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太医们都说,本宫的太子妃血管破裂,失血过多,极有可能撑不过今夜了。赵神医你看……”
宋承恩说的不咸不淡站在他身后,他脚下跪伏着的几乎是半个太医院的医正。
赵观棋压抑心中怒火,回身朝他拱手作揖“殿下稍等,在下上前替太子妃诊一诊。”说完上前掏出洁净的帕子,覆盖在了程思绵的腕上。
起初脉搏宽大,中间空虚,如同葱管,失血伤阴,他也算安宁些,可很快脉在筋肉间连连数急,三五不调,止而复作,脉来乍疏乍密,如解乱绳状,此状乃是神气将要消散之征兆,怪不得这群太医说无力回天。
梦里相念千万遍,仅几日不得见,如同万万年,望着帷幕后模糊的脸,他心中泪流。这一次,他不准她再在他前一步离去,从前完不成的誓言,今生他必要偿还。
“烦请医正带了金针银针的速速交来,在下需为太子妃施针,回转心血。”他冷静下来,回望众医正。
“赵……赵神医,太子妃娘娘乃是失血过多造成的经脉失衡,多处呈现堵塞回堵之态,虽说能用针灸之发疏通调节,可若是稍有不慎,那就可能造成再度血崩,当场毙命啊。”有一太医思虑良久,劝阻道。
“所以,你们就都在等死吗?”他一句话仿若咬牙切齿而出,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平静道“过失由我一人承担。”
“听到了没有,赵公子一人承担,你们还不帮忙?”宋承恩随意踢了一下身后的药匣。
“既如此,我等就只能期盼公子的妙手神针了。”有带了金针的,忙提了药箱子上前来。
宋承恩就站在那里,静静瞧着,只是背影,可那感觉他再熟悉不过了。当年紫苏死于庭杖,他去跪求太医院的医正救她,没有一人出手相帮。
他就那样控制不住的发抖,坐在她的身边,感受着她一点一点变冷,却无法阻止她生命的流逝。她不是紫苏,他也大致知道了赵观棋与她有什么,可他此刻不想追究。
“殿下,可否将人都请出去,我为娘娘施针,多有不便。”赵观棋回望宋承恩,眼如墨玉,一张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
宋承恩颔首“当然。”
言罢,转身遣散众人,乌泱泱跪了一地的人顷刻间都往外涌出,房里瞬间空旷起来,万籁俱寂,唯于三人。
赵观棋不想同他浪费时间,他就要伸手去拉帷幕。
“赵观棋。”
身后人出声打断了他。“男女授受不亲,本宫允许你看了吗,你就动手。”
他面带讥嘲,毫无半分慌张,怜惜之色,赵观棋看了心下愤然,可局势所逼,他不得不俯首称臣。
“殿下还有何指示?”
步履踏近,蟒袍翩飞,宋承恩居高临下“誉王能给你的,本宫一样能给你。”
“殿下言重。太子妃病势危急,有何事不宜在此时相商。”他打开药箱,不疾不徐检查着里面的用具。
宋承恩不过呵呵一笑“本宫不似那些人愚蠢,知道你们关系匪浅,一直看破不说,已是很给你面子。赵观棋,我们今日做一个谈判,本宫知道你宝贵她的命,可以给你救她的机会,可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
赵观棋抿唇浅笑,看向高高在上之人,恭谨道“殿下请讲。”
“断掉父皇的药,我要你做本宫的内应。”
他几乎是脱口而出,想来是蓄谋已久,赵观棋也没有半分纠结,一口应下。“在下往后听从太子调遣。劳烦殿下回避,差遣医正送补血药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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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巨大绸缎,缓缓铺陈在宫城建筑群落之上,宫灯逐渐亮起,远处乐声悠扬,伴随着微风拂过树梢的沙沙声响。几个侍卫推搡嬉笑着从几棵朱瑾丛后绕了出来,都像浑身酒气,喝醉了的模样。
“哎,我跟你们说,孙盈真就只是白瘦一些,比起皇后娘娘宫里头的几个姐姐,真就差远了。···”被簇拥在三四人中间那人莽莽撞撞,嘴里不清不楚的嘟囔。
身边几人都附和着他。
“徐大哥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孙盈多漂亮啊,约你过来就罢了,还吹笛子给你听。唉,羡煞咱哥几个咯。”
“就是就是,徐大哥艳福不浅。”
众人一阵哄笑。
乐声断续飘扬着,乌云蔽月,天色一时间昏暗了许多,那乐声也忽就戛然而止了。
