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上午第一节课过得飞快。
难得每天即便迟到也要来学校打卡的姜枫从漫画书上屈尊降贵地移开视线,侧目看了眼旁边从早读直到现在都没有人坐的位置,长睫半垂,眉间蒙上一层微不可察的疑惑。
好好学生缺课,稀奇事儿,姜枫支着下巴嘲讽完,又意识到想一下都算他多管闲事。
“你跟温璃关系最好,你知道她今天为什么缺课吗?而且她也没请假。”同桌兼纪律委员蒋甜用手肘捅了捅佟笙,想起上节课老师点到了温璃的名字。
要不是惦记着高一同班的情谊,她也不至于迟迟不记过,放一节课的水对她来说已经很仁慈了,温璃再不来她可就要发挥她铁面无私的办事态度,在本子上记缺课了。
蒋甜和温璃高一在同个班,她的学习情况蒋甜心里有数。
她和班长以及其他几个班委,从高一起就占据班内前五的成绩,排进雷打不动的全校前二十。
三中不分尖子班,各路大神在高二十几个班级里肆意散落,野蛮生长,暗中较劲谁的光更亮。温璃除了平时偶尔迟些到,基本没缺过课,这次连假都没请不像她一惯作风,蒋甜只能往路上出意外或者突然生病这些不好的方面猜测。
“我也不知道,她一直没回我消息。”佟笙低头按着手机,又发了一条消息过去,注意力全在上面。
过了会儿,她像放弃了什么似地擡起头来,看了眼仍在自顾自问她问题的同桌。
“在咱们班,也就她的成绩能跟班长一较高下了。”蒋甜没话找话地说着,压根没注意到佟笙逐渐黯淡下去的脸色:“你说不是生病啥的,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儿啊?”
佟笙叹了口气,明目张胆地掏出手机放在桌上:“如果我说,我也不知道呢。”
聊天界面上显示着她刚发给温璃的话,而前面,已经有好几条消息接连石沉大海了。
6:10
布丁还行:[香梨,你要迟到了!]
7:02
布丁还行:[今天不来?]
布丁还行:[请假了吗?没请我帮你请?]
9:11
布丁还行:[你要是看见倒是回一下啊,急死人了。]
布丁还行:[……]
蒋甜凑过去看了眼内容,平静的表情立马转为了忧虑:“啊?她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不行,我得去找老班问问!”椅子‘哐当’一响,佟笙一脸赴死地站了起来,在一众突然受到惊吓的学子的疑惑注视下,脚下生风地跑出了教室。
佟笙突然跑出去这一举动,勾起了张凡脑中某个记忆。
他印象里这女生漂亮得耀眼,可能是他就喜欢长相卡哇伊那一挂的,眼睛圆圆,樱桃嘴,加上活泼的性格,活脱脱一个小辣椒,看一眼就挪不开视线。
最主要是这小辣椒和硬跟他老大组邻座的温璃很熟,好得跟一个娘胎里出来的,那天温璃桌子被掀了只有她往那一站,气宇轩昂地冒出来替好姐妹讨公道。
张凡一溜烟过来,占走了姜枫右边的位置。
他虎头虎脑地将脑袋往姜枫那头凑了过去,语气活像个太监报信:“哥,我今早看见这女的在椿和路被人围了。”
姜枫原本慵懒的神情骤然绷紧了一下,像起了兴致,又很快敛了回去,他淡淡扫了张凡一眼,声线松散:“你说谁?”
“你同桌。”坐在前面的齐非回过头来加入讨论,伸手指了指张凡所在的位置。
“你指我干嘛?!”张凡不明所以地拍掉齐非擡起的手,转头就忘自己跑过来是为了说谁。
齐非呵了一声,心想他的智商没救了,忍着骂他傻缺的怒意,重重敲击了两下温璃的桌面:“我说的是你现在坐的这个位置的主人,蠢货!”
