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力赛
柴炎脚步刚踏进教室，身影将将出现在大众面前，班上宛如菜市场一般的喧闹声刹那间安静下来。
但不到三秒，立马又沸腾了。
体委率先冲过来扑向柴炎：“炎哥，你终于回来了，我他妈想死你了！”
柴炎一愣，侧身避开这坨袭击过来的庞然大物。
他眼睁睁看着体委扑了个空，然后脚一崴，一个趔趄栽下去和地面来了个亲密贴面礼。
亢奋过头的体委哪还顾得了这些，他拍拍灰爬起来，重新看到柴炎那张脸，激动之情全写在脸上了。
“炎哥，你都消失多久了，半个月啊，足足半个月啊，你知道我这半个月是怎么过来的吗，我连学习都没动力了，害得我上次月考都考砸了……”
“停，打住。”柴炎中断了体委不绝于耳的絮叨，面色冷漠，“你考试考砸这件事，是一个永恒不变的常量，和我来不来学校不构成任何因果关系，懂？”
体委不愧是班上脸皮最厚的群体之一，被柴炎这么不留情面地戳开不仅没有尴尬，还乐呵呵地挠了挠脸，说：“炎哥咋比我还了解我呢。”
“……”
柴炎拨开热情得不像话的体委，用生人勿进的气场隔绝了所有试图上来嘘寒问暖的操作，他放下书包，捏着太阳穴，兀自一人进入闭门养神阶段。
他还是感到很倦，需要休息。
如果不是高皮鞋非要他过来上学，他应该还会再多请几天的假，至少把状态调整好再回来。
但现在他却不得不强制性打起精神。
一晃神两节自习课度过，毛卷识时务地没来打扰他，旁边的方木也默契地把他当做空气，给他充分独处的时间和空间。
到了课间操时分，跑完操回来，体委拿着一张报名表，受班主任高皮鞋的指令，身兼宣传委员的指责，跟个传教士一样在班里大声吆喝。
“新的一届校运会报名开始了，大家珍惜高中最后一次运动会啊，错过这村就没这店了，大夥快踊跃报名啊！”
“铅球项目，毛卷，这可是你的拿手好菜！你的名字必须出现在名单上！”
“田赛竞赛，长跑短跑跳高跳远，田径队的兄弟们的主场，别被其他班的崽子们抢了风头啊！”
有个同学问：“体委，问一下这次运动会都有哪些赛事啊？”
体委说：“不还是以前那些老项目，名称都不带变的。”
发问的同学哦了一声，说：“那就好，就怕来个我没参加过的新项目，到时候把我整不会了，体委你帮我报两个短跑吧，百米和五十米。”
艺体班正儿八经学体育的人很多，起码占了全班人数的六七成，在运动这一块，没有再比艺体班更热情高涨的了。
除了那种彻底躺平的咸鱼，一般人都难免会有点竞争心和胜负心，都想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一展风采。
对于常年浸淫在竞赛氛围里的体育生们而言更是尤其如此，驰骋赛场四个字早就刻进了骨子里，哪怕不能博得全场喝彩，至少也能不辜负这么多年用汗水换来的训练成果。
何况说是运动会，实际上就和上班族的带薪休假没什么区别，是学校给师生们的大型放松时间。
艺体班的学生们提起考试人人犯困，提起运动会马上来劲了，胳膊此起彼伏地举起来。
“我我我，我要报名跳远，老子的主场，谁都别跟我抢！”
体委：“好勒，我看看啊，跳远一项咱们班有三个名额，现在报了一个还剩两个，还有没有其他同志参加啊？”
跳远的名额几乎是秒空。
把田赛推销出去了，体委又开始大力宣讲集体比赛。
“拔河的比赛形制为走分制，咱们轮流和其他班拉绳子，输的一方淘汰，赢到最后的为最终赢家，按照规定班上所有人都得参与，不论男女，只要手脚没断的都得上，大家没有异议吧？”
班上响起一片异口同声的“没有”。
有个男生气势高昂，“上次校运会拔河，咱们班输给了隔壁艺体理班，让他们得意了一年，这回咱们说什么也得赢回来吧！”
体委跟着加油打气，附和道：“好，这次咱们就狠狠打肿他们的脸，让这帮孙子们明白得意是要付出代价的！”
宣讲完集体赛，体委继续开始推销竞赛。
竞赛不比田赛，不管是可看性还是竞争性都大大增加，长跑丶短跑丶中长跑丶接力赛……哪一样单拎出来都是热门运动项目。
班长花梨高举起手：“体委，给我弄个五千米长跑。”
一石激起千层浪，班上一瞬间惊呼声四起，为这位小班长的勇气可嘉大大点赞。
