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是我的事,我在那好好地背单词,刚要收拾东西睡觉,那脑残玩意就把我叫出去,说我中午迟到什么乱七八糟的......”张谦洋越说越激动,像只受了惊吓的跳蚤。
“停停停。”王超手掌向下虚按,示意张谦洋冷静冷静,“你是说,你们宿管又冤枉你了?”
张谦洋压制着自己的激动,咬着牙,绷着脸,生硬地吐出一个字,“对,她一天到晚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一有些什么事就咬定是我干的。”
见王超沉默不语,张谦洋又急了,上前一步,一手扶着王超桌子,一手按着王超肩膀,俯下身来“王哥,你得相信我。”
王超一脸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张谦洋,安抚道:“我信你,我肯定信你。”随后用眼睛上下扫了扫张谦洋,“但你这是恳求还是威胁呀?”
张谦洋闻言赶紧往后退了退,又恢复了往日笑嘻嘻的样子,“老师我就知道你一定会相信我。”
王超叹了口气,倚在靠背上,揉着眉心,不解道:“你们宿管咋没事就嚷嚷你呀?”
“她还能嚷嚷谁,黄一凯,她敢吗?就黄一凯那脾气,一拳就抡上去了。”不说还好,这一说,张谦洋的笑脸就塌了下来,没有像刚才一样上蹿下跳,而是靠着王超桌上的挡板,耸拉着胳膊,环顾了一下办公室,压低音量,说道:“何止是她一个,咱班别的老师成天针对我,莫须有的罪名动不动就往我身上扣......”
还没等张谦洋继续往下说,王超就接过话来,“说你不写作业,最后发现你写了不管你写的时候有多认真他都说你写得不好,还有说你上课睡觉或是开小差,让你站着,你据理力争说自己没有,老师就让你背东西或是做题,背不出来或是做不出来他就又有充足的理由让你站着......”
张谦洋越听眼珠子瞪得越大,起初是被勾起了不太好的回忆而生气,后来是疑惑和赞赏,等到王超终于说完,张谦洋不禁感慨道:“王哥,知音呀!”
“憋很久了吧?”王超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把奶糖,“来,吃点‘大白兔’。”
“谢谢王哥的馈赠。”张谦洋双手接过,把奶糖捧在手心。
“还有要补充的吗?”王超合上抽屉,拿起了桌上的水杯,打开盖子,举到嘴边,“没有就回去吧,快上课了,别迟到。”
“得——令。”张谦洋身子微微前倾,双手伸向王超,上下晃了晃,像是作揖,实在不标准,再加上手里捧着的糖,更显滑稽。
张谦洋走后,王超放下了嘴边的水杯,一口没喝,盖上盖子,原封不动地放回了桌边,他紧闭着眼,双手揉着太阳穴。
一直没有说话的李晓庆靠了过来,想要安慰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太过于了解他了,这让她无话可说,只能稍稍绕开那个话题,说道:“这孩子怎么办?”
“没办法,只能他自己熬着。”王超摇摇头,呼出一口气,携带着点滴苍老无力的声音,“成见难以改变,就算改变了,成见所留下的伤痕,也改变不了。”
李晓庆看着身侧愁闷的年轻男人,眼眸微动,就如同些许年前,她看着一个趴在桌子上的,倔强着不愿哭出声的小小男孩。
“一个学习差劲,不服管教的小男孩,无论怎样做出改变,在别人的眼里,都不会是一个好的学生。”
“但可以......是一个好的老师。”
王超睁开双眼,看向身侧,李晓庆正宠溺地看着自己,她抬起手,挪开了他揉着太阳穴的手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点在了他的额间,为他舒展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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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午,一切的一切都让人贪睡,温度恰好的空调,柔软粘人的棉被,阳光透过橙黄的窗帘,室内的墙壁被染成暖色,忽起忽落的鼾声并没有使人清醒,反而轻抚着人们那疲惫困倦的神经。
张谦洋正盘腿坐在床上,眉毛,太阳穴,颧骨,鼻头等部位都微微发绿,显然是涂了风油精,量还不少。他把头从书里抬起来,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看了看周围,正犹豫着要不要睡会,目光突然停在宿舍门前,张谦洋撇了撇嘴,闭着嘴小声说着,“没完了。”
“你在干什么?”宿管走进宿舍,站在张谦洋的床边,因为个子矮,张谦洋又坐在上铺,她几乎是以看着天花板的角度看向张谦洋。
“背书。”张谦洋拿起被子上的提纲,展开在宿管面前,轻声道:“这可不算什么大事吧,这么大的宿舍,中午背书的不止我一个。”
“背书?”宿管一只眼瞪圆,一只眼眯着,伸手要去扯张谦洋的提纲,“就你还背书,自己啥样自己心里没点数吗?撒谎不打谱。”
张谦洋迅速收回手,把提纲放在自己枕头上,用笔袋压着,皱着眉,说道:“你小点声,别人都睡着了。”
“哟~你还挺会道德绑架,是谁不让他们睡觉,你要是成天不惹那些破事,我能管你,你多大脸呀你......”声音非但没降,反而越说越大,越尖。
“说完了吗?”黄一凯说着下了床,站在宿管和张谦洋中间,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几乎全部的视线,如山压顶。
“这有你什么事......”
