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学
一大早,张凡同学就被光荣地请去了教导处喝茶。
请喝茶的教导处主任是个秃了头的中年男人,叫孙丘,他留着一头标准地中海发型,常年竖着双浓眉,显得面相极凶,学生们平日能躲着走绝不擦肩,关键他还是个教语文的,那爱讲道理的嘴一张就是上下八千年,文化底蕴变成唾沫星子能随便淹死一个前来受训的学生。
此时,孙主任正背着手气呼呼地在办公室里走来走去。
张凡贴墙站着,按兵不动,全身上下只有两只眼睛跟着孙主任来回转,好容易消停了,主任手抖似地点着他鼻子,骂道:“平日里为非作歹就算了,现在都偷到我的头上来了吗?啊?”
“主任,我就借用一下。”张凡将头压得很低,忍不住小声嘀咕:“会还给您的。”
“你你,你这分明是偷盗!还美其名曰‘借用’,你是借了,我同意了吗?!”孙主任听到他毫无愧意的狡辩,火气又蹭蹭往上涨,他气得猛拍桌子,哐哐作响的桌面敲打声回荡在不大的办公室里,震慑力极强:“不问自取便是盗!你语文课上没学过吗?”
拍完了还不忘继续以理服人:“还有脸顶嘴?你但凡用功读点书,都能找个好一点的理由来搪塞我!”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孙主任训话从天论至地,从学校讲到家庭,从家庭说到个人修养,内容无所不及,真理无所不包。
他讲话语速快,逻辑性又强,张凡被他批得无地自容,心理防线很快就崩塌了,全程垂着头乖乖认错。
“我错了,主任。”历经一次重大精神洗礼的张凡,背着手,一脸愧意地努嘴道:“我保证下次不会再犯了。”
孙主任训出一额头的汗,扭头看到张凡一副蔫得不行的怂样,顿时哭笑不得。见他认错态度还算诚恳,也不忍心继续再训。
他板着脸,敲了敲桌面说:“回去写个一千字检讨,抄三遍,明天早上交给我!”
张凡毫无生气地点了点头,声如蚊蝇:“是,主任,我知道了。”
“回去上课吧!”孙主任冲门口擡了擡下巴,转头提了提鼻梁上的眼镜。
张凡转身要走,突然回过头来朝孙主任感激地鞠了一躬,说了句‘谢谢主任’,走出门去。
每位壮士一样昂首挺胸走进这间门的学生,挨完训,就没一个能直着腰走出去的,张凡也不例外。
心情跌落谷底的张凡擡起头来,发现门口走廊站着两位身材高挑的帅哥,眼睛的光顿时死灰复燃:“哥!你们怎么来了?”
两人散漫地倚在走廊栏杆旁,在外头已经等好一会儿了。
姜枫一条手肘搭在栏杆上,左手拿着手机,黑眸低垂着,看不出情绪,透着股生人勿近的疏离。
齐非则抱着手臂站在那里,嘴边噙笑,见到张凡第一眼就冲他喊:“走,吃早饭去。”
得知昨天他因为偷拿孙主任椅子的事被叫走,两人后脚就到了教导处外面守他,毕竟偷来的那两张椅子上,坐的可是他俩。
张凡被这举动感动得一塌糊涂,眼泪蹦了有三丈那么高。
“下次别干这么傻的事。”倚在一旁的姜枫突然开了金口,从屏幕上移开视线。
对上他往日那双冷淡的双眼,张凡感激涕零的眼泪一下就止住了。
姜枫面无表情地朝楼梯口的方向走去,语气淡漠:“我还没有金贵到连学生椅都不能坐。”
张凡一把抹掉眼角的泪,脸上却丝毫没有受到打击的情绪,反而站直身体冲姜枫离去的背影敬了个礼,接圣旨道:“收到!”
“哪个兔崽子在外头大声嚷嚷?!”孙主任恼怒的声音从办公室传出,停顿一秒后他意识到了是哪一个,在里头破口大喊道:“张凡!”
