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优雅地走了出去。
月亮明朗处,许倾尘从不将脆弱的灵魂敞露,她藏好软肋,永远昂首向前。
这夜好冷。
她点燃一支烟,深深吸了一口,再缓缓吐出,烟圈缭绕着她忧郁的眼,她浅咬烟蒂,然后清清淡淡地笑了。
“没关系。”
“明天会好起来的。”
-
早自习。
苏音低头背单词,听见走廊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传来,猛然间,她心里空荡荡的。
她知道是许倾尘。
但以往那种期待,欣喜,快乐,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平静。
她总爱较真,但这次她不想了。有时,活得糊涂点,也是一种福气。
苏音一直低头,可许倾尘和人说话了,几乎是本能反应,苏音猛地抬起头,这短暂的一秒钟,让她整颗心都揪了起来。
平静消失了。
苏音坐得很低,她躲在别人身后,偷偷看了眼许倾尘。好远啊,苏音看不清她,也不愿去戴眼镜,因为她没打算把许倾尘看清。匆匆一眼过后,她快速低头。可心却再也不能平静了。
许倾尘为什么要戴口罩?
苏音掐着指节,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可指节掐红了,还是做不到。她无法操控自己的心,只能清醒地看着自己沉沦。
苏音再次抬头。
这明明只是一次单方面偷看,却在急促的下课铃声响起时,变成四目相望。
一秒,两秒…
结束了。
因为苏音没有允许第三秒发生,她站起身,和身边人开着有分寸的玩笑,边笑边走。
许倾尘站着没动。
苏音大步往前走,走到拐角处,她愣了一下,还是转头了,她看见了许倾尘单薄的背影,那与别人谈笑时遗留在脸上的笑容顿时僵住,胸口更是迸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痛感。她没管,继续大步往前走。
是的,苏音只能这样做。至于是不是她想做的,不必追问。
…
空空的教室,只有许倾尘一个人,她站在落满粉尘的讲台上,摘下口罩,露出嘴角的淤青。很疼,但她似乎已经感知不到什么是疼痛了。
昨夜,贺舟打了她。
在那几分钟里,许倾尘有过挣扎,有过反抗,但因力量悬殊,还是无用,如果不是一瓶酒把贺舟泼醒,她身上还不知要多几处伤。
许倾尘看了看四周,嗓子像被什么哽住,她颤手去摸嘴角的淤青,瞬间,她咧开苍白的唇,凄凉地笑着,“明天也不会好了。”
-
苏音又失眠了。
她的睡眠质量本来就不好,最近因为心事重,变得更差了。已经凌晨两点,宿管老师早就睡了,不会来查寝的。她实在睡不着,便穿上衣服,打算出去透透气。
苏音怕吵到许清词,所以关门的动作很轻,在她谨慎的同时,周围的一切声音都被无限放大,因此,她听见附近传来一阵长长的叹息声。
苏音顿时一惊,紧接着,又一阵叹息声响起。她这才意识到是人,谁会三更半夜不睡觉跑出来叹气啊。她有点好奇,于是循声走去。
夜晚有一种独特的魅力,会给总是苛求自己的人一丝喘息的机会,周遭晦暗,总有一处静谧的角落是落脚的好地方。
苏音找到了这个好地方。
整整十五级台阶,她坐在最上面一层,台阶冰凉,但没关系,肉.体感知到的一切,她都能忍受。这个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到处是痛苦。有些人会找寻解药,有些人不会,只会等痛苦自己消失。
苏音常常是后者。
这年头,哪有真正的笨蛋。不过是选择不同罢了。可这回,苏音什么都不想选。她不是傻,她只是想给虚无的心一个安慰。所以她坐在了这里。
这里好黑好阴冷啊。可苏音却不孤独,因为有人陪着她。不,不是陪着她。是她们碰巧一起陪着这片黑。
苏音一眼认出许倾尘。
即使夜如此黑,视线范围之内只能勾勒出她的一个模糊的,不那么完整的轮廓,但许倾尘的影子早就在苏音心中刻过千遍万遍了,这是不可抹去的,是哪怕苏音自己都不能抹去的。
呼吸平稳,空气暖滑。
她们间隔十四级台阶,苏音低头凝视着,她只能看清脚底的这一级台阶。
其余的,怎么都看不清。
十四级台阶的距离就这么远,那十四岁的年龄差距呢,是不是更加难以跨越。
苏音看不清下面的台阶,如果她想看清,她需要往下走。只有站在那级台阶上,才能看清那级台阶。如果不往下走,就永远都不能看清除了站着的那级台阶以外的台阶。
是啊。
十六岁无法预知十七岁的事,三十岁再回头去看十六岁,怕也只能是模糊一片了吧。
这十四年的差距,是被阅历,眼界,眼角的细纹,受过的伤等一切少年人无法感同身受的经历隔开的。你在成长的同时她也在成长,所以你永远都追不上她。
苏音站起身,她的眼神是无力的,哀伤的。她大可勇敢迈开脚步,赌一把自己能不能踩空,但她曾拿出手的珍贵的情意被弃之如敝屣,这太伤人了,她不会再给第二次了。
苏音向自己保证:绝不会有第二次。
她全方位垒起城墙,自认为城墙坚不可摧,可许倾尘只咳嗽一声,墙瞬间塌了。
半轮月亮也很懂事地挂起,照亮了许倾尘的脆弱,忧郁和破碎。
她蜷缩着身体,双臂环膝,紧靠右坐在最下面一级台阶上,她的头侧埋在膝上,一颗眼泪顺着左眼慢慢往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