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戴尔城 (第三天 清晨)
天还没有亮的时候伊莫琴就起来了。她和父亲马克西莫坐在长桌的两边。小茶炉上的水正在慢慢地烧开。窗外夏日凌晨的鸟鸣声渐起。但戴尔城只有零星的几处灯光。
伊莫琴从小喜欢呆在父亲的办公室,听大人们讲生意上的事情,帮她的父亲整理账本,计算数字。如果不是为了吸引别人对她漂亮的外表的称赞,为她的家族更多地添光,她宁可整天穿着男服,骑着马,在锯木厂丶商行和货仓之间转悠。她此刻穿着的丝质晨服,整件裙袍的衣料以及花边都是绿林精灵的手艺,腰带特意结成精灵袍服的式样,尽管现在除了她的父亲以外并没有人看到她。
“马尔默越来越不听话了。”伊莫琴望着火光的阴影中的马克西莫的侧脸说,“不管我怎么问,他就是不肯透露那两个陌生精灵的具体身份。但是昨天我已经直接和那个被叫作莱格拉斯的精灵谈过。他果然是绿林的王子。”她的话语中流露出掩饰不住的得意。
“他不是没有上钩吗?”马克西莫说。
伊莫琴顿时沈下了脸:“绿林的精灵王早晚要上钩的。他们现在是腹背受敌。听马尔默说,另外的两个精灵国度和绿林不合,使绿林处处受到节制。现在孤山又日益壮大。除了人类,他还能依靠谁呢?”
“但是他到现在也没有续签我们的专营合同。二十五年一期的合同到明年夏至就到期了。上一期还是在你的爷爷手里签下的。这是我们家族兴盛的基本。如果绿林甩开我们单干,或者联手基利昂的家族,我们整个家族几代人建起的基业就被抛弃了。”
“马尔默在我们家呆了这么多年,又有把柄在我们手里,为什么他就不能帮我们再催催精灵王?”伊莫琴皱着眉说,“我们其实已经做了很多分外的努力。帮矮人王织画像挂毯的事情是我们帮着撮合的。派精灵织工直接去孤山里现场制作的主意也是我给他们提的。否则他们哪里来的机会窥探孤山的内部呢?精灵王应该对我们感激不尽,死心塌地和我们合作才对。”
“这事长期来看可能适得其反。”马克西莫的手指敲了敲伊莫琴面前的桌面,”记得我对你说过,我们的价值在于矮人和精灵必须隔开。当他们开始交往,相互越来越熟悉,越来越信任的时候,就可以甩开我们单干了。即使精灵们仍然不能完全信任矮人,他们现在和镇上别的人家交往越来越多。这不,已经有精灵住在基利昂家了。一转眼已经有两个,现在第三个也时不时在城里露面。”
伊莫琴咬着牙说:“那个叫博朗格的最讨人厌!就连马尔默也不喜欢他。基利昂家全是让人恨的人!”一说起基利昂家族,她就从心眼里冒出火来。但是她已经成熟到不会再去揭她父亲那个永久的伤口。
她的父亲只有女儿。她上面几个姐姐都已经出嫁,她也已经到了戴尔城的姑娘们该出嫁的年龄。而基利昂却有三个孩子,其中包括一个男孩。马克西莫暗地里常常怀疑绿林的精灵王是怕他老死以后没有人管理家族的生意,所以在动脑筋找别的出路。费舍尔家族这几代男丁都很稀缺,到了伊莫琴这一代是彻底断了根。她知道父母一直在努力,还曾找萨恩斯瓦尔治疗。但是萨恩斯瓦尔也告诉他们没有办法。她记得自己小时候她母亲曾经和她开玩笑说:“干脆把你嫁给基利昂,把两家并成一家算了。”她尖声地大叫:“不!我要自己做城主!”虽然她的父亲容许她穿着男装在外面照顾家族生意,这却并不意味着戴尔城的议会在她有生之年会认真考虑由一个女子做城主。但是精灵不会老死。精灵有的是时间等待和盘算。他们需要的是一个长期的计划。
她突然蹦出一句话:“如果从精灵这边不行,就从孤山的矮人那里下手!”
