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继礼呢?
明明只想小憩十几分钟,怎么就睡了两个多小时?
看着盛怒的单凤鸣和门口探头探脑的仆人,许鸥只能把这些疑问吞回肚子里,用被子蒙住头,让周彬去处理外面的事情。
周彬在最初的混乱后,很快平静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对单凤鸣说道:
“大嫂,有事等我们穿好衣服再谈,别让人看笑话了。”
单凤鸣看着地上凌乱的衣服,看着床上的两人,只觉得脑内轰鸣。她把从楼梯上捡到的旗袍,用力的丢向屋内,而后用力的关上了门。
“都散开吧。”单凤鸣有些无力的说:“今晚的事情,有谁敢多一句嘴,被我知道,就别想再在上海待下去。”
“太太,我扶您回房吧。”冯小姐走上前来,战战兢兢的说道。今晚的事情虽与她无关,但她还是怕单凤鸣迁怒。
“我给太太去煮碗凝神茶。”比起冯小姐,池妈妈更为老练,她知道这种时候千万不能上前,躲得越远越好,但又不能让主人觉得自已有意逃避。所以,煮茶这个借口,是再好不过的了。
其他人见单凤鸣身边的人开了口,也都各自散去了。只有绿桃,还在周围闲晃。
早就对绿桃有成见的冯小姐,暗地里瞪了绿桃一眼,没说话,心里却把这事给记下了。
绿桃三番五次的往单凤鸣身边凑,莫不是见她年纪大了,想要取而代之?这时又不肯走,不一定打的什么主意。
她也知道此时陪在单凤鸣身边的风险,但风险越大收益越大。池妈妈有儿有女,有一大家子亲戚,她可什么都没有,要不趁着干的动时多捞一点,到老了就毫无依傍了。
周公馆里的人各怀心思,反倒是单凤鸣此时想的最简单。
这种丑事怎么会发生在她家里?
身为一家之长的她,虽能在商场上叱咤风云,可面对家里人烦的错误,就只想逃避了。
可这种事,要往哪儿逃呢?
就在单凤鸣头疼的时候,卧室的门被敲响了,周彬与许鸥走了进来。
“大嫂。”周彬还未开口便跪了下去:“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可错已铸成,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见周彬跪下了,许鸥倍觉尴尬,她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只能低着头抓着衣襟站在一旁。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单凤鸣一开口,眼泪就下来了。
“大嫂,是我的错,是我不对。”周彬说道:“我不该喝酒。”
周彬说话间,许鸥的余光扫到了杵在一旁的绿桃,电光火石间她有了个想法,于是她抢在周彬下句话前,扑通一下瘫坐在地上,大哭了起来。
周彬见许鸥突然出声,知道她可能有其他的想法,便把后面的话都咽了下去,等着看许鸥表演。
许鸥哭了几声后,就开了腔。
别看许鸥哭的一塌糊涂,却每个字都说的清清楚楚: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我酒量很好的,别说一瓶红酒,就算是一瓶伏特加,我也喝不醉。怎么会这样?”
周彬立刻明白了,许鸥这话是打算让绿桃背黑锅,并通过绿桃把大岛熏拉下水。
他怎么没想到这点呢?
如果事后爆出,这次酒后乱性是大岛熏一手导演的,不仅方便周继礼离开周家,更能给单凤鸣一个原谅许鸥的理由。
周彬迅速的把里面的关系捋顺了一下,便顺着许鸥的话说:
“大嫂,不论缘由,总归是我错了,是我酒后无德。要打要罚,我绝无怨言。”
“打你?罚你?就算我现在杀了你,又有什么用?”单凤鸣说道:
“这事,这事不能让阿礼知道。”
提起周继礼,许鸥的哭声又响了起来。
“大嫂,且不说,你能不能让所有人一辈子封口。”周彬说道:
“而且,这对我和七小姐也不公平。”
“你这是什么意思?”单凤鸣急了起来。
“我对七小姐……”周彬话没说完,便被电话铃声打断。
站在一旁的冯小姐忙走过去,接起电话。
听对方报了身份后,冯小姐脸色有些不太好,战战兢兢的对单凤鸣说:
“太太,是南京警署的电话。说是小少爷的事儿。”
单凤鸣这才想起,原定今晚回来的周继礼,竟然还不见踪影。她站起身快步走过去,接起电话。
“你好,我是我周太太。”
“周太太,我是南京下关火车站铁路警署的曹华溢。”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
“曹警官,您好。”
“很抱歉这么晚打扰您。有一个不幸的消息要通知您。”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
“今天中午,贵府公子周继礼,在火车站内遭遇枪击。庆幸的是,经过手术,周公子已经无生命危险。”
“阿……什么?”单凤鸣觉得像有什么东西扼住了她的咽喉:“你让他跟我说话。”
“对不起周太太,周公子术后还未醒来,不能和您通话。”
“他现在在哪?”
