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继礼知道许鸥依照计划去了陆军医院,已经是几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与此同时到来的,还有周彬入院的消息。
怎么回事?说好在陆军医院接应许鸥的周彬,怎么会也住院了呢?
周继礼急的连身上的伤都没来得及处理,就赶去了医院。
他到医院的时候,周彬刚打完针。正坐在床上看报纸。周边脸色看起来还算好,只是人有点没精神。
“这是怎么了?”周继礼走过去,坐在床边问道:“心脏又不舒服了么?”
“被许鹤气的有点心绞痛。”周彬提起许鹤就有些气息不稳:“你脸怎么了?”
“跟许鹤的保镖过了几招。”周继礼知道,家里人一定把许鹤来闹事的过程,事无巨细的报告给了周彬:“他不过来家里闹了一场,你怎么就气成这样?”
周彬没有直接回答周继礼的问题,而是问道:“你进来的时候,看到满医院的日本人和政府官员了么?”
“看到了。”周继礼看到满医院的人就知道,周彬和延安至少有一头成功了:“你不也借着慰问的名头来的么!”
“我来之后才接到家里的电话,说了许鹤的事情。我刚想回家,就见到许鹤抱着许鸥来进来。”周彬说道:
“虽然不明白许鹤为什么要提前出现搅局,但既然许鸥来了医院,我便依旧按着原计划行事。谁知在等许鸥手术时,许鹤嘴里就不阴不阳的说了起来。”
“他在咱们家里还说,我要是想娶许鸥,就要认祖归宗改姓谢。”周继礼说道。
“在我这里说的更过分。他当着长官们的面,说我如果肯陪他睡一宿,可以考虑让你改姓许,入赘到他们家。反正你在周家也是个养子。”周彬面色不虞的说道:
“不出明天,这事儿就会传遍上海军政界。他许鹤名声在外,我可还要脸呢!”
周继礼憋着笑说道:“我妈也被气得不轻。”
“大嫂怎么样?”周彬问道。
“去南京了。”周继礼有些得意的说道:“看她那架势,这次是要扒姓许的一层皮才罢休。”
“她在参股的那个法国酒店,陈女士也有股份,两人平日里也有来往。而且这种男婚女嫁的事情,又不是党派之争,举手之劳,还能看看热闹。”周彬说道:
“我估计,最早明天,最晚后天,许鹤就会接到汪先生的电话,让回南京去处理大嫂给他带来的麻烦。”
“那趁着他不在,我们的行动可要抓紧了。”周继礼说道:“下一步我们要做什么?”
之前的计划被许鹤打乱,下一步要如何走,周继礼实在没个想法。
“你啊,这点就比不上许鸥。”周彬有点惋惜的说道:
“你能办好我交代的所有事情,却无法自已决断扭转全局。你太过小心翼翼了。”
“性格使然。改不了。”周继礼知道自已的缺点,也知道自已无法克服这个缺点。
周彬叹了口气说:
“许鹤这么一闹,正好给了我一个借口,让你顶替我去南京。”
“南京?”周继礼想起来,后天周彬在南京有个会。会后还有个为期半个月的学习,周彬之前没打算去:“你不说不去了么?”
“之前不去,是怕耽误任务;现在去,是情况有了新的变化。”周彬说道。
“有什么变化,不还是学习‘如何做好一个汉奸’么?”周继礼虽然很想知道这个新变化是什么,但并没有直接开口问。
“咱们不是早就打算,让你离开一段时间,给我和许鸥留下相处的时间。”周彬说道。
“不等到订婚之后么?我妈还在南京呢。”单凤鸣在南京的话,周彬就少了一个观众。他与许鸥演戏的效果也会大打折扣,毕竟后面要单凤鸣亲手把周继礼赶出周家。药下的不够猛可不成。
“订婚之后就晚了。”周彬若有所指。
“什么晚了?”周继礼问道。
“订婚之后结婚之前,那正是蜜里调油的日子,我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难以插足。”周彬说道:
“你现在去南京,留许鸥一个人对着许鹤,正好给她一个心灰意冷,移情别恋的理由。”
“对啊!”周继礼说到一半突然想起来:“不对啊!这么一来,我不就成了一个没担当的缩货了么?”