“噢噢噢。”张凡慢半拍地反应过来,频频点头,一脸尴尬地摸了摸脑袋,露出个傻笑:“忘了,只记得今早看见的那事儿了。”
“她可能被人打了吧。”齐非馀光留意到姜枫变得莫测的眼神,继续揣测道:“围她的那几个女的,听说在三中挺会闹事儿的。”
“啊……对!我也听说过!”张凡伸出食指在空中乱点了几下,附和道:“我前几天还看见她们问别的女生要保护费,那家夥,身后抄着手臂粗的棍子呢……”
这俩货在他们有限消息的基础上又添油加醋了一通,搞得这件几乎没有任何人知道的事越来越扑朔迷离。
姜枫也越听越玄乎。
越想越觉得心里有什么异样的念头在涌动。
最后只草草得出一个结论:她被人打了,所以没来学校。
下一秒,姜枫毫无预兆地笑了出来。
笑声轻如睫羽,勾着薄唇,神色轻佻又无谓。
不是,他哥这是在幸灾乐祸?!
张凡在旁边看傻了,用手肘捅了捅齐非,尽可能压低声音,满脸不可思议地说:“刚才,咱哥是一脸幸福地笑了吗?”
“额。”齐非也迟疑了半天,然后以一种很难不认同的呆滞表情,机械地点了点头:“我也是头一次看见有人幸灾乐祸能笑这么幸福的。”
跟姜枫混了这么些天,俩小弟几乎没见过他脸上出现什么发自内心的笑容。
当然,他们大哥的冷笑丶嘲笑丶嗤笑等等都被他们划分为笑容里的不良成分,与他们想看见的较为温情的另一面背道而驰,所以,全部嘎掉。
俩人也私底下总是议论自家老大以前是不是受过什么重大的心理创伤,不论碰到什么事都一副冷脸,连笑都令人胆寒,颇有周遭三尺不见活物的杀伐之气。
可当他们老大的笑容开始有了那么一修修的温度,这两人却突然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身旁的座位‘嗖’一下空掉,姜枫面无表情地往右后方扫了一眼躲得老远的两人:“你俩很冷?”
相依为命多年的两人首次极不默契,一个猛地点头,一个疯狂摇头。
齐非终于不忍了,举手往张凡后脑勺拍了一下,他吓得一抖,表情崩溃地加入了齐非表示否认的摇头。
姜枫:“……”
他们像有那个什么大病。
下午一二节是体育课。
众所周知,这应该是一个能令众学子放飞心情的轻松课程,可惜插在了这个不合时宜的时间点。11班的学生顶着下午最毒的太阳,心里暗戳戳地将排课的领导骂了拢共三百多遍之后,换上了统一的白色短袖深蓝色长裤运动服。
十六七岁的男生女生往操场上整齐一站,尽显这个年纪青春蓬发的气息,就是大热天不尽人意。
给他们上体育课的老师是个中年男人,叫赵全,肥头大耳,身材略臃肿,好像工作之后再没做过身材管理,所以他能当上三中的体育老师在众学子心中至今是个谜。他雄厚的脖子常年挂着个哨子,几乎是所有体育老师的标配,随时都能凑到嘴边吹两下。
赵全给11班上体育课的惯例是先做热身运动,热完身围八百米操场跑两圈。
他皮肤黝黑,扭着臃肿的身子站在最前面教学生们做热身动作,胖归胖,动作格外灵活,活像个黑熊学人,看起来又滑稽又憨厚,杵在后面的学生里好几个边跟着做边放肆地笑他。
他听觉灵敏,自然知道学生们在笑什么,但他从不恼,脾气好得不行。
画面切向操场另一边。
身形挺拔的姜枫立在一棵树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干燥的风吹过他耳畔,他擡手抓了抓被吹乱的碎发,目光在操场上搜索某个人的身影,右手指尖的烟抽到了只剩半截。
张凡和齐非双双倒在树底下直嚎热死了。
齐非还有点人样,偶尔拎着领子扇风解热,张凡完全放弃自我了,边甩手当风扇使边学狗哈气,火气就着一腔怨气没处撒,心里实在是搞不明白自家老大为什么拖着他俩来平时看都不看一眼的体育课。
两圈热身后,除了跑得最快的几个男生,温璃在操场上一骑绝尘,将所有女生远远甩在了后头。
下午一两点的太阳正是最猛的时候。
她却边跑边笑,长马尾在脑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晃,眼里眸星闪动,她露出了整齐好看的牙,比光都要灿烂。
姜枫淡淡收回远送的目光,一脚踩灭扔下的烟头,捡起来走向垃圾桶。
烟头被隔空投向垃圾桶,精准进入桶口,他心想,笑那么开心怎么可能被人欺负?