马克西莫不解地看着女儿。
“如果精灵犹豫不决,就找瑟罗姆去,让他们答应只和我们做生意。”
马克西莫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你准备凭什么去打动山下之王?”
“答应帮他们收集绿林的情报,监视在戴尔城出没的精灵。”
马克西莫摇摇头说:“就算瑟罗姆老糊涂了,他的儿子才不会上当。瑟莱因精得很。”
“那我就告诉他们绿林的精灵现在在打什么鬼主意,刺探了多少孤山的秘密,计划着如何火烧矿井,一步一步地列出来给他们看。这下他们总得恍然大悟,死心塌地地依赖我们了吧?”
马克西莫吃惊地望着他自己的女儿。她的脸在晨曦中变得意外地成熟而又陌生。“你这是在玩火。”他顿了一下说,“但是玩得好的话就是野火烧过又一春。”
这时窗外传来马蹄声。伊莫琴的脸色顿时变了。她悄悄起身,从百叶窗缝里向外望去。只见哈尔迪尔牵着神驹从窗外走过。
她惊慌地回头望向她的父亲。他们俩人立即想到了精灵的听觉有多么敏锐。当马蹄声稍远的时候,伊莫琴急匆匆地压低声音问:“你觉得他听见我们在说什么了吗?”
马克西莫眉头一皱说:“他不是应该出发回萝林去吗?你去听听为什么马蹄声在院子里停了下来。”
伊莫琴悄悄地跟踪过去。只见哈尔迪尔的神驹立在前院,马头朝着巷口的外面,安静地等着。借着晨曦的微光,她看见哈尔迪尔的身影上了前院的二楼,进了马尔默的房间。她屏住呼吸靠在楼梯的后面。她的人类的耳朵听不出马尔默房间里的动静,反而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像鼓一样敲击着她的神经。
过了一会儿,哈尔迪尔又从马尔默房间里出来了。他下楼到仆人的房间门口敲门,叫醒了马尔默的仆人。伊莫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只是觉得他口气友善而平和。随后他走进院子里,仰头望了一眼二楼另一头的房间的关着的窗户,然后牵起马出了巷子的门。马尔默的仆人随后帮他关上了门,落了锁。
“一个细心的精灵!”伊莫琴心想。她悄悄地尽可能快地奔回父亲的办公室,发现马克西莫已经若无其事地沏好了茶。“他走了!”她压低声音对父亲说。
“他看见你了吗?”
“应该没有。”
“他从这里走过去到出门之前和什么人说过话?”
“他进过马尔默的房间。但是我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我们该怎么办?”
马克西莫端起茶吹了吹,啜了一小口。
“我们该怎么办?”伊莫琴着急地追问。
马克西莫从茶杯上擡起头来,注视着他的女儿:“伊莫琴,你是个有胆识的女孩,比那些普通的男人更强。你知道该怎么办。”
伊莫琴颤抖的嘴唇上吐露出三个简单的字:“杀了他。。。”随后她又摇了摇头:“但是,人怎能杀得了一个精灵?而且,他已经出门了。”
“你说得对,没听说过人去杀一个精灵。但是精灵可以被刀杀死,人会使用刀。”马克西莫把另一杯茶递给他的女儿,“更不用说,人还能说动精灵去干人想干的事。先喝口茶定定神,再去马尔默那里打探一下这个萝林的精灵都说了什么。见机行事。”
马尔默这时还没有从刚才的尴尬和窘迫里恢覆过来。
他没料到一大清早敲门的竟然是哈尔迪尔。刚才他开门后差点直接往后连跳几步。
哈尔迪尔也很尴尬,不知道为什么马尔默反应这么强烈。他第一次看清这间房间里的景象。原来这间屋子很大,分里外两进。外间摆着精巧的文件架丶书桌和座椅,里间是一张铺得整整齐齐的双人床。两者之间有一个卫生间,用布帘遮起。他心头掠过的第一个想法是昨晚的人到现在还没有离开。但是马尔默礼貌地请他进屋后他打消了这个念头。