“我们在南京市市医院。”
“好,好。”单凤鸣把电话递给周彬后,对扶着她的冯小姐说:“去,去马上安排,我要去南京,现在就去。”
冯小姐让绿桃过来扶着单凤鸣后,连忙跑着下楼,喊司机和保镖准备,自已再去帮单凤鸣收拾衣服。
许鸥见事关周继礼,也凑过去,贴着听筒。
“曹警官你好,我是周彬。”周彬虽也心急如焚,但看着不住发抖的单凤鸣,他还是稳住了自已。
“周长官你好。”
“我侄子怎么样了?”周彬问道。
“周公子腿部腹部肩部各中一枪,医生说腿部的是擦伤,肩部的子弹也很幸运卡在了肌肉里,只是腹部那枪打到了肝脏。”曹警官说道:
“经过几个小时的手术,血已经止住了,子弹也取了出来。医生说周公子明早就会醒来。”
“是什么人做的?”
“我们在案发现场捡到了一枚徽章。现已证实,这枚徽章是属于某南京地下反日组织的。这个反日组织,曾接受过共产国际的援助。”曹警官说道:
“我们有充分的理由怀疑,刺杀是针对此次赴南京学习官员的一次随即行动。目的就是为了造成恐慌。”
“嗯。”周彬并不认同这种推测,但他却没法把自已判断说出来,只能顺着曹警官的话说:
“请你们一定要保护好周继礼。周家的人明早就会到。如果周继礼提前醒来,一定要让他跟家里联系。”
两人又客气了几句后,周彬就挂了电话。
即将爆发的腥风血雨,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断后,所有人都没了继续下去的心思。
“绿桃,你陪太太一起去南京。”周彬觉得既然计划要暂停,那么绿桃这种奸细还是远远的调走为好:
“路上照顾好太太。”
“是的,先生。我一定听太太的话,照顾好太太。”绿桃毫不迟疑答道。
看着暗自高兴地绿桃,周彬觉得面对金钱的诱惑,绿桃并不是毫无动摇,稍加利导绿桃或许可以为已所用。
周彬点了点头,坐在了单凤鸣身边,低声问:
“大嫂,你看今晚的事情……?”
“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今晚的事情决不能传到阿礼的耳朵里。”单凤鸣说道:
“所有的事,等阿礼回来再说。”
说完,单凤鸣看了一眼站在旁边的许鸥,意有所指的说:
“自已的选择,自已要想清楚。不要为了一时冲动,毁了一辈子。”
许鸥低下了头,没有回话。
周彬见话再说下去,又要陷入僵局,便借口安排随行的人员出去了。许鸥也跟着周彬溜了出去。
走廊里,许鸥碰见了正在忙着收拾行礼的冯小姐,她“好心”的把绿桃要同行的事情告诉了冯小姐。冯小姐当即就气的眉毛倒竖,难听话跟豆子似的,噼里啪啦的从嘴里喷了出来。
冯小姐骂了一阵,痛快了些之后,才笑着对许鸥道谢:
“许小姐啊,这个绿桃真不是好人,你以后可要小心她一些。”
“这……”许鸥装出一副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的样子。
“可不是我危言耸听。她天天往太太那钻,目的怕不只是要顶替我。我一个下人,拿那点工钱赏钱的,也只够我一人吃喝嚼用的。她哪里看得上我这三瓜俩枣的,绿桃的心可大着呢!”冯小姐说道:
“我伺候太太这么多年,人也见过不少,绿桃这种小姑娘,眼睛里就透着一股子不择手段向上爬的劲儿。”
“哦?那她还想干嘛?”许鸥问道。
“想着大少爷啊!”说完冯小姐觉得自已这话要是放在往日还算有力,可出了今天这码子事儿,怕是会适得其反,于是她找补了一句道:
“她刚到家里来没几天,就开始打听大少爷的事儿!”
