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不相见
南山到现在都还记得,他母亲被澹台虎杀死那天的光景。
那天,阴雨连绵,乌黑的云翳几乎将阳光芒当得一干二净。
本来在外游玩了四年的他回到了浮梁城,回到了他母亲的身边。
南文秀当时正在屋子里缝补着老旧的衣物。屋内光线很暗,南山看见的第一刻就是让她不要再绣了。
南文秀有些无奈地说道:“我好歹也是修士,没关系的,你回来做什么?”
她虽然嘴上这么说着,却也还是把针线放下去了。
南山把收拢的油纸伞放到一边,而后用一种近乎绝望的语气说道:“娘,我感觉我要死了……我被人下套了,然后他对我的灵核动了手脚。现在我只要一运功就会吐血。”
南文秀慌忙走到了他身边,像对待小孩子一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发顶。
南文秀像哄小孩一样对他说道:“乖,把手伸出来,娘帮你把把脉。”
南山撇了撇嘴,快速地向南文秀伸出了手:“娘,我现在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南文秀点了点头:“好,娘知道了……坏了,这怕不是中了反哺术。”
所谓反哺术就是魔教的一种特定法术,它可以让一个修士灵力逆行。而灵力逆行的下场就是爆体而亡。
这种法术几乎是不可逆的,如果没有人帮忙压制,以南山当时的修为甚至只需要三天,就会直接死去。唯一的解药在灵枢宗,在张诗梦手里。
南文秀无奈地说道:“别害怕,我待会儿帮你压制,我先去写封信。我帮你压制了之后,你带着这封信去灵枢宗找他们的掌门。她是我的朋友。”
南山点了点头。
压制的过程是漫长的,过了许久,他们才缓过来。
可是,刚压制好,澹台虎就来敲门了。南山在南文秀的要求下躲在了地窖里。
在一阵阵争吵声后,南山听见了手起刀落的声音。
南文秀的修为很强,年纪轻轻就到了知行境,可她刚帮南山压制了反哺术,根本不是澹台虎的对手。
南山想要出去帮忙,可是地窖的门早就被下了禁制。外界察觉不到身处地窖的他,在禁制失效前,他也无法到外界去。
等他回到地面的时候,他母亲的尸体已经被澹台虎掳走了。
南山悲痛不已,他哭得四肢发麻,连气都喘不上来,在他以为自己要死去的时候,有人来到了他家门口。
是张诗梦的心腹,南山之前就见过她。
心腹把他扶了起来,慌忙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把事情告诉了那位心腹。
心腹挺后就带着他去了灵枢宗,南山见到了阔别已久的张诗梦以及儿时曾约定好,如果未来见面一定要再切磋一下的楚知白。
张诗梦还记得他,楚知白切把他忘记了。后来他提起要切磋的事,楚知白还慌忙推脱。
当时的南山,无权无势,父母都不在灵枢宗,别的弟子即使看他是掌门的徒弟也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看他那副穷酸相,是哪个穷乡僻壤里来的吧。”
“都不知道他是怎么成为掌门徒弟的?靠那张脸吗?”
“我看恐怕还真是这样,他浑身上下也就只有那张脸够格吧。”
那些人只当他是捡了什么大便宜。
可是,张诗梦是一个何其高傲的人,没有些出彩优点的人,又怎么能成为她的弟子?
所以后来,为了证明自己,南山还是和楚知白打了一架。
以往他认为刻板,迂腐的楚知白不知道受了什么高人点拨,在切磋的时候疯狂给他放水。南山轻而易举地赢下了那场比试。
自那之后,他也开始重新试着和楚知白好好相处。
经过相处,他发现,楚知白是真的从来都在以非常严苛的标准要求着自己,从来不是为了演给谁看。
楚知白从来不会拒绝别人除了离开宗门以外的请求,从来不会说出什么逾矩的话语,也从来不会做出什么不合规矩的事。
但他只是这么要求自己,对待别人的时候,他往往很宽容。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于南山而言,比起朋友,他更像一位长辈。
是什么时候发生的改变呢?大概是某一次,他亲眼看着楚知白因为搞砸了某件事被张诗梦鞭打。
那一刻,与楚知白相识许久的他,终于从这位无论言行举止,都显得不像同龄人的人身上找到了一丝丝不一样的味道。
待张诗梦离开,他第一次主动走上前和楚知白聊起了天。
“师父对你,真的好严格啊。为什么,她从来不会像这样对待我和师妹呢?”