他也礼貌地问马尔默能不能借给他纸笔。马尔默打开书桌上的文具抽屉让他自己挑选。他注意到马尔默的书桌非常整洁,但是昨夜他送来的那副画卷既没有摊平放好,也没有重新卷起用毛线扎好,而是随意地搁在书桌的角上。马尔默还穿着昨晚的袍子,显得有些疲惫,连发辫也有些毛糙。
哈尔迪尔不好意思问他昨夜在干什么。他定下神,选了一支鹅毛笔和一张刻压过横线的中等大小的漂白纸,把笔蘸了墨水,凝神静气,郑重地写下格外工整的昆雅语的诗句:
在天愿做比翼鸟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的脸先红了起来。他知道莱格拉斯能读得懂昆雅语。刚才他扫了一眼马尔默文件架上露在外面的文书和单据,不是中土通用语就是辛达语,但是他不能保证这个年轻的管家精灵看不懂昆雅语。即使他真的看不懂昆雅语,这诗句也太露骨了。
他只好揉起这张纸,团成一团塞进自己的背包。他看了看马尔默。后者大度地示意他随便取用文具。他又拈起一张没有横线的米白色小纸,用自己惯常的饱满的辛达语字体写下:
致我亲爱的朋友
还没写上那个名字,他又尴尬地停下了笔。虽然在公开正式的场合,以他和莱格拉斯之间的关系,称呼“亲爱的朋友“并无不妥,但他现在想到这个名字前冠上这样的称呼,就觉得自己皮厚到无耻。他叹了口气,只好又揉起这张纸塞进背包。
绿林的精灵擅于造纸。但纸即使对精灵来说仍然是宝贵的手工产品。不管马尔默怎样客气,他也不好意思再浪费一张纸。
最后他擡起头对马尔默说:“抱歉了,其实我只是想让你转交一件东西。”
“哦,请放心吧。”马尔默说,“我一定帮你交到。”他的嗓音干哑,显得有些紧张。
哈尔迪尔不知他时不时从自己前面写下的草稿中参透了端倪。他脸又略一红,低头从腰间抽出一把短刀,轻轻地放在马尔默的书桌上。这把刀的刀鞘有在主人身上长期贴身的磨损的痕迹,刀柄上的银质藤曼花纹精巧优雅,典型的萝林风格。
“莱格拉斯醒来后,请帮我转交这件东西。表示我对绿林的款待和帮助的感谢。”他小心地寻找合适的措辞,因为贴身的短刀是萝林的战士非常私人的物品,赠送或者交换用过的短刀有着特殊的涵义。但他不确定在绿林的西尔凡之间是否也有这样的习惯。
马尔默怔怔地望着这把刀。
哈尔迪尔不知是否是因为这把短刀适得其反地暴露了什么。他尴尬地舔舔嘴唇,抱歉地解释说:“我对你其实也想好好感谢一番。但是很抱歉我没有从萝林带来的其他礼物。希望下次后会有期。”
马尔默回过神来,礼貌而恭敬地行了一个礼。很难说他是否真的期望再次会面,还是因为哈尔迪尔终于要离开而感到宽慰。
哈尔迪尔几乎有点狼狈地还礼告辞。因为他答应了要减轻分别的痛苦,他急着在任何动静惊醒莱格拉斯之前启程。他没有注意到在楼梯的后面偷听的伊莫琴。
当伊莫琴悄无声息地滑进马尔默的房间时,这个苦恼的精灵倒抽了一口冷气。
“哦!我的好小姐!”马尔默右手按着胸口说,“你吓着我了。”
“马尔默,你在想什么呢?”伊莫琴歪着脑袋,做出可爱的小女孩的样子,一步步地走近深陷在座椅中的精灵。她看了一眼那张没有一丝皱纹的大床,说道:“瞧瞧你!你这可怜的工作狂。如果你能睡觉,晚上会梦见谁呢?让我想想看?”她绕到马尔默的背后,顺势趴在了他的肩膀上。
在她很小的时候,马尔默住在和她家人同一栋房子里。她常常爬到马尔默的膝盖上,手指卷着他的长发,纠缠他给她讲故事。这个有着修长的高个子,尖尖的耳朵,俊美的面容,说话温文尔雅的奇妙生物使她深深地着迷。他会打开一本满是她看不懂的字的书,给她讲龙和地下城堡的故事。在她儿时的梦里,绿林城堡打开大门迎接她,那里的殿堂铺满着金玉和宝石,穿着薄如蝉翼的丝绸长裙,拿着奇异的乐器的精灵在空气中飘荡。后来马尔默搬到了这一进独立的院落,她的母亲再也不许她和她的姐姐们到马尔默那里去玩。她也发现了马尔默给她拿来讲故事的书其实是他的账本。但是当她有机会缠着马尔默问这问那的时候,他总是耐心地解释给她听。
她推了推马尔默的背,继续问他说:“告诉我吧?你会做什么样的梦呢?”
