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忘云往后退了两步,无奈道:“……不要这样。”
“那你是愿意和我回去了?”萧潋意眼睛亮起来,“我就知道阿云是天底下最好的人,好阿云!”
桃蹊和芙儿猛地窜起,她们的喜怒都随自己的主人,主仆三人的欢天喜地一脉而出,围着徐忘云又蹦又跳。
身后,陈簪青瞧着几人,眸中说不清什么意味,半响,轻轻叹了口气。
第62章 长敬宫
那日后过不了多久,自峪阳忽流传出一味抗疫的神药,名曰驱邪散,服之可消病防灾,其原材料本是稀罕物,但不知为何一夜之间遍生各地药铺,因药材充盈,很快便在百姓间流传开,此次大疫,便在此终了了。
长敬宫内。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要冷得更早些,不过刚过立冬,天边便已飘下来密密碎雪。朱红的宫墙底下,立着个着粉衣的宫人,约莫是站得无聊,头一点一点的正打着瞌睡。
满院细雪窸窣,天地间似乎只剩下这么一片茫茫的白。徐忘云自院门走到那宫人身边,脚步轻得几乎踏雪无痕,问她:“公主在吗。”
桃蹊睁开眼,瞧见是徐忘云,眼睛一亮,笑道:“在呢在呢,殿下一直在寝殿,只等徐大人来呢!”
天冷,她一开口便呼出许多白雾,徐忘云瞥见了她正使劲往袖子里藏的汤婆子,便说:“天太冷了,不必总是站着屋外。”
桃蹊巧笑嫣然,“殿下方才也只叫奴婢快快走呢,只是奴婢怕这雪淹坏了殿下新种的兰花儿,到时候又叫殿下伤心,这才守在这瞧着。”
徐忘云闻言,不好再多说什么,开门进了寝殿。寝殿中,萧潋意侧头望着窗外,仅披了单薄寝衣靠在屏风旁,身旁燃着一盏不怎么明亮的烛灯。
徐忘云轻声走过去,萧潋意听见动静,微微侧了半张脸,瞧见是徐忘云,笑道:“你来了?”
徐忘云走至他身侧坐下,“不冷吗。”
“冷。”萧潋意笑出了声,冲他埋怨道:“先前的狐裘不知是被桃蹊收到哪里去了,我翻了半天没翻到,可冷死我了。”
徐忘云简直无言,起身去他柜中翻出了狐裘递给他,萧潋意却不伸手接,仰着脸勾唇看他,那意思是要徐忘云亲手给自己披上。
徐忘云干脆利落整个往他脑袋上一丢,将他从头到脚埋了起来。萧潋意好半天才从那厚实宽大的狐裘中勉强伸出来个乱糟糟的脑袋,佯装生气地叫道:“阿云!”
回了京,他自然又复了女子样貌,声音压得低低细细,这一句尾音又绕着弯打着旋,娇嗔的浑然天成,任谁也没办法将他和京城外那个高大的男子联想在一起。徐忘云看了他一会,问他:“缩骨,痛吗?”
萧潋意不说话了,忽然扯过他的手放在自己肩骨上,带着他一路走过自己的骨骼。徐忘云也是练武之人,隔着薄薄衣料,觉出他身上每块骨头间的缝隙都挨得极紧密,这样的程度,萧潋意定是每刻都活在针扎般似的痛苦中。
徐忘云寸寸摸过他的骨骼,一时说不出话,好半天说:“你一直这样?”
“一直这样。”萧潋意笑着说:“还能如何呢?”
“长敬宫里都是你的人,只在宫内复本相也不行吗?”
“阿云,这世上没谁一直是谁的人。”萧潋意拢了拢狐裘,目光落在那盏微弱的烛灯上,“人心是最瞧不见摸不着的东西,长敬宫上上下下百余号人,哪能说得好他们肚皮里放得都是同样红的心?”
徐忘云说:“不难受吗。”
“难受啊。”萧潋意顿了顿,又说:“也还好吧。”
烛灯昏暗,天地一片寂静,一时只能听得屋外窸窣落下的碎雪声。屋内,那点跳跃的烛火在地板上投下一圈昏黄的光影,边缘朦胧,只是瞧着,竟给人一种很温暖的错觉。
萧潋意的手不自觉拢过去,待到火光带来丝灼烧刺痛才让他猛地撤开手。徐忘云站了起来,萧潋意猛地回神,“你去哪?”
徐忘云从柜子里翻出了个汤婆子,灌好了热水塞到他手里,“看你冷。”
“……”萧潋意接过来,低声道:“多谢你,阿云。”
萧潋意两手捧着汤婆子,紧抱在自己身前,徐忘云在他身侧坐下,萧潋意说:“阿云,你冷不冷?”
“不冷。”
“我冷。”
他紧裹着狐裘,往徐忘云身旁更近地靠了靠,脑袋挨上徐忘云的肩膀,轻轻靠住了。
徐忘云没什么反应,只侧头凝着窗外,萧潋意便顺着他的目光看了那窗子一会,过了会,轻声问他:“阿云,你瞧什么呢?”
“瞧外面的海棠。”
“霜雪天,海棠早落成了一树枯枝,这有什么好瞧的?”
萧潋意靠在他肩头,目光落在外面的枯枝上,自言自语般道。徐忘云并没答他,过了会,萧潋意忽然闷闷笑了几声。
徐忘云侧过脸瞧他,“笑什么。”
“我想起来几件事。”萧潋意道:“那年你刚被我诓进宫里,成日追着要我喝药,有一次,也是这样瞧着外面的海棠树,我问你在瞧什么,你又不答我。”
“……”徐忘云转回了头。
“你那时候成天闷闷的不说话。”萧潋意眼中带着笑意,“像个锯嘴葫芦。”
徐忘云说:“现在呢?”
“现在也是。”萧潋意在他肩头蹭了蹭,“但我原谅你了。”
“……”徐忘云说:“……原谅我什么?”
“原谅你冷冰冰的像个木头,不听我说话,又总是不理我。”狐裘和徐忘云的体温实在太温暖,怀中的汤婆子蒸得他有些昏昏欲睡。萧潋意闭上了眼,声音很低地说:“我不怪你……你也别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