“大丈夫能屈能伸。都是为了任务,而且……”周彬的脸上镀上了一层冷色:“而且,我需要你帮我做点脏活。”
“什么活?”脏活,这是周彬第一次用这个词。
以往不论是锄奸还是抗日,周彬都会说这是任务。唯独这次例外。这让周继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内部清理。”周彬沉声答道。
“不就是锄奸么。”周继礼说道:“虽然我讨厌对自已人动手,但叛徒和汉奸除外。目标是谁?”
“前一段时间,宪兵队那个涩谷副队长,得到了一个延安的叛徒。这叛徒虽没什么大用,却机缘巧合的把延安在上海的一个情报小组,送到了日本人嘴里。”周彬并没有回答周继礼的问题:
“这件事你还记得么?”
“当然记得。大岛熏跟我抱怨涩谷时,提了这件事。”周继礼有些纳闷:“这不还是我告诉你的么?”
“我知道后,就把这件事上报了。戴老板对此很是重视,亲自过问的。”周彬说道:
“戴老板隔岸观火的时候,发现了一个老朋友的踪影。”
“谁?”
“知道到‘鹅梨’么?”周彬问道。
“是谁?”周继礼一脸茫然的摇了摇头。
“这是一个延安特工的代号,据说早年间就渗透到了军统内部,抗日战争爆发后又通过我们潜伏进了汪精卫政府。”周彬说道。
“戴老板向来对内奸恨之入骨,想来是不会想和这个‘鹅梨’共筑抗日同一阵线了。”周继礼说道。
“没错,戴老板亲谕,要我清除‘鹅梨’。”周彬说。
“许鸥的话也没错。”周继礼并没有继续下去,而是说:“鹅梨在南京?”
“正是。”
“非我不可?”
“非你不可。”
周彬没有解释为何非要周继礼去,周继礼也没有继续追问,而是转换话题道:
“鹅梨是谁?”
“行动之前,会有人告诉你的。”
“行动计划是什么?”
“到时候自有人告诉你。”对此周彬并不想多谈:“你只需要按部就班的在南京开会、上课就可以。”
“什么时候启程?”很明显,周彬把一切都准备好了,这次入院也在周彬的计划之中。就算没有许鹤的出言挑衅,周彬也会找其他的由头,住进医院。
“今晚就走吧。”周彬说道:“走之前,去看看许鸥。”
在男女情爱上,周彬要比周继礼敏锐很多。他嗅到了周继礼与许鸥间的暗潮涌动。周继礼是什么意思,他还拿不准,但许鸥的心思却是板上钉钉了。
许鸥小产这步走完后,下一步的计划会更加艰难,为保成功,所有人都将牺牲很多。在此之前,如能有个正式的告别,也算是好的。
可惜,周彬的这番好意,却落空了。
周继礼根本没见到许鸥。
因为许鸥病房外站了一个班荷枪实弹的保镖,他只来得及在门口喊了一声许鸥的名字,就被用枪顶着请了回去。
屋内的许鸥,听到了周继礼的声音,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鞋都没来得及穿,就往门口跑。可还没跑出两步,便被许鹤眼角扫过来的冷光,定在了原地。
听到周继礼被保镖赶走后,许鸥委委屈屈的躺回床上,望着房顶发呆。虽然小产是假的,但许鹤那脚却实打实的踹在她的腹间。虽没有伤及内脏,却也青紫了一大片。她正好借住院的机会,把身上的新伤旧患,都养一养。
许鸥不说话,许鹤也没话好说。他坐在沙发上,把报纸翻了一遍又一遍。陪在一旁的陈副官觉得屋内的气氛不太好,忙找了个话。
“先生,晚上您在沪的同窗,在美华酒楼为您接风。”陈副官对着许鹤说。
“嗯。提醒我不要多喝酒。明天早起还有事情。”许鹤的眼睛并没有离开报纸。
“我们这次来,没有提前通知公馆那边,所以今天小姐的晚餐,我是在医院叫的鸡汤。材料虽然不比家里,但味道还是不错的。”陈副官又对许鸥说。
“我要吃鸡丝凉面。”许鸥不满的说道:“喝汤还要出汗,本来就到处黏黏糊糊的了。”
“小姐,您刚小产,不能吃冷硬的东西。”陈副官耐着性子和许鸥解释道。
“又不是真的,干嘛要忌口?”