马尔默说:“我很久没有睡过觉了。”
虽然他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但是伊莫琴感觉到他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而且,他并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即礼貌而坚决地避开和她的肢体接触。
这个精灵心里有鬼。 她心里想。
“你为什么看上去这么不开心?”她问道,“有什么麻烦的事情?说来听听?”
马尔默暗暗地吃了一惊。他本以为人类没有那么容易参透他的心机。他从扶手上支起身,换到了另一张椅子上,背对着窗口。
“你看上去不像你自己。为什么?发生什么事情了?”伊莫琴并没有放过他,接着刨根问底,“是不是那个陌生的萝林精灵和你过不去?”
马尔默双手手肘撑着膝盖,合拢的两掌抵着自己的下巴,望着伊莫琴说:“你肯定没法想像。”
伊莫琴觉得有机可乘,她尽量克制住内心的激动,假装纯然好奇地说:“我一个生命与见识都有限的人类,当然及不上你的相像力。难道是这个精灵有神奇的魔法?”
“不,这如果是魔法反而好办了。”马尔默凄然地笑了笑,“这恐怕是魔法没法达到目的的事情。”
“到底有什么事情嘛?等等,这是什么?”她的目光落到了写字台上的短刀上。她走上前去,端起这把刀。刀身薄而轻盈。她慢慢地抽出刀,走到窗前,在第一缕晨曦中欣赏着它的锋利刀刃。“马尔默,这是他留下的威胁吗?他是在威胁你吗?”
马尔默苦笑了一下:“事情不是你相像的那样,但是比威胁更糟糕。。。萝林的精灵十分彬彬有礼。这是他留下给莱格拉斯做纪念的礼物。莱格拉斯还睡着,所以留给我转交他。”
“他已经走了吗?”
“嗯,是的。”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嘛?告诉我吧?也许我能帮你想出办法来?”
“你?哦,不,我的好小姐。”马尔默低下了头,把脸深深地埋进他的手掌里,“感谢你的好意。这事你真的帮不上忙。”
“你说来听听嘛。你不说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其他办法呢?上次矮人王因为木料供应发难的事情,我不是帮你解决得挺好吗?绿林的不必更快地消耗珍贵的大树,矮人也不再抱怨。你看,人类虽然没有精灵聪明,但是人类有人类的办法。”
马尔默凄然笑道:“这不一样,伊莫琴。人类有什么办法杀了一个精灵吗?”
伊莫琴正好把整把刀都抽了出来。听到这句话,她心头一震,心脏狂跳起来:“什么?要杀哪个精灵?”
马尔默接着说:“还有哪个?当然是那个萝林的精灵。”
伊莫琴颤抖的声音反倒很切合时下的境况。“啊!太可怕了!马尔默!我不知道你竟然还会想着杀人!”
马尔默擡起头,转过身望着她,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吓着你了,我的好小姐。我一般连打猎都不去。正因为我不会,所以。。。得让莱格拉斯去动手。”马尔默苦恼地双手从前额到后脑捋着自己的头发,“可是,这怎么使得?这比直接让我去动手还要难。”
“为什么要杀他?谁让你杀他?”伊莫琴一叠声地问,她突然停了下来,倒抽了一口冷气,“难道是精灵王?”
