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另一个严苛的声音。
“嗯——”
万幸,一个憨憨的声音拖着长腔回答说:“是宝山,你是谁?”
“我是……‘夫人’。”这么称呼自己,她忽然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脸上不自觉地发起烧来。
“噢。”那边答应了一声,没了下文。
“宝山,开门,我给你和张……伯伯拿了些点心。”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称呼费扬古嘴里的“老张”,“是坠儿做的,很好吃。”
说着这样的话,顿时感觉自己像是童话里骗小白兔开门的大灰狼,又像是个哄骗纯真孩童的人贩子。
那边沈默了半晌,终于,传来拔门闩的声音。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巨人样的宝山站在门里,呆头呆脑地看着她,扭曲的脸上有一双友善的眼睛:“爸爸不在,你,进来吧。”
“谢谢。”
仿佛要做见不得人的坏事一样,她慌忙闪出门来。随后把糕点递到宝山手上,打发他把盘子放到瓜架下的木桌上,自己则迫不及待地走上那片希望的田野。
蔚蓝的苍穹,湿润的泥土。正是桃红柳绿,莺飞燕舞的时节,迷人的春天慷慨地散布芳香气息。新鲜的蔬菜舒展着翡翠嫩叶,晶莹的水珠映出太阳的七彩光辉。活泼的麻雀散落在泛青的杨柳梢头,空中充满了它们叽叽喳喳的欢声笑语。——处处都散发着浓郁醉人的春天气息,时时都能感到生命的躁动和欢愉。
沐浴在暖暖的阳光下,心情也豁然开朗,血管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涌动。她情不自禁地展开双臂,忘却自己已经是个身怀六甲的母亲,轻盈地跳起欢快的舞蹈,像只逃离樊笼的快乐小鸟。
“阿茹娜!”一声洪亮浑厚的叫声,粗暴打断了她忘我的兴致。
骤然停下,站立不稳,一下扭到了脚踝。
“啊!”她惊叫一声,险些跌倒,幸亏被一双孔武有力的手臂稳稳地扶住,才及时阻止了更大不幸的发生。
她怯怯地擡头,正好迎上费扬古责备的目光:“你也太乱来了!”
不由分说,他一把抱起娇躯。回到房间,将佳人轻轻放在床上。他赶紧拿来药酒,为她揉搓受伤的脚踝。
一握上纤细脚腕丶在碰触柔腻肌肤的瞬间,他不由自主地迟疑了一下,神情恍惚起来,下意识地用指腹轻轻摩挲温润的凝脂,享受那细瓷般的质感。
“疼……”一声怯怯的呻吟惊醒了他的陶醉。
“别动。”他强硬地命令着,然后,毫不怜香惜玉地揉搓起来。
她默不作声地咬紧牙关,尖锐的疼痛激出一身香汗,眼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儿。
“知道疼,以后就安生点。昨晚做了一宿噩梦,今天还挺有精神。”粗粗的手指重重地敲在她的小脑壳上,磕得她生疼,“我不在家的时候,你也太放肆了。看来不时刻盯着你,你就不会太平。”
她擦干眼泪,好奇地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听她这么说,他立刻拉长了脸,反问道:“怎么,不欢迎我早回来吗?”
她急忙解释:“不,只是……有点意外。”
他笑了笑,放下手中的药酒,柔声说:“今天,我有时间,好好陪陪你。”
于是,在他的“严密监视”下,她度过了住到这里以来,最四平八稳丶百无聊赖的一天。
夜幕降临,费扬古亲自为妻子整理床铺。并且体贴地倒上一杯温暖香醇的牛奶,递到她的手中:“这个对睡眠好,还富含钙质。”
闻到奶香,她只觉得胃里一阵翻腾,为难地盯着杯子楞了半天,末了,擡起头,可怜巴巴地看着他说:“不喝,可不可以?”
