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出国一年，我都没出过远门，天天都只是在利大校园里学习。倒不是我不爱出门，而是出门就要花很多钱。虽然我有不少奖学金，但纽约的物价超乎我想象的贵，我都是能省则省。
所以我理解不了顾佳梁的生活。
教务长助理的职位不是普通学生能随便应征成功的，nora能连续做两年，因为她是当年开学典礼的学生代表，是利大全额奖学金顺位第一，是医学院最优秀的学生，教务长是拿她当研究中心储备人才培养的。
而顾佳梁一个国外不知名高校来的暑期工，不仅能征上这个职位，还想来就来，想请假就能请几周。
他还给我发他小时候在迈阿密度假的照片，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想过去玩一段时间。
他只需要玩就好了，而我需要考虑的却有很多。
我最近每天不在学校夜跑，做完实验后去顾佳梁家帮他遛狗，顺便在他家的健身房运动。他给了我钥匙，如果他真的出远门度假去，我也可以自己过来跟lulu玩。
我到他家后，就发现他不太对劲儿。
顾佳梁拉着个行李箱，面色特别难看。我上前问他，他差点站不稳，要不是被我扶住就摔倒。我从来没有见过他这样子，难免动恻隐之心。
他求我陪着他的时候，我答应了。
好像是他妈妈出了什么事情，他一直在跟不同的人通话，我就没有详细去问。在机场候机时，我拿手机搜了一下他们家的人的名字，才知道顾佳梁不仅老爸是个牛人，老妈更是传奇中的传奇。
他妈妈梁霁瑶是国内知名家族企业的继承人，二十岁刚出头就把子公司做到上市，却为了嫁给顾治平和家里断绝了关系，成为了全职太太。过了几年她和顾治平的离婚官司闹得很大，离婚后她很快嫁给了美国迈阿密大学的一位华侨教授。
婚后第六年，华侨教授在一次校园枪击案中受伤去世。lily带着儿子和继女北上到了纽约定居，她很快与美国着名bylym家族中emart创始人gary bylym第三次结婚。
婚后，在emart的支持下，她牵头成立了旗下escience子公司并担任首席执行官。
但在上个月的一则重磅新闻中，lily bylym突然声称她将把更多时间用于陪伴家人，她不仅回归家庭，还会把重心放在慈善事业上，包括女性健康丶发展丶教育。为此，她宣布辞去她在escience的所有职务，并退出emart董事会。
esicence由lily一手托起，却在马上要扩大融资的关键时刻黯然离场，不得不引发公众和媒体的讨论。gary bylym在emart董事会的职能被架空，lily在这时候卸任，显然背后有着不为人知的汹涌暗潮。
我看着顾佳梁满头大汗与多方通话的样子，回忆起与他相识丶相处的过往，并不能把他与这样有着小说情节的父母联系起来。以前我不好奇他的人生，所以从来没有问过，主观地认为他天生有病是个变态。
他古怪的性格丶偏执的掌控欲丶极端变化的情绪，原来并不是没有来由的。
“你真的愿意陪我一起去吗？”他再一次询问我，表情非常不安。
他明明很希望我能陪着他，却又这样假装给机会让我做选择。我说：“刚好最近有空，不然我才不陪着你呢。”
到了盐湖城之后，在坐车前往黄石的路上，他破天荒开口谢了我。我有些开心，然后心里开始发慌，不是因为他塞了手枪给我，也不是因为天气越来越不好，而是我不太清楚为什么我会愿意。
“我们是朋友嘛。”
我找了一个借口。
但我和顾佳梁都知道，我们并不是朋友，我们对彼此的定义是普通同学。可能曾经他对我穷追不放，但都过去很久了。
在黄石的搜救很不顺利，暴雨再次袭来，洪水预警升级到了红色，是史无前例的情况。我们被困在游客中心，地势较高倒没什么危险。糟糕的是信号联络困难，在这种天气无法及时掌握各个搜救小队的动向。
等了一天才收到十多个小时前的消息，官方救援队也开始行动，已经有几个困在山上的游客被救下来，其中没有lily和肖蒙。但有人见过貌似他们的组合，给救援队指了方向，救援还在进行中。
顾佳梁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两天两夜都没睡。
幸好第三天的时候梁霁恒赶过来了，他看起来更是夸张，瘦了很多，眼窝深陷，像是七天七夜没有合过眼。
他大骂了顾佳梁一顿，然后让顾佳梁带着我先离开，去丹佛安顿下来等消息。顾佳梁不肯，他们两个差点动手。
“小来出了什么事你付得起责任吗？你把他带过来，你有没有脑子？”梁霁恒指责他。