“诶,前面不是个水池子吗,你们怎么拉着我往那里走。都喝大了看错路了是吧?”徐文良乐呵笑着,作势要敲打身边人几下。谁知忽然受一大力,这几个人真就把他往水池子边带,他还没来得及叫喊,头就被按了进去,酒也瞬间醒了大半,挣扎着要出来喘气,可怎么也挣不脱,只发出了呼噜呼噜的声音。
赵观棋面色阴沉,从山石后出来。章夷见了,抽空向他点了个头,更卖力按住了徐文良的脑袋。
时间分秒过去,本来扑腾挣扎的手忽然软绵下来,彻底落到了水里。赵观棋淡淡道“差不多了,让他出来回个话。”
章夷哎了一声,朝几个兄弟使眼色,将那人头从水里捞了出来,见他闭眼,又扇了几个耳光。徐文良满头满脸是水,鼻孔里还不断有水渗出,他有些气息奄奄,耷拉着眼皮去看赵观棋。
“怎么样,在水里的滋味,好受吗?”赵观棋似笑非笑,微眯着眼盯着那一身狼狈的人,态度真就像问一个小孩糖果是否好吃那般随意。
“你是谁?”徐文良并没有被这和煦的态度安抚道,反而眼里瞬间写满了惊惧。
“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你会溺死在这座脏池子里,你的尸首会被一块一块分割,一些喂狗,一些丢去化粪池,另外一些再丢去不同地方。你知道吗,据说,身首异处的人,下辈子可就没法投生了,永远做一个孤魂野鬼四处漂流··”
“住口。”吸了几口气的徐文良忽的惊惧起来“你好大的胆子,你知道我干爹是谁吗,你害死我,不会有好果子吃的!还有你们几个,吃了熊心豹子胆来害我?”
“你干爹啊,他死的会比你更惨。”赵观棋不过一笑,未等他继续争辩,手势往下,章夷等人会意,立马将他的头再次按入池中,直到他再也扑腾不动,丧失了生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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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小赵在身边的日子,宋书胤每日都在思念。对比今时今日严酷的磨炼与无数要策的折磨,他才想起了曾经有小赵的日子他是多么的逍遥,脏活累活脑力活,小赵在都是会帮着他料理好的。自食其力的感觉是那么辛苦。
看着案上堆积的密报丶地形图,他昏昏欲睡。
“殿下!”
魔音入耳,宋书胤猛地一机灵,直起身子提笔要画。
“殿下,你为何又在发呆?阿爹差人给你送来的朝中要闻你看了吗?”吕姒卿一袭烟紫色流云轻纱裙,端了杯茶,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宋书胤强打精神,强颜欢笑“姒姒,要闻太多,还没看到呢。你怎么有空过来了?”
“殿下!”那托盘里的茶水像是要溅出来,吕姒卿红了脸“您为何就不能用些心思,脑袋已经悬在脖子上了,留给我们的时间所剩无几。您身上担负的不只是您一人的性命,还有我吕氏一族,还有千千万万人。”
吕姒卿咽了口气,继续道“妾身为了笼络蜀地这蛮荒之地的世家大族付出了多少你可关心过,为了筹备军饷,积攒物资,妾为您奔前忙后,在那些所谓大族夫人面前放低姿态,您可知妾的委屈?没有这些大族支持,我们下一步怎么开展都只会举步维艰,这些您可曾留心过,您时时让我觉得错付。”
宋书胤被羞得面红耳赤,忙起身去安慰她,将她扶过去自己的位置上歇息,自己如同做错了事的小孩站在一边,他确实从小不曾对这些军事政事下过功夫,他最厌恨勾心斗角,看起这些来时常觉得力不从心。
“王妃辛苦,教训的是。本王今日起一定振作精神。”他想到了什么就凑到桌边翻找起来,过不多时翻出一张图纸来,说道“王妃你看,本王也不是一直闲着。这是我为韩卫那批人做的计划,白日里集体从事轻劳动,夜里操练,连带新起用的这一批人。对了,那群大族是怎么个事?”
吕姒卿没有对他的计划过多置喙,耐心给他解释道“蜀地这些世家大族盘踞多年,是世代累积的财富,且他们多是与南边贸易。那些小国地处偏僻,却财力雄厚,又不受朝廷支配,若是到时当真寻求退路,这不失为最优选择,有了他们帮衬,许多事都会轻减许多。”
宋书胤大受啓发的点了点头“王妃一向最是聪慧。”
吕姒卿赌气“殿下争些气,妾不想只做王妃,您许诺过让我做皇后的。”
宋书胤宠溺的笑,他这王妃,若是个男儿,定能立下一番事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