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这些的时候,除了那丝丝酸涩的苦意,剩下的全是解脱。
震惊之下,庄白薇明白,江暮晨是真的没有一丝留念,反而是一种,近乎冰冷的绝情。
她这时才发现,她并不了解对方;而也是这一刻,江暮晨的模样在她心中突然变得立体,带来直击灵魂的颤栗。
庄白薇不得不承认,她对江暮晨,生出了探索欲。
心中巨浪滔天,面上神色却没有太大变化,江暮晨毫无所觉地朝她一笑,又打开手边橱柜。
满满一柜子的东西,都是独立包装,一包一包按大小规格种类排得十分整齐。
“这些是我回国之后买的材料,”江暮晨说,“我不喜欢金属材质和钻石制作的饰品。”
“所以一直都用的珍珠水晶这一类。”
“抛弃这些之后,我买了所有其他的珠宝设计可以涉及的材料。”
“我一样一样去熟悉去学习,但很遗憾,完全没有找到感觉。”
说到这,她低垂的眼眸抬起,满是感激地望向庄白薇:“直到我遇见你。”
“软陶和陶泥,是我现在找到感觉的材料。”
“亲自捏制出想要的形状,然后拼接,上色,烧制。”
“这是我以前,从来没有感受到过的自由。”
说完,她笑了笑,像吃到糖果的小孩:“所以很着急复健,手很痒。”
话题突然从沉重中跳出来,跳得猝不及防,庄白薇哭笑不得。
虽然很想问对方有没有生出新的设计灵感,但她觉得似乎还不到时候。
于是庄白薇解开外套扣子,颇为兴奋地说:“那还等什么呢?开始吧!”
两人都脱了外套穿上围裙和袖套,再开了窗戴上口罩。
今天要做色彩鲜艳的大花,所以用陶泥,江暮晨以防万一,又将右手手掌用保鲜膜包裹起来,再将包装上的细碎粉末用湿毛巾擦干净。
油桐花是生于油桐树的花朵,花期在三到五月,且不适宜盆栽,现在鲜花市场也并没有油桐花鲜花售卖。
她们只能拍下咖啡店里那张挂画,再从网上找一些高清油桐花的摄影图来观察细节。
庄白薇坐在江暮晨旁边,看着对方根据网图慢慢在纸上画出油桐花分解图,并挨个填补细节,像是要一比一还原。
她默默看着,心中生出想跑的冲动。
要不说隔行如隔山呢,虽因编导专业学习过绘制分镜图,后来又学了点简单的水墨画,但和江暮晨的水平比起来,真是隔了海。
身边人像感觉到什么一般突然转头,大概是瞧见她目光呆滞眉目紧蹙的模样,轻轻笑了笑,说:“捏陶泥没有那么复杂,一会你也可以捏一个。”
庄白薇果断抬手拒绝,“大可不必。”
“你认真做,我——”
她话音一顿,随即“啪”一声合掌,说:“咱们各司其职,各专其业,我帮你拍摄吧。”
既然她不想,江暮晨便不强求。
“说起来,我之前就很想问,”她好奇地问,“那些视频拍得都很好,你是专门学过拍摄吗?”
因为江暮晨说过她回国什么都没有带,沈姝好回江城也是一切从简,想必这里应该没有专业的设备。
于是庄白薇对比了两人手机的拍摄效果,又为了导出方便,最终还是决定用自己手机拍摄。
她边找角度边随意地回:“对,我大学学的编导,后来当演员了,偶尔也会自己企划拍一些物料之类的。”
江暮晨这里没有支架,她只能尽量找一些东西堆起来,作为支撑点。
灰白色的桃泥在压泥棒下擀成薄薄一片;竖刀划过,割下五块大小相似的上宽圆下尖窄的长片。
宽圆的部分继续被尖头笔擀出数到随机大小起伏的轻薄弧度,来模仿真花瓣的轻盈与纤薄感。
塑刀从花瓣底往上,勾出一条条细纹,模拟花瓣的纹路。
油桐花是五瓣花,上部层叠弯曲展开,下方收拢,中心色深,花蕊较少,于是江暮晨再取来几块小泥疙瘩,揉成细长的形状模拟花蕊。
花瓣花蕊都已经完成,再以同样的方式做完花枝和花叶便可以开始组装塑形。
等到江暮晨开始上釉,陶泥染上漂亮的蓝色,庄白薇都有些没有回过神来。
尽管手机将这些步骤通通记录了下来,她还是难以置信,竟然会这样完美又顺利地一步步完成从泥到花的蜕变。
好像并不是在看一个手艺人制作作品,而是在看一朵花生长的过程。
也是此刻,她明白了“Twilight”的成功并非偶然,更理解了江暮晨敢断绝一切回国的决定。
“Twilight”不是她的全部,反之,她是“Twilight”的灵魂。
而江暮晨的灵魂只属于她自己,不会为任何停留。
工作间里只有从窗外吹进来的风声,两人沉浸在眼下的世界,都忘记了时间流逝。
直到噼里啪啦的声响从敞开的窗砸进来,庄白薇率先惊醒,“下雨了?!”
话落的瞬间,江暮晨停了动作,是最后一笔色已经上完,“可以烧制了。”
庄白薇收了手机,上前关窗。
这场雨来得突然又猛烈,就刚刚短短的时间已经在地板上积累了一片水迹。
窗户合起阻拦了雨声,室内温度渐渐升高。
她下意识瞧了一眼外边天色,黑漆漆的一片,于是打开手机一看,居然已经快十二点。
庄白薇不禁倒吸一口冷气,居然一点没感觉到过去了这么久。
回想起来,上一次这样沉浸还是在拍戏的时候。
江暮晨也看见了时间,连忙起身,“太晚了,明天再来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