我听不下去了，帮顾佳梁说话：“舅舅你别说了，是我自愿跟过来的。lucas他情绪很不稳定，没人看着我放心不下。我能出什么事，他冲动了才是要出事！”
他们两人又协商了一阵，顾佳梁最后听了他舅舅的话，准备先跟我一起去丹佛。
游客中心现在由于暴雨断电，食物存储可能不够，存在一定的风险。滞留的游客趁着暴雨间歇相继被运送出去，中心仅剩几人。先前的司机要协助梁霁恒与救援队联络，他们和另外几个工作人员会一起转移去救援队的基地。
按照预报提示的降水减少时段，游客中心最后的护林员大叔开车带顾佳梁和我，准备从公园仅存没有被洪水淹没的路线离开。
护林员大叔说他在黄石几十年，从来没有见过这个恐怖的大暴雨。
为了缓解顾佳梁的紧张情绪，我在路上一直跟大叔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越野车才开出七八公里路，雨又开始变大了。
“不行，前面的路被水淹了。”大叔把车停了下来，不敢冒险去淌水。
这一段路不是低处，照理说不该被水淹，恐怕是有大雨导致地面裂隙，积了很深的水。司机很有经验，一看便知道前面有深水。若是普通游客，很可能直接往前开，然后一车人都沉下去。
司机下车检查路面情况。
雨太大了，我根本看不清窗外。我对顾佳梁抱怨道：“预报不是说降水会持续减少到晚上吗？这才过去一个小时，就又大了？”
“感觉不太对。”顾佳梁没搭我的茬，他抓了后面的雨衣给自己套上，然后下车。
我怕他出什么事，打了伞也下车。
大叔捡了根有两米长的树枝，在前面的水潭里试探，估计是想看看水有多深，车能不能过去。他蹲在积水边缘，已经把树枝伸进去一半了。
我戴着眼镜，雨水把镜片淋湿，我啥都看不清楚。我站在顾佳梁旁边，想劝他进车里等，在外面淋雨干什么。
“小心！”顾佳梁大喊了一声，然后冲了几步。
我心里一惊，往那边看。只见突然从地底涌出大量的浑浊的水来，一下子冒出两三米高，将大叔给淹没在其中，瞬间不见了人影。
我害怕极了，我怕那水也把顾佳梁给卷进去。
我冲过去，抓住了顾佳梁的手腕，不让他继续往前。
“你，你别去……”我浑身冰冷，大脑空白。
顾佳梁却当即猛地甩开我的手，纵身便往那奔涌的水流奔去。
我终于知道他前几天说不能呼吸是什么意思了，我现在就不能呼吸。要是他和大叔都被洪水冲走，我一个人被留在这里，跟等死有什么区别？
我不后悔跟着顾佳梁，但我还不想死。
“顾佳梁！”我哭着大喊了一声。
他听到了，脚步刹了下来，水已经漫过他的脚踝。
我扔下雨伞，立即过去抓住他，从背后抱住他，把他往回拖。我哭着说：“你看到了吗？这是地裂，下面连着地下水，洪水是从山上泵下来的。你怎么救？他已经被卷进去了！你再能游泳你怎么救？”
我从后面抱着他，使出吃奶的劲儿才把他拖回到车里。他脸色煞白，却还不死心，支着头去看，却始终找不到大叔的踪迹。
那水越涌越多，快要淹到越野车这里了。
“对不起……”
顾佳梁哭了，他不敢看我，浑身颤抖，声音呜咽：“我不该……不该让你跟着我一起来的，是，是我害了你……来多情，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我看到他这个样子，本来应该生气才对。但我没有什么气，我抱了他一下，然后把他的脸扳正过来看着我的眼睛。
他可怜得像是我第一次见到的lulu小狗。
顾佳梁什么都有，他有人中龙凤的父母，他有取之不尽的钱财，他有挥之即来的人脉，但他依然是一只流浪狗。
他在任何地方都没有归属感。
他在lily身边时，并不觉得自己是bylym家族的其中一员；他在顾治平身边时，也不觉得致信与自己有什么联系；甚至于在我身边时，他虚张声势丶装模作样，随时随地彰显着存在感，希望我完完全全依赖他而活。
顾佳梁是贱人丶变态丶渣滓，但他竟然也会为了没救下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而落泪。我早该知道，他不仅仅是一个混蛋。
我用湿润的双手给他脸上的泪擦去，用额头贴住他的额头。我们的额头都很凉，但贴在一起的时候是温暖的。
也许，我们真的是朋友了。
我凑上去轻轻亲了他一下，他的嘴唇也很凉。
他愣住了，停止了哭泣。
我拿出把救生衣给他穿上，也给我自己穿上。我对他说：“你去开车，我们现在往回，到游客中心等救援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