“你大概不知道,陆军医院的伙食记录要上报给宪兵队。”许鹤从报纸上抬起眼睛瞟了许鸥一眼。
“不吃啦!不吃啦!”
“不过住院三五天,你忍一忍。”许鹤好言说道:
“有什么不懂得,多问问陈副官。他有孩子,对这方面懂得多。露了马脚再去补救,可就没那么简单了”
“知道了。”许鸥应了一声,下床去了厕所。
她不想再跟许鹤聊下去了。虽然许鹤表现的一如往常,但她感觉的到许鹤在生气,许鹤在拼命压抑自已的愤怒。她不知道是谁惹到了许鹤,自已还是不要去做那个点火的人为好。
“是不是我放她一个人在外面太久了?”许鹤看了眼洗手间的房门,像是自言自语的说道:“总觉得她的心野了,不那么听话了。”
“小姐心里还是很尊重先生的。只您把小姐扔在上海两年,她难免要发一些小脾气,耍一些小任性。”陈副官说道:
“只是,我觉得周家的叔侄对小姐的意思好像不是合作那么简单。”
“哦?”
“不管小姐之前到底是谁,她现在都是我们许家的小姐。周家一旦与我们绑在一起,他们对上层的影响力就会扩大。而且小姐还是西边的人。只要笼络住小姐,不管事态如何发展,他们周家都不吃亏。”陈副官说道:
“小姐年纪小,难免容易被蛊惑。”
“也不小了。”许鹤说道:“你二十岁的时候,都帮我办了几件大事了。”
“多赖先生栽培。”陈副官见许鹤转移了话题,知道他是心里有了计较,不想继续讨论,便也不再提。
“听说你又要做父亲了?”
“前天才确定的。”
“时间过的真快。我还记得第一次见你,那时你还没有桌子高,转眼间都是三个孩子的父亲了。”
“先生却一直不肯结婚。值得么?”
陈副官话音刚落,许鹤就把报纸摔在了茶几上。
“属下失言。”
“好了,没你这样赶着来做出气筒的。你没看许鸥都躲得远远的。”
“生闷气对身体不好。”
“你脖子上怎么回事儿?我记得陈太太是个很温柔的女性呀!咬到这么明显的位置,她岂不是要恶名在外了?”经陈副官这么一闹,许鹤的心情看似好了许多。
“没事儿。都以为是你咬的。”
陈副官的话,瞬间逗乐了许鹤。
他笑了一会儿,才继续说道:
“也是委屈你了。”
“没办法。老范他们几个丑的丑,秃的秃,肥的肥,您身边就我一个长得平头正脸的。”
“让老范他们知道你这么说,非得扒了你的皮。”许鹤笑道:“到时候我可不救你。”
“他们敢。敢得罪长官的小情人儿,是活腻了么?”
“那小情人,我得准备个房子,把你金屋藏娇了啊。过几天回南京,你找老范,让他把太平路附近宅子的钥匙给你。”许鹤打趣道:
“你太太年纪轻轻的,带着几个孩子,你又时常不在家。住的宽松些,她心里也好过点。”
“让先生破费了。”许鹤这套房子正解决了陈副官的难处。
“权当补偿你的名誉损失了。”
“收了您的房子,我是彻底没名誉可言了。”
“你呀,从小就爱贫嘴。老范老沈他们在南京都脱不开身,这段时间只能辛苦你在上海陪着我。虽说陈太太是个识大体的女人,可她怀着孕,又要独自照顾两个孩子,你再与她吵架就太伤他的心了。”许鹤说道:
“拿我的的支票簿,去附近的首饰店,给她买条链子。让她知道,你心里还顾着她。”
“谢谢先生。”陈副官借着那支票簿转过了身。
他不懂。自已与一个温香暖玉的人日夜相对,还会争吵,会厌倦,还会朝三暮四。可许鹤却能固守着年少时那段虚妄的感情这么多年。
等到陈副官走了,许鸥才从厕所里出来。坐到许鹤身旁,拿起报纸有一搭无一搭的看。
“还真肉麻。我都快相信你俩有什么了!”
“我们俩是真心相爱。”许鹤一本正经的说道:“那你和周继礼呢?”
“什么?”
“我觉得,你已经忘记自已是谁了。”
许鸥不再说话,她感觉许鹤本已消散的怒气,又聚集起来了。
注:
①陈女士指汪精卫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