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现在已经是隔日午时,庙中却迟迟没有动静。
沉思片刻,徐忘云决定再去敲门试试。
只是,他手还没落下去,那门先一步自己开了。
徐忘云下意识退后一步,道:“你……”
沈争站在门内,面无表情,不言不语的看着他。
徐忘云不明所以。
“你……”你还好吧?
“我要走了。”
二人几乎是同时开口,徐忘云闭了嘴,有些意外,“走?”
沈争点了点头,轻声道:“走。”
他孑然一身的来,双手空空,更没有什么行李。徐忘云错愕过后,明白过来,往旁边退了半步,让出一条路给他,“好。”
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沈争突然决定要走,但他人的事,徐忘云一向并不多过问。沈争面色复杂的看他片刻,不发一言,真就掠过他走了。
只是走出几步,他又突然停下,低声道:“若以后我们还能再见……”
他说到这又突然停住,又说“不会了。”
“徐公子。”沈争说:“珍重。”
“嗯。”徐忘云面向他,“再会。”
沈争定定瞧他一会,再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徐忘云目送他的背影下了山,渐渐的,变成一个越来越小的小点,再也看不见了,这才收回目光,看了看天色,向着山上走去。
竹林旁,宋多愁趴在地上,手里攥了两个风车,玩得睡着了。徐忘云并没叫醒他,兀自走过去,盘腿坐在了断崖处,由着肆虐的山风撩起他的头发。
宋多愁揉揉眼睛醒来,看清身旁是徐忘云,连忙爬起。
他紧挨着徐忘云坐起来,见他面色平静地眺望山下,好奇的也随之看了看——什么也没看出来,便问他:“云哥哥,你在看什么?”
徐忘云平淡道:“看山。”
“山?”宋多愁眼一转,“山有什么好看的呀?”
徐忘云却忽然一愣。
——师父,你在看什么?
——看山。
——山?山有什么好看的?
也就是那一刻,许多他自以为早已模糊的、褪色的记忆忽然便鲜活无比地跳了出来,过往种种彷佛都还在眼前,山不是从前山,人也不是从前人。但苍穹未变,山风未变,日月江海更从未有什么不同。
徐忘云笑起来,宋多愁头一回见他笑,一时惊呆了,“云哥哥,你,你笑什么啊?”
徐忘云却没回他这一句,侧头看他,忽然摸了摸他的脑袋。
他说:“我明白了。”
宋多愁完全没听懂,“啊?明白啥?”
徐忘云却不肯再解释给他听,转过了头,望向山下一片茫茫云海。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过隙。
忽然而已。
第42章 浓雾
“殿下。”
桃蹊恭谨将果盘放上茶案,轻声提醒道:“时间就要到了,容奴婢为您奉茶吧?”
萧潋意仅着寝衣坐在地板上,黑发散乱披着,闻言眼也不抬,只往嘴里灌酒。
桃蹊双手奉茶到他面前,见他不接,战兢地瞧他两眼,小声道:“殿下,今日是家宴,只恐圣上和娘娘闻到您身上的酒气……不大好。”
砰一声,萧潋意重重将手中酒盏放到了地上,桃蹊脊背瞬时一抖,忙跪下道:“奴婢失言!奴婢该死!”
萧潋意默不作声看她好一阵,方才平淡道:“你怕什么?”
桃蹊诚惶诚恐,“奴婢……奴婢……”
“我没说你讲错了。”萧潋意淡道:“梳妆吧。”
桃蹊哆哆嗦嗦的起来了,取来发梳,心惊胆战的梳透他黑亮的长发,盘发髻时,却听萧潋意忽然吃痛地“嘶”了一声。
桃蹊还以为是自己将他扯疼了,脸登时煞白,“奴婢……”
“不关你的事。”萧潋意面有异色的摸上自己的肩骨,桃蹊关切道:“您又疼得更厉害了吗?”
骨缝中透出细密刺痛,似乎里面有无数骨头正挣扎着要穿破他的皮肉,搅得他从头到脚没有一块地方不是酸胀肿痛。案上黄铜镜反射出他面无表情的脸,五官倒是没变,只是轮廓愈发深刻锐利,肩骨无论他再怎么缩也只能缩成比寻常女子稍宽些的样子。他现在这幅模样,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和孱弱娇柔搭得上边了。
萧潋意与镜中自己冷冷对视,片刻后勾起一边唇角,自嘲道:“终究不是少年了。”
桃蹊谨慎回道:“一过经年,殿下比往日高些也是寻常事。”
“不。”萧潋意说:“是我在外面待了太久,长久没尝过这痛,得意忘形了。”
桃蹊沉默下来,安静为他绕上一圈珠环,“殿下,还需再改吗?”
萧潋意看都不看一眼,“就这样。”
桃蹊于是不再说话,取来宫裙为他换上。萧潋意神色冷淡,面向窗外的一树海棠望了一会,片刻后扭过了头,低垂下眼。
宴席设在含粼台上,背靠珍珠湖,湖中停着几只赏景的船,皆以彩灯繁花装饰,穿行在粉艳芙蓉中,远远望去,满目袅袅水芝红。
现下本不该是芙蓉的季节,具说这是圣上为博新宠郑嫔一笑特从南方取来。今日的宴席,正是这位郑嫔的生日宴。
湖边亭中只坐着萧潋意和皇后两人,皇后拿起银制酒盏斟满一杯,递到萧潋意面前,温声道:“令和,来。”
萧潋意忙双手去接,“多谢母后赐酒。”
“一家人,何需如此见外。”皇后道:“这是母后去年酿下的百花酒,你快尝尝如何?”
杯中酒色泽清亮,香气馥郁,不用尝便知是好酒。萧潋意依言抿下一口,笑道:“母后手艺愈发精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