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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恋

温璃回到家已是下午两点,张欢正收拾家里卫生,似乎是为迎回她而做的某种虔诚的仪式。

“回来啦?”她拿着抹布擦桌,听到开门的声响。回头一看,果然是拖着行礼箱的女儿。

一年下来没见几面,她的穿衣打扮与以前有截然的不同,同样是一张学生面孔,婴儿肥褪去,脸部线条逐渐流畅。小姑娘从大姑娘转变的雏形日益显露出来,有种将放未放的美。

“是啊,折腾得累死了。”温璃将行李箱往墙根随手一丢,踢了黑色小皮鞋,大爷似地歇去了沙发,拿遥控器打开电视:“欢姐,今晚吃什么啊?”

“下午到菜市场买了新鲜的鱼虾。今晚喝鱼汤,吃油焖大虾。”桌面被搓到反光,张欢才洗了抹布,转战地板,她擒着拖把在家里陀螺一样转来转去:“在学校的体验怎么样?没有跟同学闹别扭吧?”

“挺好的,跟舍友关系也不错。”温璃一连换了好几个台,也没刷到想看的剧或节目。

“那就好。”她点头。

“妈有件事想跟你说,呃,是……”张欢从没在她面前表现过局促这等惊天大戏,温璃看得一愣三瞪眼。

张欢用抹布无措地搓手,忐忑逼近了极点:“妈丶妈已经跟那个男人离婚了,以后丶以后都住家里。”

“嗯……”温璃也不知如何反应才算达到她的预期,只木讷地点了点头。

“以后你回家,妈都在家。”她磕磕绊绊地说完,跟摘下包袱解脱了似地,小跑着到阳台晾衣服去了。可能不擅长向女儿表达内心的想法,欢姐陈述完事实的首要反应就是逃跑。

转过头,温璃眼眶一热。

电影里的男女主角因为一件小事发生口角,正大打出手,她却全然听不见。她难过,不是因为迟到的爱,而是出于对她遭遇与命运的同情。

对峙完的第二天,张欢跟她摊清了事情的原委,孩子是男人前妻所生,他们婚后没有孕育孩子。

温璃听完,原来是她误会,不过他们有婚姻关系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她的人生也挺坎坷的。

男人前期追求她,各种献殷勤丶表决心,说的比唱的还好听。

男人伪装出来的深情,女人没个火眼精金的本事,是难以看透的。尤其张欢年轻就谈过温与声这么一个,而且一谈就是结婚生女。感情经验匮乏不说,识人之术也没开窍,太容易一脚踩进本性恶劣的男人精心布置的圈套了。

事实定律就是,你越怕什么它就来什么。

骗婚前,男人对离异和有俩孩子的事绝口不提,等到张欢快快乐乐地和他扯完证,没两天,他就把孩子从父母那儿接了回来,从那之后,对她的态度判若两人,无耻自私的本性暴露无遗,把她当保姆一样呼来喝去。张欢外出挣的钱,除了基本的生活费会准时给温璃打,其馀所有的钱都用在了那个家庭上面。

所以她的手头总是那么拮据。

上帝视角能将男人的种种劣迹看透,可对张欢来说,她只是遇人不淑,后来又因为心软和习惯,原谅了一个犯错的丈夫而已。生活始终要继续下去,她也没有预知未来走向的本事,只能就这么走一步算一步。

她本想找机会跟温璃挑明这件事,可一想到她对前夫的感情那么深,又怕得不到她祝福,干脆一瞒到底。

温璃从去年的记忆里抽回思绪,她想起,张欣对她有过旁敲侧击的暗示,假意问她假如张欢再婚,她的态度是什么,可能张欢难以啓齿,想通过张欣这条线来点醒她。

她当时才上高一,哪里能懂父母一辈的复杂与纠葛。

温璃当时含糊其辞地说了些‘不论如何都一定祝福她’等自认为见过世面又显得她通情达理的话。

两年之后,张欢受够了没有尊严的生活,将所有的委屈一股脑倒给了张欣。她妹气得吸氧,冷静下来后,要她跟这个男人一刀两断,也就是离婚。可男人攥她如攥宝贝,哪里肯放,如意算盘更是打到毫无下线。

一个既然能够照顾他和孩子的生活起居丶贤惠不反抗丶又能为家庭增加经济收入的女人,这辈子他保不齐骗不到第二个这么傻又如此能干的女人了。

张欢一提离婚,男人除了否决,还会喋喋不休地对她进行言语辱骂。

不仅如此,张欢有年回清河市陪温璃过春节,男人以为她一声不吭就跑了,天天给她发辱骂信息。张欢十分反感,不理他。男人就剑走偏锋,将怒气撒去了婆家,扬言张欢再不回去,就要砍死她们全家人。