“因为,诶以后要成为灵枢宗的掌门人……我娘是这么说的。”
“这也太狠了吧……你不疼吗……不行,我去给你找些伤药来。”
“不用,我娘看见了会连带着你一起罚的。你只要像这样陪我说说话就好,和我讲讲宗门外发生的事吧。”
“这我知道的就可多了,我之前有一个朋友,他喜欢上了他邻居家的小姑娘……”
那一次聊天之后,他们成为了真正的朋友。向彼此分享心事,分享看过的书,分享今日的所见所闻……
所以,那年元宵节,他悄悄拉着楚知白一起去了宗门外,甚至还去了浮梁城。
他们玩得很开心,他用法术折了蝴蝶送给了楚知白和黎雨晴。
这算是一种类似飞鸽传书的法术,只是速度比飞鸽传书快。
至于说的什么“无论到天涯海角都可以找到对方”,完全是吹嘘的话。
只是,他完全没有料到张诗梦会那么生气。这一次,就连他也没能幸免。
楚知白曾不止一次和他提起过想去宗门外看看的事。他也觉得这是个非常合理的诉求。
所以,他不明白为什么张诗梦会这么想。这也是他难得一个不赞成张诗梦的地方。
他也找张诗梦谈论过这件事,不过效果不错。
“师父,我觉得你不该一直让楚知白待在宗门里,我觉得您应该放他出去走走。”
“南流景,你是认为,我的决意有错吗?可我认为,要守护天下的人,就应该心无旁骛。给我一个值得我信服的的理由吧,否则,我无法同意你的提议。”
“师父,您说过他的道心是守护天下之人,可是,连历历浮生是何种模样的人,真的能守护他们吗?”
张诗梦陷入了良久的沉默,过了许久,她才说道:“算了,注意别太过就是。”
自那之后,每个月南山都会拉楚知白下山玩几天。久而久之,他们就变得形影不离了起来。
他察觉到自己喜欢上楚知白的那天下着大雪,一向不怎么怕冷的南山破天荒地把自己裹成了圆球。
楚知白刚在山上跑了圈,回到寝舍的时候,整个人都冻僵了——他们是住在一个寝舍的。
被冻得哆哆嗦嗦的楚知白一见到南山在屋内摆着的碳火就立刻围了过来。
“今年的冬天可真冷……不过还是有些难以置信,这天气居然都冷到让你围在炭火旁了?对了,还是有窗子开着的吧?”
“当然开了,不用担心这事。对了,我最近听说师妹有喜欢的人了。看着倒是仪表堂堂,就是不知道内里如何。我打算回头去看看那小子。话说,你知道这事吗?”
“啊?我不知道此事……不过,我倒是喜欢上了一个。”
“什么?铁树开花了?说说,到底是哪家姑娘?啊?总不会不是姑娘吧?”
他得到的答案是肯定的,当时的他怎么也没想明白,楚知白到底是怎么背着他和张诗梦以及黎雨晴喜欢上了一个男人的。
他下意识把自己这个最大的可能性忽略掉了。直到,黎雨晴提醒了他,还反问,他对楚知白的感情。
几番思索过后,他觉得,自己是真的喜欢。
他也试图袒露过心意,但是每一次总会被各种各样的突发事故打断。
直到,那一天,楚知白终于下定决心悄悄离开了灵枢宗,南山也跟上了。
他们一起路过了很多地方,见到了很多的人,直到来到浮梁城外的时候,他们遇见了澹台虎和一众把守在城门口等着他们送上门来的魔教人员。
周围百姓人来人往,楚知白负责留下来对付魔修,南山则去帮助百姓逃离。
熟悉浮梁城方言的他,无疑是去疏散人群的最佳人选。
可是,当他以自己最快的速度折返的时候,他看见的不是生龙活虎的楚知白,而是蜷缩在张诗梦怀里的楚知白。
楚知白奄奄一息,几乎没有活下去的可能性了。
保护自己所爱的一切,这是他的道心。可他一次一次,只能看着他们一个个从自己身边离开。
回宗门的路上,张诗梦没有谴责他。但是他自顾自想了很多。
一路上,他努力保持着理智,直到后来回到寝舍,看着空落落的寝舍,他最后还是疯了。
南文秀和他说过,一个对自己的道心産生强烈动摇的魔修,是不可能保持理智的。
而且,他是在自己即将杀死某位弟子的时候恢复的意识。
在短暂的崩溃后,他努力地参与到了补救灵枢宗的行列中。
他一点点地用法术拼凑着,试图把被他焚毁了将近一半的宗门拼凑回去。
他在关押有罪弟子的地方哭了很久,他很迷茫,甚至想过要就此了结,不过最后他还是看开了。
他认定自己能力有限,自然无法让事事都顺遂心愿。
当张诗梦来询问他能否做交易的时候,他是欣喜的。
因为他觉得这是自己难得可以发挥自己预热的地方,所以,他答应了。
他本想与楚知白道别,和楚知白说出自己的心意。只可惜,楚知白陷入了昏迷,没有办法聆听地话语。
只是,他也没想到,这一别就是二十年后才得以再见。
那时的楚知白换了一副样子,但他还是认出来了。
和上次见面相比,楚知白依然成熟了许多,但很多特质依然保留在他的身上。
他其实意识到楚知白认出他了,但是她没有和楚知白相认。
那时他已然因为灵核损毁成了一副白发苍苍的模样。
他决定,等楚知白离开生死域后,至少在澹台虎被他解决掉之前,他都不会再主动去找寻楚知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