杵在外头的张凡和齐非撒丫子就跑,生怕主任追出来再逮回去训。
两人从姜枫身边火急火燎地跑过,刮起一道强劲的风,率先溜下了楼梯,留下他一人走在后边闲庭信步。
姜枫将手机揣进口袋,眼皮往上一擡,一个熟悉的人正环抱着一打作业迎面走来。
那人撤了平日束起的马尾,一头黑发随意散落,搭在肩膀前后,过长的刘海被挽到耳边,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迎着光的眸子又黑又亮。
两人擦肩而过时,姜枫有意无意地朝那人所在的方向侧了一下,走廊并不狭窄,对方也不懂怎么就撞到了姜枫的肩膀,很轻一下,她不甚在意就没停下。
“你撞到人了。”见她没反应,姜枫顿足,懒洋洋地提醒她道。
“……”温璃脚步一顿,表情疑惑地扭过头去看那个污蔑她的无赖。
姜枫微微侧着身子,下颌曲线看起来利落分明,清冷的眸子恰好与她对上。
温璃郁闷地蹙起两道眉,不知他又想作什么妖,刚分明是他有意凑过来撞她,她一个受害者还没叫屈,罪魁祸首倒是装起无辜来了,她歪头,无情嘲讽:“用不用我给您道个歉啊?”
张欣找她谈话,顺道帮物理课代表送作业的温璃,没想过会在这儿被同桌讹上。
“行啊。”姜枫没皮没脸地顺着她的话说,桃花眼半眯,带着点蛊惑:“道来听听。”
“……”晕。
这是在跟她比谁更不会察言观色还是搞以牙还牙那一套啊?
“学什么流氓,交作业没?”温璃没接茬,只好整以暇地看向姜枫,拍了拍她怀里的作业。
姜枫只是笑,弧度不大因此看起来像轻蔑,没打算接她的话。
如果不是她眼里没那么高深莫测,姜枫险些以为她看穿了自己。
自从上次实在嫌她吵,逗了她一下,她话果然少了很多,姜枫想法很简单,多逗两次,说不定这人就放过他了,届时,天下将安。
“作业又是什么累赘?”姜枫嗤笑,耐着性子重复了遍刚才的话:“我只要道歉。”
温璃:“……”真流氓。
视线隔着不远的距离无声交汇,两人皆是沉默,温璃看他莫名看得出神,脸颊烧起来的时候,她感觉这苗头不妙,又想起张欣还在等她,于是敷衍又别扭地撂下一句‘对不起行了吧’,说完抿着唇,逃也似地扭头跑了。
温璃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教师办公室门口,姜枫才回过头慢吞吞地下了楼。
下到一楼,他从口袋里摸出烟,点了一根。
没什么表情的面容在烟雾里时隐时现,心事堆成一块,烟也难解,直到前方传来张凡催促的呼喊,他吐出最后一口烟圈,只手掐灭了,想起刚才温璃的反应,他莫名觉得有些好笑,扯了扯嘴角:“便宜还挺好占。”
本来出于拒人千里性质的调戏,撞上她意料之外的表现,姜枫隐隐嗅到危险,这出发点有些变质。
三中校门外往右走三百来米是条热闹的步行街,道两边被理发店丶ktv丶餐饮店等密密麻麻地扎满,靠前的有家小饭馆叫‘禾味’,炒的都是些家常菜,走读生们能吃惯,慢慢就形成了个扎堆聚会闲聊的闲适据点。
饭馆老板是个体型微胖的中年女人,对学生格外热情,隔三差五就免费给学生们送个汽水丶小菜,依靠这点在学生堆里混了个眼熟。
饭馆的客流量会在午间达到顶峰,学生们个个往里窜,很快就把这小庙塞满了,店里陆续接单做菜,忙得热火朝天。
刚缠着姜枫那会儿,张凡就常拉他和齐非来这儿,久而久之,这小庙就成了他们两天一来的干饭基地。
开着空调的饭馆里凉意袭人。
张凡拧眉吓走了几个原本要坐在靠窗四人桌的学生,大刺刺往那儿一坐,抄起桌上的菜单,往姜枫面前一递,狗腿问:“哥,你今天吃什么?”
