眸，恍惚间觉得这样对峙着的他们很可笑，恨他的蓝恨生很可笑，恨沈执的自己也很可笑。
他不也是抱着没有情感收纳对沈执的特殊去恨沈执的吗？
现在他知道了，他其实不是恨沈执，他只是不知道怎么面对沈执，他不知道，蓝恨生同样不知道。
但在他直面内心的那一刻，恨意就已经放下了，随之而来的像是走过漫长旅程的疲惫感更加如涨潮般袭来。
他想休息一下。
“蓝恨生，你究竟是在恨我，还是因为爱我爱得死也没关系了？”苏灼点破了蓝恨生情感，看着青年瞬间僵硬的身体，他一点都不意外。
在这个时候，他推开了挡在门口的蓝恨生，头也不会地拉着行李箱走了出去。
在他转身的那一刻，身后贴上一个温暖的怀抱，竹香飘散，在这一刻，他感受到蓝恨生不那么扭曲的挽留。
“我要走了，恨生，希望再见的时候…算了，怎么样都好”苏灼最后没说出期待。
他走了，坐上公交车，靠着窗子闭上眼睛，跟着小闪回归了正常的时间线。
如果他再待一会儿就会发现。
“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