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随意地颔首,吩咐道:“便像你蹴鞠那日,不必留手。”
许活遵命。
黑白子便在棋盘上尽力厮杀起来,越到后来,落子越慢越谨慎,最后以许活输两子半而终结。
“殿下棋力高超。”
“不必吹捧我。”
太子尽兴,神色怡然,忽然问道:“我听说你与父母感情不佳?”
许活心中微肃,“是。”
“哦?”
太子只一个音,并未问出什么。
许活斟酌道:“臣祖父曾言,臣承袭侯府,便要权衡好大房与二房,否则便会使侯府分崩离析……”
太子指间夹着一颗棋子把玩,闻言一顿,抬眸,又垂下。
许活猜度着太子的心思,继续道:“侯府矛盾,不外乎权和利、情与理。臣非伯父亲生子,继承侯府,伯父伯娘难免担忧臣心向生父生母,置侯府生乱;而臣生父生母,志大才疏,这些年认为臣亲近外人而愧对父母,致使二房不得利。”
太子捏着棋子,一下一下地轻轻敲击棋盘,依旧没打断。
“臣以为,世子的责任和孩子的责任不可糅杂,世子思理,孩子讲情,理在前,情在后。”
“你父母岂不伤心?若是没有你父母予你机会,你恐怕无法坐上世子之位。”
“臣并不否认,然臣坐稳世子之位,乃是臣立得住,得侯府上下信重,若臣不立,则众叛亲离。”许活仿佛置身事外,神情冷静,“臣肩负一府之重任,需得顾全千百人生计,自当取舍,端正己身。倘若不作取舍,父母掣肘,兄弟阋墙,致使侯府分崩离析,又当如何?”
“臣以侯府荣华和敬重报伯父伯娘,以颐养天年报父母双亲,便问心无愧。”
太子许久未曾言语。
许活这一番话,说的是侯府,何尝又不是陛下、太子和理国公府。
太子在其中左右为难,又深受影响,便选择了放逐自己。
未尝不是预见到未来,进而逃避。
许活安静地待着,不打扰太子殿下思绪。
“你也认为,理国公府势大,恐成祸患?”
太子忽然直白一问。
许活不敢言说。
太子道:“今日你随便说,我不怪罪,也不必担心传出去。”
许活便躬身,极为恭敬道,“臣以为,一方独大,皆可成患,非是理国公府一族而已。”
皇后已故,父子生隙,矛盾日深,唯有舅家,始终站在他的身边。太子与理国公府的情分,非同一般。
可太子和理国公府关系越紧密,陛下越不喜,便是将来太子能登基,有理国公府在前,旁人想要出头,便越不过理国公府。
百花争艳是为春,忠臣良将人才辈出,才是盛世之象。
“殿下。”
许活再次开口,此番动之以情,“臣祖父曾教导臣,臣等一生所求在家族延续,屹立不倒方有前程,若是一开始便不放纵,不养虎为患,君臣相得,百年佳话,岂不美哉?”
陛下是天子,太子欲破局,总要先作出些退让。
“臣亦听过,陛下曾亲自教养殿下,父子情深乃是其他皇子所不能及,若是父子尽释前嫌,感情必定会更胜从前……”
太子动容。
……
许活从东宫离开,手心微汗。
她官职底,本就比陆屿等人慢了不止一步,铨试三年又三年地往上爬,不知要耗费多少光阴。
安于现状只是暂时的蛰伏,有机会,谁不想站得更高?
许活不会主动行小人之事,可若是教她抓住机会,总要为自己牟一牟利。
·
三月初,理国公府忽然分家,满京议论。
本朝宗族越大,越不分家,反倒不断地扩大家族,聚拢财富和权势。
理国公府另外还有三房人,乃是理国公陆弋的弟弟,皆在朝为官。
分家后,不止分薄了理国公府的财富,别子为祖,继别为宗,五世而迁,五服之后便算不得是同宗了。
太子军费处置不当一事,陛下也命他将功补过,但这一次较先前那般不管不顾不同,陛下令兵部和户部仔细配合。
陆屿外放也十分顺利。
五月,陆屿和文馨儿成婚。
成婚前几日,方静宁、周星禾前去文家与文馨儿聚会。
文馨儿成婚后便要离京,她们相聚的时间一日少过一日,皆十分不舍。
“每三年要回京述职,倒时便能再见了。”文馨儿安慰她,“兴许到时候,你我皆有孩儿,还能坐在一处看他们玩耍。”
方静宁嗔道:“还没成婚便说起孩儿了~”
文馨儿道:“能预见的路,走着心里总是踏实的。”
方静宁掩唇笑,“看来你还是中意陆大人的。”
文馨儿摇头,“不过是见了一面罢了,何至于中意,我期待不高,日后便是常常在向好。”
周星禾插了一句,“还没恭喜你,你阿兄升为郎中了。”
没有外人,文馨儿便直接道:“陛下给文家的安抚和奖励。”
安抚,方静宁明白,奖励,她没明白。
有些事情,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文馨儿不能给她解惑。
方静宁总觉得里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之后都有些心不在焉。
她回侯府便去书房等着许活,想要问问,看书到天色昏暗,仍未等到许活,才想起来她提前搬去忆苦院了。
方静宁便又寻去忆苦院。
许活在屋里缝制东西,听到脚步声,立刻放下,将针线筐塞到了帷幔后。
方静宁见到许活便说起莫名的“奖励”。
许活刚练完拳,身上有些薄汗,随口道:“因为这门婚事,文家乃是顺陛下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