姜枫自嘲一笑,他居然为了证实这么蠢的事特意跑到这儿来。
烟头最终在垃圾桶里找到了归宿,他扭头叫了声坐在地上俩人,擡腿准备离开。
“那边的同学,跑完了就过来集合啊!”赵全扯着他惯有的大嗓门,浑厚的声音在对面的操场上遥遥传来,这三人扭头就要离开的背影瞬间被冻住了。
姜枫鬼使神差地回过头去看,操场对面的人恰好也拿着视线往他们这边望过来。
温璃双手搭在额头,遮住刺眼的阳光,蹙着眉努力辨认对面的人究竟是谁。
两人的视线隔着老远莫名其妙地接上了,姜枫眼底的寒意削弱了一半,眸中透出一丝不解。
温璃左右看了看,心想应该不是在看自己,可姜枫始终没移开视线,她自己就跟见了鬼似地默默移开了目光。
“枫哥,走吧。”张凡喊了一声,自己头也不回地往教室方向走了,也不知道自家老大究竟在望穿秋水啥呢。
他一心只想着要逃离这热死人的地方,回教室躺着吹电风扇。
姜枫却眉头一沉,长腿一迈,直直地往对面走去。
张凡走了老远也没见他们的影子,再回头看发现齐非跟在姜枫后面正往学生队伍那边走。
他惊得瞳孔放大了好几倍,兀自茫然又挣扎了会儿,立马拔腿追了过去。
姜枫迎面走来,浑身自带风效,眉宇之间又冷又野,全体同学疯了一样开始量産各种夸张的表情包。
体委楚肖更是眼皮一跳,心想卧槽,把翘课当家常便饭的大佬居然屈尊降贵地来上体育课了?啊?
姜枫一路气场全开地走过来,很快就发现除了狂拽炫酷点儿,再没有别的实际用处。
因为这位从没上过体育课的姜同学并没有属于自己的位置,只能站在队伍前,顿足,局促了那么一秒。
“姜同学,这儿!”楚肖为他的体委头衔尽忠竭力,高举右臂,热情地朝姜枫挥了挥手,示意自己旁边的位置,他是男生里最高的了站最后一排首位,但看个子,姜枫比他还高。
姜枫拧着眉,在楚肖盛情邀请下加入了队伍,张凡和齐非紧随其后,按个子插了个队。
楚肖切身感受了一下大佬的压迫感,心想真不是盖的,他感觉一股王霸之气萦绕在姜枫周围,他这个小人物杵在旁边仿佛也跟着沾了点蓬勃的气势,而且他一米八的海拔已经够挺了,姜枫往他左边那儿一站,居然还压他差不多半个头。
除了他们三个自成风格的站姿各异,整个11班的男女同学此刻个个站直如松,就连平日里最爱说悄悄话的几个女生都自动闭了麦。
赵全扫了一眼整齐划一的队形,很是满意,当即拍手夸赞道:“很好,咱们班今天的队形比以往的还要整齐!”
11班众学子心底暗自抹了一把汗。
毕竟定海神针在这儿杵着,谁敢撒野啊!
温璃倒是无所顾忌,她站在第二排靠中间的位置,踮着脚尖,好奇地扭头往后看去,好死不死地又迎上了那双深不可及的黑眸。
“……”温璃瞳孔紧了半圈,心想又见鬼了。
天天跟他这巧合那意外的,多少有点懵,虽说她有意观察,但基本不抱什么目的,单纯看一眼也能被人抓个现行也是牛。
温璃这次勇猛了一回,她没有立即躲闪,而是冲姜枫露了个尬得不行的笑,然后迅速变脸回过了头。
频频被躲闪目光还收获了个哭不像哭笑不像笑表情的姜枫,清冷的脸被激起一丝迷茫。
她又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