“不!但是,哦,天啊,我说得太多了。。。”马尔默转过身去,背对着伊莫琴,重新痛苦地低下头。
伊莫琴颤抖的手把刀放在了马尔默的一丝不乱的床罩上。一个可怕的念头和一个逐渐完整的故事像毒草一样从她的心头冒出来。她伸手开始慢慢地脱衣服。先是她的丝绸晨服,然后是贴身的背心,她的长袜,连内裤也仔细地脱了下来,最后是她的鞋子。她把衣服叠得小小地,堆在床脚靠墙的柜子上方。
马尔默听到了衣袍的声音,转过了头。他大吃了一惊,连忙回过头去。“天啊!伊莫琴!你这是要干什么?”他失声说。
“嘘。。。轻一点,不要惊动了仆人们。”
“不。。。请你别这样。。。你会让我们俩都陷入困境。。。”
“那是将来的事情。我们人类生命有限,没法想得那么远。我只是想让你放松一下,暂时忘掉你的烦恼。你不用担心,这是我自己的决定。这是我想要的。没有人知道我到你这里来。”
她赤着脚走到马尔默身后,从背后贴近他,弯下身,让自己的左手温柔地揉按着他的肩膀,胸部轻轻地蹭着他的耳朵尖。
这是一个大胆的决定。她也不知道能不能成。马尔默的头发很柔软。她想起了和父亲一起去打猎时,他让她抚摸一只被逮住的漂亮的野兔脖颈上细密的绒毛的手感。
“放松吧,忘记你的烦恼,只要一小会儿。”她低柔的声音说,“我只想你的头靠在我身上。不会更加越界。”
马尔默最终放松了双手,垂落在身体两旁,仰起了脖子,把自己的后脑贴着她的胸口。他叹息着说:“小姐,你已经长大了。”
她想起了父亲最后递给她的那把猎刀的沈重的金属感。而现在她右手上握着的是一把萝林的精灵打造的轻盈而致命的利刃。 她记得父亲告诉他,动作要快。她不记得正确的手势到底该有多快,她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跳越来越快,胸部剧烈地起伏着。
在她的意识还停留在野兔柔软的绒毛的温暖手感的时候,她的刀已出手。锋利的刀刃从左向右横拉下去,几乎割断了马尔默的整个脖子。刃尖削到了马尔默的颈椎骨,格住了一下。她赶忙抽回刀。只见鲜血喷涌而出,几乎射到侧面墙上的天花板,在切断的气管边被惊恐地呼出的气息吹成诡异的血泡,又被吸进切断的气管里,然后重新呛咳着喷出来。马尔默的声带被割断,叫不出声,喉咙里全是血泡可怕的呼噜声。他左侧的颈部肌肉被切断,头怪异地向右侧倾倒。他绝望地伸出双手扶住脑袋,双腿和身体反射性地蜷缩成一团,顺着椅子边倒向床沿。殷红的血迅速地在他身下的地板上洇开。他的身体抽搐了一阵,一只手抓住了床罩,直到他的背脊松懈下来,整个身体伏在血泊中一动不动。
伊莫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右手。除了手腕内侧有一道喷上的血以外,她身上滴血未沾。但是刚才的准备工作还是值得的。她心想。
她手指拈着刀尖,把刀柄轻轻垂下,直到它碰到垂落在地上的床罩才松手。刀身落在床罩上几乎完全没有声音。她拾起床罩的一边擦了擦手腕,想了一下,把这一段床罩洇进血泊里。她抑制住颤抖的手,一件件把衣服穿回去。最后,她提着鞋子,小心地绕过血泊,走到门边。她把门拉开一条缝。天色还早。马尔默的仆人应该是又回去睡了。院子里和走廊上都没有人。走廊另一头精灵的客房的门紧紧地关着。
她小心地滑出马尔默的门外,反手关上门。她特地看了一下门把手上并没有血手印。然后她提着鞋子穿过楼梯口。直到走出这幢房子她才穿上鞋,回到她家的房子中去。这时她的呼吸虽然还未平稳下来,胸中却燃起干成了一件大事的洋洋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