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洲戏
荣阳娱乐作为国内着名的龙头经纪公司，其地位在娱乐圈举足轻重，旗下的艺人多达两百多个，是圈内所有经纪公司的艺人数量之最。
但这么庞大的艺人体量，能够真正像个明星一样每天穿戴体面，站在舞台上享受聚光灯的，不多。
方木是为数不多混出了头的。
从新孝医院到公司需要很长一段路途，方木到达荣阳娱乐总部大楼的地下停车场时，已经将近凌晨。
在私家车的密闭空间坐了几近三个小时，方木下车的时候，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困意像潮水一样接踵而至。
这大晚上的，他真的很想睡觉。
然而却不得不强行打起精神应付接下来的局面。
真是该死他妈给该死开门，该死到家了。
经纪人丹尼尔来停车场接方木的时候，撞见的就是方木这么一张骂骂咧咧的臭脸，看谁都不待见。
丹尼尔走过去，眸光犀利地往他身上扫了两下：“咋了这是，脸拉这么长，谁得罪你了啊？”
丹尼尔是中美混血，蓝眼睛勾鼻梁，一头黄发卷不卷棕不棕的，因为之前一直在好莱坞那边跟着影视公司的大老板做事，近几年才润回国开辟国内业务，说话总是带着一股子浓重的美式腔，语速又密又快，跟陀螺似的。
他和方木挺有缘分，回国之后带的第一个中国艺人就是方木。
算下来，方木和他认识也有五年了。
方木可能是有点着凉了，鼻子有些堵，喉腔里含着一股子和丹尼尔截然不同的温吞黏糊：“你还好意思说，我本来都打算睡觉了，你非得把我叫过来。”
“哟，还怪起我来了，敢情这是在生我的气呢。”丹尼尔挑起眉，嗓音尖锐，脱口而出的话更是尖锐，“你不会忘了自己是什么身份吧，回学校读了几个月书就真把自己读成痴呆了啊，忘了你的工作就是要给公司卖命的，咋的，不想干了是吧……”
方木急忙打住：“行行行，我错了，我错了好吧，这大晚上的，饶了我，ok？”
方木即便在心里白眼翻上天，面上仍旧要装乖：“你看我平时对你都是百依百顺，基本上你让我干啥我就干啥，我就顶嘴这一次，下次再也不敢了，好吧。”
方木本就不擅长吵架干架，对丹尼尔这种机关枪一样突突突的美国快嗓，他惹不起，躲得起总行了吧。
丹尼尔哼了一声，勉强放过他。
“一会儿你跟我去法务那边见陈总监，人家到现在都还没下班，就为了等你呢，我警告你待会儿千万别给我摆脸色，把姿态放恭顺一点，人家问什么你答什么，说什么你应什么就行。”
丹尼尔一向擅长曲意逢迎 ，荣阳娱乐上上下下的高管都被他巴结了个遍，为的就是方便自己打通关系，方便自己加薪升职。
而方木作为他亲自培养的提现木偶，当然也得继承到他的一半作风——学会看脸色，学会对高级别的上司笑脸相迎，唯命是从。
方木：“陈总监？她找我干什么？”
陈总监，陈丽华。
这位公司法务处的总监人物，方木平时和她少有交集。
印象里，只在公司每年末的总结大会上和她打过几次照面。
是个比较有距离感的中年女性，用流行词来形容那就是高冷 ，戴着金属框的眼镜，用黑网兜盘着一丝不苟的头发，每次看见她都是一身正式的西装西裙平底鞋，像中学里那些严苛话少的传统女班主任。
方木顶着满脑子的疑惑跟着丹尼尔坐电梯上楼。
到了法务处，他们推开那扇最大的玻璃门，陈总监正坐在办公桌前批阅相关文件。
看见来人，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语气平和道：“来了？进来坐吧。”
方木和丹尼尔正要一起进去，陈总监的声音再次响起：“方木一个人进来就好，其他人请留步。”
丹尼尔脚下步子立刻刹住，转身，动作麻利地给他们关上门，然后动作麻利地滚蛋。
陈总监指了指她对面的一张皮椅，说：“来，坐这儿。”
方木走过去坐下。
和刚才在门外答应丹尼尔的不同，方木并没有对这位陈总监展现出多少伏低做小的“恭顺”。
以他如今的名气和地位，他完完全全可以把自己摆在和陈总监相对平等的位置上。
除了公司里的极个别大股东和大老板需要他稍微装出一点恭敬之外，其他人他完全没这个必要弯腰。
两人一番客套又无聊的问好之后，方木道：“这么晚了，能问一下您特意把我叫来公司是有什么要紧事吗？”
陈总监说：“是有些要紧事，而且有两件。”
方木眉梢微微一跳。
“不过你不用担心，不需要你耗费多少时间精力，也不会耽误你的高考和艺考。”
陈总监从文件夹里取出两份早已拟好的文件，顺便从笔筒里抽了支钢笔出来，一起推向方木。
“只需要你在这两份合同上签个字就行。”
陈总监点了点第一份合同：“先签这个吧。”
方木说：“我能先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内容和条款吗，总不能就这么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盲签吧？”
陈总监脸色一顿，但很快，她说：“当然，这是你的权利。”
方木把合同拿起来，翻开塑胶封，仔仔细细地浏览了一遍。