“你看着点吧,枫哥都没挑过。”齐非冲张凡摆摆手,示意他往里面坐。
“行,那我看看有啥我想吃的。”他挪着屁股往里靠了靠,坐定后,抓过笔在菜单上画了一通,圈了好几个他没尝过的热菜。
过了会儿,服务员送来一壶凉茶,顺便把菜单收走。
等了段时间,张凡耐不住了,拎起茶壶边给眼前的大哥二哥倒茶边没话找话:“枫哥,你就没好奇过,你同桌为啥要跟你坐一块儿啊?”
自从昨晚看到了点温璃过去的影子,他一宿没睡好,生怕哪天那小妮子得知他老掀翻她桌椅这事儿,会突然暴走,给他一顿捶。
他一个大老爷们挨打倒不怕,就是面儿上有点挂不住,所以他现在急切地想要稳住能够保护自己的阵营,最优选,自然就是跟前这两位了。
“那你认为……”姜枫原本沉着眸子,听到他这话,懒懒擡起头:“是什么原因?”
“我感觉她就是图谋不轨!”张凡一一给他们倒完茶后,义愤填膺地道。
“比如?”姜枫挑眉,拿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
张凡左看右看,做贼似地往他前面一凑,压低声音猜测说:“贪图哥你的美色?”
姜枫一口茶差点当着他的面儿喷出来,碍于面子还是忍住了,硬生生咽进了喉咙。
兴许是早就料到对面的人会有如此反应,张凡反应迅速地做了个挡脸的防御姿势。
“你怎么不说她是为了你啊?”齐非见不得他又胡说八道,冷不丁给他肩膀来了一拳:“尽瞎猜些有用没用的。”
张凡听了这话,像受了什么重大刺激似地,登时从座上弹起,猛地拍桌大喊:“啊啊啊啊!不可能是为了我!咱哥美貌如花,要找也找他啊!”
姜枫:“……”
齐非:“……”
张凡的动静实在过大,周遭学生的目光都被他招了过来,那八卦又嫌弃的眼神一言难尽。
“你发什么疯?”姜枫眼疾手快地抓起桌上的凉茶,生怕他再一个不小心,震碎人家茶杯。
齐非在张凡发完疯后第一时间制伏了他,张凡的手被绕回身后擒住,头按在桌上,脸当抹布使。
“错了错了!好汉饶命!”张凡边反抗边求饶,脸接触到冰冷的桌面时,他瞬间清醒了。
“确定不胡说也不胡闹了?”齐非咬牙切齿问,手上力道暗暗加重。
“不了不了,真不敢了!”感知到痛楚的张凡频频点头,齐非这才松了手。
得到解放后的张凡理了理被弄乱的发型,又开始拿着眼睛瞅向自家老大。
“哥,我也是听那群女的说的,你要是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亲自去问她们。”他到底还是怂,瞄了一眼垂眸看手机的姜枫,就蜷到了座位最里面的角落,生怕齐非再动手制裁他。
“嗯。”姜枫轻声应,靠着木质椅背,沉眸滑着手机屏幕,并不在意。
“哥忍得了你,我是真忍不了。”齐非崩溃扶额,属实没眼看他:“人家女孩子好心跟你说这些,你后脚就把人卖了,还卖得这么彻底!”
服务员端了托盘过来,两下就把菜上全了,三热菜一汤,外加两个凉菜。
刚出锅的热菜冒着勾人味蕾的雾气,作为配菜的酸萝卜是用醋和辣椒腌出来的,看一眼就刺激人的唾液腺。
张凡见菜上齐了,一屁股从角落里挪了出来。
“什么出卖不出卖的,说的多不好听!”他挺直腰板,抓起撩在眼前的筷子,左右看了下他们,刘海潇洒一挑:“无耻不就是咱们校霸的基本风度吗?”
姜枫:“……”
齐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