“躺下睡觉。”一只手从后面搭在了黄一凯的肩膀上,来人的语气不容商量。
黄一凯转过身,正欲说些什么,却被对方打断,一句重复的话,一个字没多,一个字没少,“躺下睡觉。”
“好。”黄一凯闷着声,一脸不服气,转回身子,无视了一旁的宿管,枕着胳膊,躺在床上。
宿管轻哼了一声,低头瞅着吃瘪的黄一凯,“刚刚不是......”
“小点声。”王超不善地低头看去,就像是她看黄一凯那样。
宿管不确定地抬起头,看向一步外的王超,迎面撞上了一个接近冰点的眼神,她慌了神。
“我跟他俩谈谈。”王超轻声说着,语气和刚刚天壤之别。
宿管松了口气,“嗯——好,你谈吧。”
王超并未张口,仍旧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让人喘不动气。
忽有一阵雷鸣响起,打破了宁静,宿管禁不住一颤,她后知后觉地再次看向王超,发现他正看着自己,眼神像是柄刀刃,碰不得。
“我......去看看别的宿舍。”宿管躲开那吃人似的双眼,声音软地像捧棉花,在耳边飘着,她把手藏进兜里,埋着头,碎步离开,说了也是怪,那双平日里总能踩出一阵回声的高跟鞋此刻竟像熄了火一样,没了声响。
张谦洋怔怔地眨眨眼,呆得和个石像一样,一动不动。
“睡会吧。”还没等张谦洋的大脑接收住这短短的三个字,王超的身影已经消失在眼前。
又是一阵不顺畅的别扭雷鸣,张谦洋回过神来,吃力地咽下口气,禁不住道:“我靠,真他娘帅呀!”
短暂兴奋过后的神经总是格外疲惫,哪怕张谦洋的魂还滞留在几分钟前的那个潇洒身影上,他的身子已经不由自主地躺下,闭上了双眼。
大脑在沉降,四肢轻飘飘的,仿佛下一秒就要浮起,一阵雷鸣当头劈下,惊得张谦洋一头磕向了身旁的墙壁。他揉搓着脑门坐起来,看向雷声的来源地,那是一朵已经修炼成了人形的乌云,正四仰八叉地仰面躺着,口处时有风声泄露,那是下一阵雷鸣的预告。
张谦洋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奶糖,在手里掂量了两下,抛了过去,砸在对方脸上,被砸中的那人动了动嘴唇,翻了个身,声响不再。大功告成的张谦洋再次躺下身,裹了裹身上的棉被,心满意足。
轰隆隆——呼~轰隆隆——呼~轰隆......
“靠,没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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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看不见星星和月亮的夜晚,可人们各有各的事情,少有人能闲下心来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东西......少归少,终究是有。
李晓庆站在办公室的窗边,瞧着窗外,那里黑漆漆的。
“big brother wang,look here!surprise!”
王超看了过去,张谦洋和黄一凯正一人拉着刘宇轩的一条胳膊,像警察押犯人一样把他拽进门。王超看向窗边的李晓庆,开口问道:“有‘big brother’这东西吗?”
李晓庆仍旧看着窗外,没有回头,她笑着回答道:“有,翻译成老大哥。”
“超哥,好久不见呀。”刘宇轩被两人架着,带到了王超桌边。
“你不上晚自习过来干啥?和你们班主任说了吗?”王超看向刘宇轩,话里并不热情,嘴却笑得像是在说欢迎光临。
刘宇轩悄悄地看向某处,隐隐松了口气,“有几道题不会,来问问。”
王超打量着刘宇轩放在桌上的一沓试卷,有些惊讶,“你这是攒了多久呀?”
刘宇轩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是有点多,放心,今晚作业我抽空补,不耽误。”
“某人在路上可不是这么说的。”张谦洋清了清嗓子,变着调地说道:“那作业不写没事,浪费时......”
刘宇轩一把捂着张谦洋的嘴,“老师你别他这......”
“好了好了,快点过来,抓紧时间,哎,我今天还能下班吗?”王超看着打闹着的张谦洋和刘宇轩,还有站在一旁看戏的黄一凯,本意督促的话语却听不出着急,倒有些隐隐的纵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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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点出头,三人离开办公室,王超扭了扭脖子,吐出长长的一口气,悠悠道:“终于完事了。”
“还在看?”王超看向李晓庆,打着哈气问道:“黑漆漆的,有什么看头?”
“是啊。”李晓庆的目光仍然没有离开窗外,她不答反问道:“黑漆漆的,有什么看头?”
王超迟钝地笑了笑,他站起身,走到窗边,走到她的身旁,也看向窗外,看得入了神。
曾经,有着一个男孩,面对着这样的窗景,看了一夜又一夜。
“good evening.”
“good eve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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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上,闪烁着灯光,听不清晰的私语从一侧的教室里缓缓流出,有人勾肩搭背地走着,他们以前也曾这样走在本该无人的走廊里,走过很多次,却没有那次像现在一样,走得光明正大,肆无忌惮。
你推我一下,我顶他一下,三个少年,跌跌撞撞。
2024年8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