张欢脑壳空空能忍,张欣把不堪入目的言辞和语音听了看了,她这个知识分子眼里可容不下一粒沙子。她想办法加上了男人好友,怼得他屁都不敢放,就将张欣好友删了。

张欢陪温璃高考,长时间离家,男人实在难以照顾家庭,又把张欣好友重新加上,对张欢进行新一轮的辱骂。

诸如本土话带有色标签及侮辱女性的‘鸡婆’,否认她几年来的付出,污蔑她是‘捞佬’,以及‘这种女人送我都不要,不知她跟多少男人睡过’,‘你有这样的姐,丢脸的是我’等等难以入眼的措辞。

张欣被此人的人渣本性震撼得失眠了三天三夜,教书育人二十载,她不敢相信这是人类能够用文字表达出来的低贱思想。那天,是她唯一一次放下了教师风度,声嘶力竭地用语音反击。

以粗俗的语言将那男人从头到脚骂得一无是处丶体无完肤,真正让他体验一回什么叫做没脸见人。

欺软怕硬的男人听完语音,明知怼不过,立马拉黑了张欣。

胜了这一仗,张欣这气管还是没通畅,好长一段时间,她睡前都是这死男人那些无底线的污言秽语。也正是那时,她动用了所有人际关系,花费半年时间,替张欢打赢了离婚官司。

从那之后,张欢彻底脱离了那个深不见底的苦海。

张欢如愿留在了清河市,守着温与声留下的小家,打算就这么陪女儿走完下半生。

温璃对其中的曲折经历一知半解,只知道男人待她不好,没想过是怎样恶劣的光景。

真相与现实往往比刀尖刺人还要残忍,而比这更令人难以忍受的是沉默和明知是错却不永不去纠正,任由让那点反抗的心思溃烂丶消亡。

解除误会之后,这件事对温璃的影响还是很大,只是没有浮于表面,而是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慢慢地拴住她的思想,在某一刻勒紧她敏感的神经。

以至于她每每想起,都会复盘好多次张女士这段这诡异而离奇的经历。正因如此,在拥有了更开阔的认知之后,她开始理解母亲的命运。

如果她婚后真的过得好,为什么会突然跑回家折好几年前就没再穿的衣服呢?

为什么那个男人不给她买新衣呢?难道没有钱?

有钱不给她买,把她当什么呢?

没钱给她买,干嘛要娶她呢?

不能给女人幸福的男人,对女人来说,没有一丁点存在的必要和意义。

没有钱,有爱饮水饱也好啊,可没有钱,连爱也那么稀有,她究竟是怎么度过那几年艰难的岁月的呢?

她在那个家里,不,别人家里,是不是日夜做着保姆的活还不被认可存在的意义和价值呢?

她在受过无数委屈和冷落,看透男人本性的那一刻,应该也会绝望到掉眼泪吧?

在温璃的记忆里,张欢只在温与声病中和葬礼上表现出难过的情绪。在那之前,她印象中,张欢是个没有眼泪的铁血女人。

她坚如磐石,性子比男人还要刚硬,面对强风能够屹立不倒,遭遇洪流足以逼水倒灌。

可这强大如山峰的女性,却栽倒在一粒小小的沙子之下。

在男人那颐指气使的利用与亏待下,她显得那样渺小丶脆弱又无助。

那些张欢自小对她造成的伤害,仿佛都在感慨和共情她命运的同时被暂时抵消了。

毋庸置疑,张欢是爱她的,可这爱太尖锐,不加修饰地直接,太过粗糙凌厉的表达,最终是要刺伤她的。

温璃想着想着,眼泪自己从眼眶里跑出来了。

张欢的愚昧无知迫使她受了很多没必要的苦,在她心里烙下了永远都抹不平的疙瘩。

这一刻,她深知,她即便倾尽终生,都无法修复和母亲的关系了。从她意识到的这个问题时,就注定她们之间以后只能进行正常的交流,不会亲密,不能深入地谈心。

未来和理想,都将是横亘在她们之间的沟壑,张欢往前无法跨越,温璃也无法后退。

她完全不怪谁,不是张欢的错,也不是她的错。

际遇如此,命运如此,用是非对错也无法将一切解释干净。

况且,每个人的命运是那样错综复杂,在挣扎的过程中难免会伤害一些人,有意或是无意,看起来无能为力,又都无可避免。尤其是迟钝的人伤害敏感的人,如同匕首刺进血肉,所有的疼痛都是那么直接而赤/裸。

回清河后,温璃疲于两个主线任务,要么外出和佟笙疯玩或者悄摸跟姜枫约会,要么就缩在家当腿脚不利索的老大爷。

张女士举一人之力完成了让她‘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光荣使命,在享受到真正的闲暇时光后,四肢躺退化之前,新的一年,走进了这个日渐温馨的小家。

张欢提前囤了大量年货,欢欢喜喜地过她重获自由的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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