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一抱
简喻白很久没接傅说电话了,有了陆沉以后,他偶尔也会下意识反抗那些桎梏,但该面对的总要面对。
考完语文那天,躲着陆沉去阳台聊了两句。
这里没有摇椅,风吹得凉凉的,对面的人温润的声音变哑了些, “简简,你是在和哥哥赌气吗”
简喻白指尖敲着阳台,目光研究着大理石的纹路,他像没听到傅说说话似的, “原野……还有试卷,都是你吗”
原野无缘无故出现,还提什么骨灰,好好的月考卷,出了十多年前的旧事……这是傅说在给自己警告呢。他那样的人,敲敲指节,就能让悲剧重演。
电话那头没反驳,看来是默认了, “你好无聊啊。”
“简简,哥哥不想用那些事刺激你,哥哥比谁都怕你难受。可你总不理哥哥……”傅说最近状态非常不好,情绪一直在失控的边缘。
他这样的人,伪装起来的时候要多温润有多温润,但一旦失控,总会做出些疯狂的事儿……之前因为简简生病,耽误了手术的最佳时间,最后手术效果并不太好,几年的功夫意味着很可能全废了,他的理智在叫嚣着崩溃,沉默很久才捏捏眉心说, “周末回来一趟吧,哥哥最近真的很难受……简简来陪陪我吧,好不好啊”
傅说这几天真的被折腾得快废了,他极少极少说软话,所有服软和卑微都给简喻白了。
简喻白拂过冰凉石板上的纹路,声音轻轻软软的, “不好啊。”
这样的声音配上狠话,像带刺的藤蔓一圈圈缠心上了, “我喜欢看你难受。”
“我们谁都不会怜悯谁,伪装温情好无聊啊。”简喻白听着话筒里传来的呼吸声加重,轻飘飘的说, “别做这些无聊的事啦。原野我不怕,那件事也不会让我多难受。”
“我早就没人要了,你还能从我这儿拿走什么呢”
挂了电话,风吹得凉,简喻白理理衣领,手捏了捏。
……不怕吗要是他不怕,他才不会说狠话。
小猫不知什么时候爬出来了,蹭了蹭他的裤角,简喻白一下回过神,把猫抱起来,捋捋毛, “你要听话啊,你要好好长大。”
*
月考考了两天,简喻白除了语文作文空白,其他题应该都没做错。
考完放假那天刚好是中秋,张全全一下课就像挣脱了缰绳的野马,把人叫齐,还特意去七班喊了欧阳, “今天中秋,去我家吃烧烤!”
欧阳马上拎起书包, “全全爱你哦”
青木两道是梧桐树,青春张牙舞爪,几个人打打闹闹就到家了。
蒋言是比较古板那种人,喜欢些老格调的东西,学校的老师几乎都搬去新建的职工宿舍了,就他们在一幢老房子里。
老房子像泛旧的照片,围墙上有打理得很好的爬山虎,看上去特别安静温馨。
“怎么样”张全全按着门铃,他就没记得带钥匙过, “我家漂亮吧”
没人理他,就简喻白配合说, “好漂亮啊。”
“小白是全世界最可爱的人。”要不是陆沉在,张全全又该飞吻了。
大家见到开门的蒋主任,都默默一怔——平时极其严肃的老男人,现在正穿着在“乐太太”的围裙在擦手,见到门口站着四个学生的时候,一瞬间有点儿人设崩塌的感觉,他透过眼镜,意味深长看了张全全一眼, “全全啊,同学来应该提前打招呼的,我也好准备准备,家里乱七八糟的。”
“我这不给您发短信了吗”张全全笑还没陪完,张钟齐就在厨房喊了, “老蒋,排骨你腌好没多放辣没”
蒋言不太能吃辣,张钟齐爱吃,刚才还有点儿尴尬的老蒋立马回, “放了,你别动!你那大砍刀,我怕得很!”