提起周继礼,许鸥叹了一口气。
冯小姐见许鸥没反对,便继续出击:
“今天这事儿啊,我总觉得蹊跷。小姐你的酒量我是不清楚,但先生可不是个喝半瓶红酒就醉的人。我来家里这么多年,先生喝醉了从来就是睡觉的。”
许鸥又叹了一口气:“事情的缘由虽说不清了,但结果却已然是这样了。”
“小姐别怪我说话不好听。今晚的事,只要有个合适的理由,给大少爷个台阶下,就都过去了。”冯小姐说道:
“大少爷跟先生从小就要好,只要面子上过得去,两人总不至于闹出去给人看笑话。”
冯小姐这话让许鸥心里有了计较。
等单凤鸣领着带着一队人浩浩荡荡的离开周公馆后,许鸥即刻就去了周彬的房间。
“你到是不避嫌。”周彬看了看外面,关上了门。
“避嫌?难道我今晚避嫌了,明早起来别人就会把这事儿给忘了?”许鸥满不在乎的说道:
“有吃的么?我饿了!”
“饼干行么?”说着周彬弯下腰,在床底摸了摸,果然找出了一桶饼干。
“屋里有酒么?”许鸥打开饼干桶,看着里面的饼干觉得嘴里有些发干。
“没有。我从不在卧室里喝酒。”周彬说道。
“那我下楼去取一瓶。”
“别了,还是喝茶吧。”周彬说道:“刚因为喝酒出了事的人,不应该这么快就想再去喝。”
许鸥觉得周彬说的在理,便也乖乖的喝茶吃饼干。
吃了几口后,许鸥说起了与冯小姐在走廊上那场简短的对话。
“冯小姐觉得我们俩这次酒后失德,并不足以影响你们叔侄的关系。”许鸥说道:
“你觉得我们今晚的行动,会不会还欠点火候?”
“等等看。看看佣人们的反应。如果他们都在保持沉默,那就证明大部分人认同冯小姐的看法。”周彬说道:
“不过不用着急,阿礼这次伤得不轻,起码要养个把月才能回上海。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去把事态升级。”
“电话里我也没听太清楚,周继礼伤得严重么?”许鸥像此时才想起周继礼受了伤,随口问一句似的。
“还好。肝被打碎了一块。好在是及时止住血了。”提起周继礼的伤,周彬忧色瞬间就浮到了脸上:
“他身体好,精心调养一段时间,会没事的。”
许鸥没有理会周彬这自我安慰式的回答,而是问道:
“在南京开会的高官那么多,刺客怎么就选了周继礼?”
“或者是阿礼太过瞩目,或者是太过倒霉吧。”周彬含含糊糊的答道。
就在许鸥想继续追问的时候,电话铃声响起。
周彬蹭的一下站起来,两步走到电话前,接起了电话。
“是我。”电话那头传来周继礼的声音。
“你醒了?”
“嗯,刚醒。”周继礼的声音听起来很是虚弱。
“你怎么样?”周彬问道。
“我的肝被切掉了一块,肩上拿枪伤到了神经,医生说我的左手会受影响。但到什么程度,现在还不能确定。”
“反正你也是用右手,左手稍有点不灵便也不耽误什么。”周彬安慰他道:“许小姐再旁边呢,你要不要和她说几句话?”
“好,你把电话给她吧。”
“疼么?”许鸥接过电话,轻声的问道。
“疼。特别疼。”周继礼像配合着这个答案一样,在电话那头嘶了一声。
“那你好好休息。”许鸥的声音有些哽咽。
刚才那副若无其事的面具,被周继礼一声“疼”就轻易打碎了。
“太疼了,疼得睡不着。”周继礼像是撒娇一般的说道。
“那……那……”许鸥那了几声也没说出什么来,最后讷讷的说了句:“那我把电话给周长官吧。”
周彬知道周继礼刚做完手术,能说这么久已经是在硬撑,于是接过电话直接问道:
“看到刺客了么?”
“看到了,是个高个子的男人。不过他蒙着脸,我没看到他的样子。”周继礼喘了一口气:
“他的腿脚好像不太利落,逃跑的时候还挨了警察几枪。一切发生的都太快了。我只记得这些。”
“大嫂明早就到南京。你安心修养,我就不过去看你了。”周彬这话看似无情,却是在告诉周继礼,上海这边一切有他处理。
周继礼只嗯了一声便挂了电话。
这个电话仿佛抽干了周彬的所有精力,他委顿的坐在沙发上,从口袋里掏出药来,和着茶水吃了下去。药力让他的精神与肌肉都放松下来,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想着今晚发生的一切。
许鸥冷眼看着他,既不上前,也不说话。
从周继礼最后的几句话中,她推测出了刺客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