三中可能是因为秉行凡事都要做同行领头羊的风格，别的学校长跑项目男生三千米，女生只需要一千米，这所学校就非得拔高到男生一万米，女生五千米。
堪称小型马拉松。
不仅大大提高了参赛门槛，还让全校师生对长跑项目的期待值直线上升，都想看看是哪些勇士敢破除万难披甲上阵。
一度成为校运会排行榜上最受瞩目的魔鬼项目。
毛卷撕了片口香糖给方木，边嚼边叹：“真是看不出来啊，小梨花竟然也是个巾帼英雄。”
“练长跑的人本来就少，女生更少，小梨花一个学跳舞的，居然会去参加这么考验耐力和毅力的体育项目，啧啧，有勇气。”毛卷也跟着竖起了大拇指。
“但是。”毛卷说，“我不太看好。”
“专业的事就得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小梨花虽然勇气可嘉，但实际上就是在瞎掺和嘛，她一跳芭蕾的去跑长跑，就不怕跑到一半累趴了，还得让医护队去救她啊。”
毛卷给方木的口香糖是炫迈牌子的，方木不爱嚼口香糖，嫌影响咀嚼肌。
然而他不擅长拒绝别人的好意，表面上还是得收下，然后默默丢到了书包最深处。
方木不太赞同毛卷的话，说：“其实学跳舞的体能都不会差，我倒觉得小梨花完全有能力完成五千米的长征，运气好点的话，拿个名次也不是不可能。”
毛卷诧异：“为啥？”
“因为我就是例子啊。”方木敛着眼眸笑，“咱们一起上过不少节体育课了吧，你觉得我体能很差吗？”
“不差啊。”毛卷回忆了一下，肯定道：“而且你好厉害的，明明不是田径校队的，但是为什么每次长短跑测试都能跟他们跑得不相上下，你是不是偷偷练过啊？”
葛琼英每一次的体能测试表单上，方木的综合成绩总是名列前茅，如果说柴炎常年霸占第一的名号，那第二的位置一定非方木莫属。
方木刚转学来的第一个月，体育课上的百米短跑测试直接拿了同小组第一。
要知道那天和他同组比赛的另外三个男生，可全都是在田径校队练了好几年的专业选手。
除了跑步拿第一，其他的诸如跳高跳远，引体向上，仰卧起坐之类的栏目，他也全都表现出色，综合分在身体素质一个比一个倍儿棒的艺体班里依然居高不下。
直接把全班同学的下巴都快震颤掉了，凭一己之力扭转了他是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扛，娇生惯养大明星的刻板印象。
因为方木身形比较高挑清瘦的缘故，虽然实际上他只是吃再多都不长肉而已，天生的吃不胖体质，但为了扭转别人对他是个文弱小白脸的外在形象，天知道他有多卖了老命在体育课上表现自己。
他是真不觉得自己弱鸡，但所有人，甚至包括刚开始的柴炎在内，都老觉得他锦衣玉食惯了，肯定很娇气，需要被保镖们前呼后拥地保护着，像个公主一样被捧在手心里伺候着。
这些令方木义愤填膺的矮化思想，对方木作为一个准男人的自尊心造成了极大的打击，说什么也要展现一下自己衣服布料下的肌肉力量，证明自己不是个白斩菜鸡。
方木说：“我也是从小练舞的，就我自己的经历来看，教舞的老师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让你每天晨跑三千米是最基础的。”
“除了晨跑，晚上也要跑，早上六点钟起，晚上一两点才睡，这期间有大量的舞蹈动作训练和体力训练，汗水要不停地流，韧带要不断撕裂，强度会一天比一天增大，直到达到生理极限。”
毛卷嘶了一声，吓得眼睛都圆了。
他从小被家人宠到大，基本没吃过什么实质性的苦头。
就连军训的时候教官稍微变态一点毛卷都受不了，难以想象天天被这些舞蹈老师们拿着教鞭日夜苛责的模样。
看来明星也不是谁都能当的。
欲戴王冠，先承其重。
你获得了多少光鲜亮丽，背后就要承担多少代价。
毛卷感觉自己仿佛窥见了世界另一残酷一面，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每天都高强度？不论刮风下雨，不管感冒发烧？”
“当然。”方木坦诚道，“你以为那些教舞的老师是学校里的教书先生啊，还在乎什么为人师表和人道主义吗？”
“他们在乎的是业绩，每多一个练习生没教好他们就要多扣一分钱。”
方木笑笑，无所谓般道：“他们自己内部的工作压力就很大，当然不可能在乎我们这些练习生的死活了。”
