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城南。
上午,城南的街道已经有些走贩出现在墙根边蹲着了。
不同于市中心热闹非凡大声吆喝的商贩,这些人都安安静静地蹲守在一边,若是有人走过,他们才会出声说一句:
“姑娘,买些冰饮子尝尝吧。”
妙善摇摇头,和杨叔杨婶还有王抱朴一起走过去。
大概又走出十几步,王抱朴瞧了瞧面前的大门,说道:
“应该就是这儿。”
杨叔四处打量了一番,见头顶悬浮着“林府”二字,点了点头。
王抱朴上前去敲了几下大门。
不一会儿,门开了,里面的家丁上下打量了一番他们,问道:
“你们有什么事?”
王抱朴拱手行了个礼,笑道:“小哥,我是于兴业介绍来的,他说贵府想招一个盲妇,正巧我婶儿合适,特意来看看。”
家丁跟随他的指引看过去,见一个中年妇人正站在中年男人身后,眼睛半闭着,脸上有些许紧张。
家丁点点头,说道:“你们等着,我去告诉管事。”
家丁说完就进去了,王抱朴一行人在外面等了一会儿,门便又开了,还是刚才那个家丁,与此同时还有个肥腰粗壮的婆子。
婆子上下打量了他们一番:“先进去吧,等会儿仔细谈谈。”
王抱朴诶一声,接着就领着一行人进去了。
四个人都是头一次进大户人家的家里。
外面光是看府门和院墙便已经觉得气派无比,进了门后才发现可真是小巫见大巫。
亭台楼阁,回环连廊,曲水流觞,假山一座座,真真是精致到了泥土里。
王抱朴眼里闪过浓重的惊艳,与此同时还有他这个年纪难以掩饰的好奇和自尊心,脸上虽然无甚表情,可眼里隐隐的惊叹和渴望还是流露了出来。
妙善同样也觉得惊叹无比,她虽时常跟在关星沉身边做事,可也从未进过关府,如今头一回来这种地方,只觉得不愧是达官显贵居住的地方,处处都彰显着银子和权力的力量。
杨叔自年轻时便从做木工的学徒做起,如今也算个木工师傅了。可瞧着这里面雕梁画栋,他心里清楚地明白,这是他永远都做不出来的精致木工活儿。
杨婶虽然看不见,可一路上众人都敛声屏气,她心里也知不可随意行事,一时愈发小心谨慎起来。
婆子带着他们七拐八拐,终于领到了一处院子里。
院子里都是些做下人打扮的人,见他们进来,皆有些好奇地望过来。
婆子走到最里面,朝着坐在木椅上的妇人福了福身子:
“邱姐姐,人带进来了。”
妙善随着婆子的方向看过去,只见妇人身穿墨青对袄,梳着一头乌黑的发髻,头上戴着几根银簪,和其她戴木簪的婆子立马分出高低来。
妇人看向他们一行人,说道:“先坐吧。”
几个粗使婆子立马搬来椅子让他们坐下。
妙善扶着杨婶坐下,感受到她有些微微颤抖的身子,就轻轻拍了拍杨婶的手以示安抚。
妇人的目光一一扫过四人,在杨婶身上停留了一会儿,微微笑道:
“我姓邱,在大夫人房里做事,别人都唤我邱妈妈,你们也先这么叫着吧。”
“邱妈妈安。”王抱朴率先站起来对她行了一礼,接着说道:“在下王抱朴,在城外码头做事,昨日听头儿于兴业说您们想招个盲妇做事,正巧在下婶子有眼疾,所以想过来碰碰运气。”
邱妈妈点点头,看着杨婶问道:“这位妹子如何称呼?”
杨婶知晓是在问她,立马站起来局促说道:
“妾…妾本姓何,夫家杨氏。”
邱妈妈微微点头:“原来是何妹子。”
随即又轻声问道:“不知何妹子这疾…是如何来的?”
杨婶眼皮轻颤,说道:“妾…幼时倒双眼清亮,与旁人无二异,只是自八岁以后,眼力愈发下降,大夫瞧了也无能为力,十二岁后…就彻底看不见了。”
“原是如此。”邱妈妈轻叹一声,“我并非有意揭妹子伤疤,只是需得问清来由,妹子莫怪。”
杨婶听了急忙回道:“哪里的话,邱妈妈,我都省得的。”
一直没有说话的杨叔突然开口道:“邱妈妈,不知贵府为何要特意招盲妇?我们也并无恶意,只是想替拙荆问清楚。”
邱妈妈看向他:“原是我们大夫人在闺房时就有的习惯,夜里守夜的婆子向来都是眼盲的,只是不巧,前阵子专门负责守夜的婆子家中丈夫突发恶病,她急忙告假回家去照料,她丈夫是个命薄的,挨了十几天还是去了。婆子因此要守丧,来不了了,所以我们需得重新招个守夜的婆子。”
守夜的竟然要眼盲的?这可真是个坏事,妙善心想。
眼盲的来守夜,放心得了吗?