张钟齐在里面大笑,他们四个也笑着进去了。
张全全家氛围很好,不上班的老师和主任都和气得像一般家长,蒋言让张全全给大家拿水果,几个人在张全全卧室里打游戏。
简喻白不喜欢玩这些,坐一边看他们玩,欧阳在旁边嚷嚷, “赢一局一串肉,不玩儿待会儿没肉吃。”
简喻白有点为难地说, “可我不会啊。”
陆沉上洗手间回来,把擦手的纸巾丢一边, “我来。”
“……”
忘了小同学有沉哥呢。
平时陆沉真的很生人勿进,但这段时间处下来,发现他不发火的时候也没那么可怕,就是不说话,但没传说中那么恐怖,也就是个高冷点儿的高中生。
游戏玩着玩着,氛围就好了,张全全打着牌, “沉哥,要放原来,我都不敢坐下来。”
陆沉撩起眼皮看他一眼,简喻白坐他手边帮他看牌,牌特别好。
“你还原来,我认识他这么多年,都没这么玩儿过,”欧阳出着牌, “我沉哥是最近心情好,给我们面子对吧,沉哥”
“别吵。”陆沉不喜欢闹,而且简喻白看了会儿牌,打了两个哈欠就靠着人睡着了。
午后阳光暖烘烘的,地毯围坐的岁月静好被定格。
等食材准备好,都快晚上了,张钟齐来叫孩子们出去,简喻白出门的时候,馀光不小心看到了张全全柜子上,全家福后面藏着的一个铁牌。
张全全家不大,但屋后有个后院儿,种了不少花和果树,特别适合烧烤。
染上暮色,氛围融洽又惬意,张钟齐泡了壶茶,和一群小孩儿坐着聊天, “你们这个年纪就是好啊,啥性格都能玩一块儿去。”
“跟你我就玩不了。”张全全在旁边磕着瓜子接话。
泰雅在旁边小声补刀, “老张他说你。”
张钟齐一巴掌拍过来, “说了多少遍了,你腺体容易发炎,少吃点儿上火的东西。”
张全全伸手挡, “张老师,饶了您儿子吧。”
……腺体发炎
简喻白弯眼听着,手里捏着的葡萄没吃。
陆沉也擡眼看了看他们。
等蒋言把食材准备好,天已经快全黑了,张钟齐配合得把院子里的小灯按亮,是小时候玩儿的那种彩灯,大家挺诧异张老师还会用这种东西,蒋言说, “全全小时候买的,没想到质量还挺好。”
他出来一人发了个小月饼, “小崽子们,中秋快乐,团团圆圆,学业进步啊。”
“我爹,好好过个节,提什么学业啊。”张全全拿来撕开就咬了口,其实他不喜欢吃月饼,但年年最挂念,有个好的象征嘛。
其他人都礼貌说谢谢,蒋言呼了张全全一下, “学学别人家的孩子。”
“爸!老蒋谋杀你儿子!”
张钟齐就家里唱红脸的,他心比较软,很惯孩子, “老蒋同志啊,我月饼呢”
“你就惯吧。”蒋言从口袋里单独拿了个月饼给张钟齐, “大把年纪还挑嘴,就你吃五仁。”
“谢了老蒋,团团圆圆!”
张全全看着张钟齐得到的特殊待遇,故意起哄, “老蒋老张百年好合!”
“张全全,你能不能学学人家陆沉简喻白安静点!”张钟齐笑起眼纹来,搁下茶杯接过月饼,起来替他家老蒋捶捶, “辛苦辛苦。”
蒋言拐他一下,这么多小孩儿,为人师表的,动手动脚不好, “为组织服务。”
简喻白笑着跟了句, “蒋老师张老师百年好合啊。”
“哎哟,”张钟齐摆摆手, “你也学坏了啊小白。”
张全全家氛围是真好。
大人们忙完,就该小孩儿劳动了,张全全和欧阳两个负责烤东西,陆沉就高冷地站在旁边扇扇风,泰雅简喻白负责和张钟齐一起穿没穿好的蔬菜。
“公公你行不行啊,糊了!”