刚开始他面容还算平静和谐，看到后面脸色直接拉了下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对面的陈总监。
“非洲？”方木问，“你们什么意思，要把我送去非洲拍戏？”
陈总监说：“只是去拍三个月而已，这可是圈内大导演的大制作网剧，题材是探险公路片，好多合作方投资的，高成本高回报，只要你去参演，哪怕就露几个镜头，你也血赚不亏好吧。”
“而且拍摄档期特意安排在了你高考结束之后，等你考上艺校之后，你完全可以用外出实践的名义给你们学校请假，又能学到演戏经验又能赚到课外实践分，何乐而不为呢吗？”
方木冷笑：“那敢问陈总监，我赚在哪儿了？”
“以我现在的知名度，难道还需要去这种所谓大导演的镜头里当几秒钟炮灰吗？”
“炮灰？”陈总监试图纠正他的用词，开始和他讲一些陈词滥调的大道理，“方木，你知道对于演员来讲，能够参演大制作剧集是多么大的荣幸吗，对于那些小演员来说简直就是可遇不可求的机会，而且角色不分大小……”
方木中止了这女人的滔滔大论：“角色不分大小，那你怎么不去演？”
陈总监被噎得面部表情都僵硬了。
“我不是演员，对演戏实在没有兴趣。”方木实事求是地反问她，“去演一个炮灰对我的未来发展有什么好处，浪费我三个月的时间去这么偏远的地方，总监不觉得很荒唐吗？”
“我用这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做多少事情，可以在大学里学到多少有用的知识，这不比去演你们的垃圾公司自制剧有意义得多？”
陈总监一愣：“你怎么知道是公司自制……”
话刚出口，她便意识到自己漏了嘴，立马闭上嘴。
方木呵呵笑了下，笑里只有冷漠和嘲讽：“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我还没成年就想着把我骗去非洲那种鬼地方打黑工的，除了你们荣阳娱乐还有哪家公司做得出来？”
陈总监示意他先冷静，安抚住他的情绪，同时公事公办道：“我也只是按照上头股东们的指令办事而已，你和我生气没有用，如果你意见很大，你可以自己去反映。”
方木也是气笑了，说：“我反映了，他们会听吗？”
陈丽华圆滑地说：“这我不清楚了。”
方木气得快说不出话来。
他发现自己今天晚上纯粹就是来找罪受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让肚里的火气暂时降下来一半，说：“抱歉，我没学过表演也不擅长演戏，未来也不打算报考演艺学院专修这方面。”
他语气强硬：“我会推掉这份影视邀请，今天就当没来过。”
方木起身告辞。
陈总监并不慌，不疾不徐地扔出最后一张杀手锏：“其实也不是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
她点了点合同上的一串数字：“五千万，只要你去非洲待三个月，不管你是去玩也好打酱油也罢，这五千万的片酬全部一分不少地进入你的口袋。”
方木脚步顿住。
他当然看到了合同上的这份天价报酬条款。
但没有真的把它当回事。
因为以他的经验，凭荣阳娱乐这么多年对艺人扣扣搜搜的尿性，不可能一次性给他支付那么多钱。
就连平时拍广告杂志和参加商演的报酬，荣阳娱乐都至少要抽走七成，生怕他赚太多了翅膀硬了会跑路似的。
所以他并没有把这所谓的五千万放在心上，只当公司又在发癫给人画大饼。
大饼吃多了会吐，方木选择无视。
没有想到陈总监来真的。
陈总监知道他心中所想，掌控着节奏引他入坑：“这不是在画饼，这是千真万确。”
方木：“条件？”
“那么高的片酬，相当于我参加几十场商业演出了，我不信我这么简单就能拿到这份钱。”
陈总监把两份合同中的另一份放到他面前：“条件在这儿。”
“你只要把这份合同也签了，并且答应去非洲参演公司的自制网剧，这五千万不会少你一分钱。”
“不管最后剧是扑是赚，公司是盈是亏，你都可以在杀青结束后的第二天立刻得到这么一笔巨款，作为给你辛苦参演的犒劳。”
方木说：“非洲探险公路片，这么冷门的题材，并且只拍三个月，看样子我们公司也没有打算花心血认真做剧，一眼就能预料到拍出来会扑得水花都没有，别说五千万，就是五百万都不一定赚得回来，贵司什么时候改行当慈善家了？”
陈总监心想：要的结果就是扑，越是扑得悄无声息才越好。
就是要无人注意，才方便接下来事情的顺利进行。
不过陈总监面上仍旧妥帖，说道：“你先打开看看吧 。”
方木打开合同观阅。
他倒要看看荣阳娱乐又耍的什么猫腻，安的什么好心。
目光在文字上飞速移动，越观阅，他眉头便皱得越紧，捏着合同的手也越忍不住轻度发抖。
看完最后一栏，他瞳孔睁大，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方木手一扬，把合同唰地丢向陈总监。
“陈丽华，你好大的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