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该疑质疑,该诘问,甚至应该愤怒,但都没有,她只有茫然。
“暮晨。”
身后响起裴安晴的声音,刚才似乎是在阳台接电话。
但这些并不重要,裴安晴声音平静,说明,电脑是故意放在这里,特意等她回来让她主动看见的。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
“暮晨,我和你说过的,我想做奢侈品,我想进入上流社会。”
裴安晴的声线一向是清脆昂扬的,像永远活力四射的太阳。
但随着这些年的经历,她逐渐在名利场上混得如鱼得水,人沉稳了不少,声音也同样。
而此刻,她的声音又上扬起来,江暮晨已经不记得多久没听过裴安晴这样的声音了。
“我也说过,”江暮晨深吸一口气,“我不想。”
对于Twilight的发展问题,她们讨论过许多回,也争吵过许多回,但每次都以裴安晴后退一步告终。
“暮晨,进入上流不好吗?”裴安晴激动起来,从沙发后走到她面前,“那样可以获得更多的人脉,我们才能拿到更加珍贵的钱都买不到的宝石!”
她眼中是遮不住的锋芒和野心,像一株野蛮生长的藤蔓玫瑰。
江暮晨心中一寒,彻底落至谷底。
错了,都错了。
志向不同的人,可以成为普通朋友,却不能成为同行的伙伴。
“所以,”她声音有些颤抖,“你就越过了我,直接上架不属于我的作品?”
说到这里,江暮晨反应过来,最开始裴安晴劝她去GIA学习深造,应该就是打的这个注意。
“啊……”她怅然一笑,“原来是这样。”
“暮晨……”裴安晴伸手来牵她,又被她甩开,随即意外打在沙发靠背,发出沉闷的响。
“别碰我。”江暮晨声音很轻,却无比坚定。
疼痛从手背逐渐蔓延到心间,裴安晴深吸一口气,后退半步,激动的情绪渐退,她冷静下来,声音也恢复这几年的沉稳。
“暮晨,你可以继续做你的旧产品线,新的设计师负责高奢线,这不冲突。”
……
荒谬感铺天盖地而来,直接盖过心底害怕冲突的阴影。
江暮晨身侧双手紧握成拳,不可置信地问:“Twilight是个人设计师品牌——”
“官网上的设计师名都是我的名字,两个设计师?裴安晴,你不荒唐吗?!”
她死死盯着裴安晴的脸,然而面前人眉眼轻轻敛着,她看不到任何除了沉默以外的情绪。
隔了好久,裴安晴才抬起眼,她神色平静,眼里是一丝怜悯和歉意。
高高在上,淡漠又疏离的。
江暮晨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暮晨,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残忍。”
裴安晴的声音又冷又空。
“它不会围着你一个人转。”
“新的设计师名字和你一样。”
“她也叫MUCHEN。”
……
听到这里,庄白薇睁大了双眼,呼吸都跟着静止。
她终于明白,江暮晨为什么屡次说不出口。
两人一起靠坐在门边墙下,江暮晨说得平静,一双眼只盯着地板。
那里,是门外光和室内暗的交界线。
但说到这里的时候,她还是停了停,呼吸都变得有些不稳。
好久之后,她才再次开口。
“所以我再没什么话可以说了。”
“从那时起,我脑子里再也生不出新的灵感。”
“我去翻用户评价,全是好评,甚至夸赞设计师水平进步,像浴火重生。”
“没有人发现设计师换了人,没有人再欣赏以前的作品。”
“其实在去GIA之前的几年间,我出作品的频率便下降了,大概一年才两款,所以我听了她的建议去学习。”
“确实学到了很多,也产生了很多新的想法,结果……”
江暮晨苦笑一声,继续说:“和她摊牌后,我就很想跑了。”
“但去机场的路上,我又有些犹豫,所以又在酒店呆了一个月。”
“那一个月里,我一直在思考要不要争取,要不要维权,或者要不要出新的作品,再做一个品牌。”
“也就是这个时候,我发现我的灵感消失了,那些积累的新想法全都跑了个精光,一点影都没留下。”
“这比其他任何事,都让我感到恐惧。”
“然后我就接到了国内的消息,我父亲突发心梗病故。”
“我逃回了国。”
说到这里,江暮晨长叹一声,终于转过头来看向身边落在光亮里的庄白薇。
她被这光亮晃得眼眶发热,又一笑,“之后事情你基本都知道了。”
说完,她轻轻垂下眼,眼角泛起细碎的晶莹,在黑暗里,微弱地闪烁着。
一股闷气堵在庄白薇心口。
她向来觉得自己对于处理气氛和安慰别人这件事很有心得,但现在,她才发现并没有。
痛感像潮水似的一阵一阵涌上心间,她难受得蹙了眉,却不知道能说些什么,来安慰此刻脆弱不堪的江暮晨。
她只能伸过手去,像不久前江暮晨做的那样,抱住对方。
江暮晨顺从她的动作,于是她轻轻抚摸对方后背,轻叹一声,坚定地说:“别怕,都会过去的。”
“就算过不去也没关系,”她柔声说,“我就陪在你身边,不会让你独自面对。”
话音刚落,怀中身体轻轻颤抖起来,然后一双手紧紧环住了她。
光与暗的交界线里,她们安静相拥着。
不知过了多久,江暮晨手上的力气散了些。
她轻轻退开,眼眶还红着,又轻轻吸了鼻子,像是有些不好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