“你厉害,你厉害刚刚烤的生鸡翅倒是吃了啊。”
两个边打边烤,第一批东西上桌,都五点过了。
天黑里就不热,晚风凉凉的,温度舒适。一群人围在院子里吃了起来。
蒋言爱喝酒,平时张钟齐管得挺严格,今天来了一群孩子心情好,就喝了点儿。
改不了职业病吧,又刚月考完,说着说着就说考试上去了, “你说这些小崽子,说了千千万万遍不能交白卷不能交白卷。”
“还有人交白卷呐”青木的学生虽然叛逆,但一般不敢交白卷,毕竟进来真的不容易,而且基础都挺好的,这事儿还是第一次听说,张钟齐有些惊讶, “别是我们班崽子,不然得被我教训。”
“何止交白卷,我看客观题做得特别好,就给我空作文,一个字不写,”职业病影响,说起学生,尤其是“犯罪分子”蒋言情绪就比较激烈, “你说那作文难吗就谈个新闻,我都会写。”
张全全在旁边吃着肉,没注意旁边人的情绪, “难啊。”
“你最没脸说难。”这说着说着就说到自家不争气的孩子身上了, “别的崽子不说,那事儿跟你关系最大。”
张钟齐教数学的,没看什么语文试卷,开始也没反应过来蒋言要说什么事儿。
“白桦林那事儿——”蒋言才说出句白桦林,就被张钟齐狠拐了下, “老蒋,你喝多了!别乱叨叨。”
这次出月考卷的好像是个新老师,也不知道审卷子怎么审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作文题啊
蒋言也反应过来,就没再说这件事儿了。
简喻白安安静静坐一边吃东西喝橙汁,其实想问些什么,但怕太突兀没说出口。
他怀疑过张全全是当年的试验品之一,当时他去白桦树拿到的号码牌里,也的确少了一张。
关于17号,资料没记录多少。
蒋言平时挺严肃,话挺少的,说起孩子来就没完没了,再加上酒精上头,大过节的情绪有点浓烈, “你们是不知道,带回来的时候都七岁了,才那么点儿,瘦得像个什么一样。”
聊天聊得多了,现在问问题就不会显得太奇怪了。
简喻白吃了口陆沉递给他的鸡腿, “全全好可怜啊。”
张全全自己听得都快哭了,他平时没心没肺的,但是真感谢他爸他爹, “要没他们,我早死福利院。”
“你那嘴早晚得给你撕了。”张钟齐一吼,张全全忙捂着嘴。
“说到那福利院啊,那院长真不是人。”蒋言是真喝高了,平时这些他是从来不说的, “30多个孩子,全卖个资本家当试验品了,连自己亲儿子都卖——”
“真的吗”蒋言的话忽然被打断,虽然没多突兀,但简喻白很快意识到失态了,忙弯弯眼, “真的有这种新闻啊”
没人觉得不对劲儿, “真的,你们还小,不知道,当年那院长想携款逃跑,把福利院都烧了,最后害人害己……”
简喻白眼睛弯着的弧度在一点点变小,手里的东西也没再动过。
“蒋老师,”陆沉忽然开口, “您喝多了。”
今天是撞上白桦树福利院了,老提到。
这些小孩儿不清楚,他们年纪大些的,大概都听说过这事儿。当年闹得特别大,毕竟那么多孩子,说没就没了。
事情沉淀下去,谁也不想发酵。张钟齐拐老蒋好几下了,这事儿几乎没在外人面前提过,而且算上来,这事还跟陆沉家有牵连,他忙扯扯, “回去睡觉!”
两个大人回去了,就剩下他们几个,从刚刚开始气氛就不好。
剩下的东西没吃多少,简喻白擦擦手,把自己的兜帽戴上,整个脸都埋进去了。
声音和空气都被挡在外面,简喻白讨厌这个世界的时候,就会把自己藏起来。
“简喻白。”陆沉叫了他一声。
简喻白把头更低下一点,搓搓手, “好冷啊。”
其实藏着的眼眶红红的。
后来收拾东西他也尽量躲着陆沉,他需要一点儿时间缓解一些情绪,就去帮他们收拾东西。
“咱小白真勤快。”
简喻白笑笑, “为组织服务。”
他的情绪总能藏得很好,反正高不高兴都是伪装出来了……可在有些人面前就不能伪装。
陆沉进去找了下张钟齐,出来的时候院子里就剩简喻白一个人了。
张全全怕鬼,夜黑风高的,非拉着泰雅和欧阳陪他一起去倒垃圾。
晚风凉凉的,初秋开始,昼夜开始互换进度条,天气也变得冷冷的。
简喻白理着水果摆弄了好几遍,恨不得把剩下的葡萄都一颗一颗数清楚。
他重复着没意义的动作,脑子却空空的,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忽然,手腕隔着袖子被人拉住了, “小朋友”
“嗯”简喻白目光落在那骨节分明的手上,低着头应了声,声音听上去没什么不对的。
“擡头。”
兜帽罩着的小脑袋摇了摇, “我冷——”
简喻白的冷字完没说还,身后忽然覆上了另一个体温。
“好了,现在不冷了。”陆沉揽过简喻白,把手禁锢在连人都禁锢在怀里了,低哑好听的声音贴在耳边,比月光还温柔, “小朋友,你是不是心情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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