“不行。”他很坚决地回答,“喝一点试试,对你有好处。乖,听话。”
她无可奈何地捏着鼻子,像吃药一样喝了几口,就把杯子推还给他,痛苦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尽力了……
他苦笑着摇摇头,端走了剩下的半杯牛奶。
再回卧室时,她已经酣然入睡。他轻轻走近,坐在床边,看着那天使般的睡颜,从心底里发出一个怜爱的笑容:“说过了,对你有好处的……”
一夜无梦。第二天,婷婷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三竿,坠儿精心准备的早餐全白费了。虽然肚子里空空的,但是精神确实很好。
自此,每晚一杯牛奶便成了婷婷的必修课,费扬古总是事无巨细地丶贴心地为她打点好一切。
睡眠越来越沈,如同误入深渊越坠越深。在梦中逐渐忘却了自己,莫名的影像却日益清晰——是在方壶见过的那棵桂树,“他”的桂树,沁人心脾的馨香越来越鲜明地萦绕身边。
但是,还来不及仔细品味醉人的芬芳,眼前寒光一闪,锋利的刀锋劈开了娇弱的血肉之躯,鲜红溅落一地。凶神恶煞的夷狄,慌不择路的宫人,鼓动人心的呐喊与撕心裂肺的惨叫糅合在一起,谱成一部惊心动魄的杀戮战曲。——然而,无论做了多么令人窒息的梦,却只能一觉睡到天亮。夜夜在梦中经受刀光剑影丶血肉横飞的折磨,那种会随时死在梦中的恐怖感觉,令她越来越害怕黑夜的降临。
一天,晚餐过后,费扬古看到婷婷静默地蜷缩在沙发上,那魂不守舍的样子和憔悴苍白的脸色令他很是担心,忍不住关切地问她:“最近,睡得还不好吗?”
听到问话,她无精打采地回答:“我总是梦到一棵树……”
“树?”他不解地看着她,沈默了片刻,将她拉进怀里,温柔地劝慰说,“别多想了……”
忽然,警觉道:“手怎么这么冰?——坠儿,给夫人拿披风过来。”
说话间,依偎在怀里的佳人慢慢闭上了眼睛,有气无力地低语:“冷……血像结冰了一样……”
话还没说完,突然脑袋一歪,昏倒在他的胸前。
起初,他以为她只是睡着了,并没在意,继续柔声细语道:“在这里睡觉会着凉的,我送你回房间休息……”
说完,起身横抱起她。突然,一股粘稠的液体浸透了华丽的衣衫,浓重的血腥味深深刺痛了他的神经,忍不住惊呼:“阿茹娜!……”
然而,任凭他痛彻心扉地呼唤,怀中的她却丝毫没有反应,已然完全失去知觉。
“把老张叫来!”费扬古五官扭曲着,冲着被吓傻了的坠儿,声嘶力竭地吼道,“快去!快!……”
第一卷 人生若只如初见 第六十八章 鬼使神差
“他”强加在她身上的负累没有了,但是,她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那个孩子在她的身体里待了一百天,他们的母子情缘只有一百天,却是真真切切的一百天。她无法忘记他存在的感觉,无论那种感觉是愉悦的,还是不适的。整整一周,她都神情恍惚地不愿相信已经失去他。但是,这件悲惨的事情确实发生了。
虽然有费扬古的嘘寒问暖和坠儿的悉心照顾,刚刚恢覆的丶春天般的笑颜又从那张清秀的脸上消失了。整天闷在房间里,看着窗外高墙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丶越来越长,时而莫名傻笑,时而黯然神伤,时而若有所思,时而无助迷茫,……
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丶虚弱的身体,费扬古着实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只能寄希望于借助时间那不可抗拒的力量,来治愈佳人心灵上的伤痛。送她北上的日期一拖再拖,转眼到了暮春时节。
这一天,坠儿特意做了皮薄馅多丶散发着浓郁肉香的包子,但是,婷婷还是一点胃口也没有。
已经使劲浑身解数,却依旧不能令她重展笑颜丶振作精神,坠儿愁眉苦脸地看着形容枯槁的女主人,不知所措地干着急,暗中连连叹气。忽然,灵机一动,扭头,甩着小辫儿跑出门去。
不多时,又抱着一只小白兔跑进门来。——虽然费扬古已经严厉地告诫她,禁止再弄这些小动物进房间,但是如果能够令婷婷开心的话,她觉得这个险还是值得冒的。
果然,当婷婷看到小兔子时,木然的眸子里重新闪起动人的光芒,恹恹神情有了欣喜的模样。
喜不自胜的坠儿咧开嘴巴,赶紧把小兔子交到她的手中。
抚摸着怀里温暖柔弱的小生物,一滴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到嘴角。她慢慢垂下头,眼泪突然倾泻而出,像一条崩溃的河流似的,一发不可收拾,源源不断地涌出的泪水顷刻打湿了小兔子柔软洁白的绒毛。
坠儿安静地站在一边,哀伤地看着她忘情宣泄内心的苦痛。
过了许久,她终于停止了哭泣。深吸一口气,擡起被泪水浸润的脸庞,对着坠儿露出一个久违的亲切笑容:“谢谢……对不起,让你也跟着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