杨叔和杨婶均是一愣,显然两人也是这么想的。
邱妈妈见几人的神情便知是在想什么,笑道:
“这也是大夫人尚在娘家时就有的习惯,虽说是守夜,但我们这府里向来戒备森严,从来没出过什么事儿,你们大可放心。”
“如今天气热起来了,夜里倒也不担心冷不冷的问题,若是你们有意向,可告诉我,我领着何妹子去见大夫人,若夫人点了头,那就算作数的了。”
“倒也不急,你们仔细考虑着。”
邱妈妈说完这话,就拿起一旁的茶杯悠闲地啜饮起来,给足了他们时间考虑。
妙善和王抱朴都看向叔婶,杨叔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杨婶面露迟疑,似有些心动。
半晌过去,杨叔看向她,轻声问道:“你愿意吗?”
杨婶儿犹豫了一会儿,终是迟疑道:“我……想试试。”
“妹子若愿意,我现在就可以带你去见大夫人,正巧这几日大夫人不忙。”
杨婶听了这话,犹豫地擡起头:“……麻烦邱妈妈了。”
邱妈妈放下茶杯,走到她面前:“妹子可跟着我,只是烦请各位在这儿耐心等着。”
杨叔下意识地站起来让杨婶儿牵自己的衣角,听了这话,意识到自己不便跟着过去,只是杨婶儿自嫁他以后,从来没有离开他单独走动的时候,一时面色不免担忧。
妙善注意到杨叔的脸色,想了想,对邱妈妈道:
“邱妈妈,我婶儿从来没单独一个人走过,可能多有不便,不如我陪着她一起去见大夫人,如何?”
邱妈妈闻言,略作思忖,点了点头:“也好。”
妙善松了口气,朝杨叔递过去一个安抚的眼神,接着就走到杨婶儿身边拉起她的手。
杨婶儿本来忐忑不安的心,在妙善靠过来后顿时安定了不少。
两个人在邱妈妈的带领,就这样走出了院子。
大概过了半刻钟,妙善和杨婶儿跟着邱妈妈进了另一座院子。
院子里的布景比起刚才见到的只气派精致不少,杨婶儿见不到这些,倒是比较平静,妙善一路上四处观察着,悄悄记住来时的路。
进了院子后,邱妈妈又领着她俩进了正堂屋。
一进屋,便闻见熏香袅袅,一张偌大的屏风横在屋里,将整个屋子分成了两个空间,透过丛丛鲜艳欲滴的牡丹屏风,妙善见后面隐隐约约透出一个富贵雍容的身影。
邱妈妈走到屏风边上福身:“夫人,婢子带了一个守夜的盲妇过来,看看是否合您的眼缘。”
过了一会儿,屏风里面才传来不疾不徐的声音:“让我瞧瞧吧。”
一侧的婢子闻言,立马走过去小心扶起里面那人的手,过了一会儿,大夫人终于从屏风里面走了出来。
*
假山下的泉水汩汩地留着,一直到池塘里,荡开了一层层的涟漪。
水面上,一一风荷举。
妙善颇有些无聊地望着池塘发呆。
屋子里的声音传不过来,她也听不清,只好在这儿等着杨婶儿出来。
到底是富贵人家的,都有些怪脾气,问个话还要遣退她。
妙善看了一会儿池塘荷叶,又看了看假山流水。
“表小姐可真是奇怪,那冰绺子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为什么非得吃这个啊?小的派了好几个人出去找,都没听说有这个东西。”
“公子,这该不会……是表小姐故意唬你的吧?”
假山另一边的回廊上,隐隐地有说话声和脚步声传来。
“罢了,荣生,你再派些人出去仔细找找。”
随着声音渐近,妙善终于看清了来人的模样。
一个身着月白衣袍的男子从回廊那边走来,面目俊朗,剑眉星目,鼻梁高挺,手里拿着一把书扇。
男子后边跟着一个侍从,也是一副清秀模样。
妙善一时不禁看怔了眼,愣在原地。
记得她初见关星沉时,也曾看怔了眼。
只是与关星沉富贵精致的面容不同,眼前男子似山中松竹,夜里冷月一般,清冷自持,仿佛扑面而来的晨风,无甚味道,却令人精神一震,神清气爽。
两人从妙善身边擦肩而过,男子的视线投到妙善的脸上,因此,她也清晰地在对方清澈的瞳孔里看清了自己愣神的模样。
随即,目光平移而过,不带一丝多馀的情感,与看自然景色一般别无二异,仿佛主人早已习惯这种惊艳怔神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