毛卷如同教鞭打到自己身上一样，生气地说：“你们那些舞蹈老师可够没人性的，再想赚钱也不能压榨你们的身体健康啊。”
方木对此倒看开了。
“从教舞老师们自身利益的角度来讲。”方木摊了摊手，说，“就算他们对我们严苛到近乎变态，也是无可厚非的。”
在金钱面前，舍己为人的通常被称为蠢蛋。
方木曾经也憋屈痛苦过，因为他感觉自己活得像个笼子里的畜生。
不仅仅是身体上承受痛苦，更难熬的是他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的思想在消逝，他的主见在被抽离。
而他却无能为力拯救自己。
每天都在被鞭打，被驯化，没有半点自由和尊严可言。
可仔细想想，其实那些舞蹈老师们也没做错什么。
他和舞蹈老师们非亲非故的，站在他们的立场上，凭什么要为了一个方木放宽练习生的训练强度，承担业绩下降的风险？
毛卷咂舌：“好残酷……”
“其实也还好。”方木像是早就习惯了，用玩笑的语气说道，“舞者需要锻炼在舞台上的耐力嘛，动不动就累到喘气，动作还软趴趴的像什么样。”
“对于那些毅力不够，坚持不下来的小夥伴来说，淘汰对他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毛卷：“为什么是好事，那不是代表着他们是一个失败者吗？”
方木没接腔。
失败者吗？
可至少……他们解脱了。
不必再进入娱乐圈那种大染缸，也不必承受未来星途里的诸多腥风血雨。
对于心脏不够强大，这一生只图安稳度过的人来说，平淡的生活远比惊心动魄要幸福得多。
教室里依旧在争相报名参赛项目，叽叽喳喳七嘴八舌的，一个比一个积极活跃，气氛如火如荼。
不到几分钟，报名表上就被填得满满当当的。
但还剩最后一个项目依旧空置。
——男生组4x100接力赛。
也不知怎么的，往年最受欢迎最先被人抢爆的热门体育项目，今年居然没有一个人率先报名。
女生组虽然已经ok，但男生们就跟吃了哑药一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眼神闪闪躲躲的，犹豫不决。
体委不明所以，完全不知道这是咋了。
那可是接力赛啊。
最刺激最调动人心的赛事，就连校广播喇叭在播放的时候都要被观众席上翻山倒海的加油声压下去。
毋庸置疑的万众瞩目。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接力赛——真正展现男人速度的时刻。
体委干了瓶水，扯了扯快要冒烟的嗓子，继续卖力鼓动：“喂喂喂，兄弟们，都打起点劲来啊，接力赛啊，这可是接力赛，咱们班的拿手好戏，今天怎么都歇火了……”
毛卷张望一片鸦雀无声的四周，好奇道：“咋了这是，不就拿着棒子跑个步而已，大夥们咋都怂了呢。”
方木无所事事地拖着腮转着笔，指正他：“不是怂了，是在等人呢。”
方木眸光转向柴炎的方向——此人正在脸朝窗外，靠着椅背闭着睫，一动不动，也不知道是老僧入定了还是灵魂飞升成仙了。
对班上发生的一切都充耳不闻，无动于衷。
毛卷咂摸了一下“等人”这两个字，蓦地明白过来班上的男生们都在等谁。
既然是最拿手的接力赛，体育生们的尊严摆在那儿，怎么说也得往争冠军的方向去。
要是输给了其他文化班的文弱书生们，那他们的面子不得丢大了。
可争冠军又不是抢绣球，不是想争就一定能争得到的，得靠硬实力。
而放眼整个班级里，在体育一行上天赋最佳，硬实力最强的，莫过于柴炎。
而当事人本人……正在对着窗外的阳光闭目养生呢，看不出半点打算参赛的兴致。
他不参加，就没有人敢抢在他前面贸然举手。
不是所有人都有那个魄力和能力，愿意以一己之力撑起整个冠军团队的荣耀的。
虽说是4x100的接力赛制，必须要由四个不同的人协助完成整场比赛。
但实际上谁都知道，别说4x100，就是1x400，柴炎一个人单挑四百米，他也依旧是毫无悬念的碾压式冠军。
他是对手眼里最凶残，最害怕面对的洪水猛兽。
却也是队友眼中最可靠的夥伴，定海神针一样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