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
快要回去时，美惠开始喘气。
她本来就是刚从生死边际捡回一条命，靠着祝祷源源不断提供的力量才能活蹦乱跳的。但是无论如何身体乃至身体内的本源至纯至真的气还是伤到了。
现下看不出什么，实际未来总归是比同龄人更加虚弱几分的。
美惠小心翼翼地控制自己的呼吸使更加绵长，而不是过于急促。
她感觉头晕恶心。
烛台切光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身体不舒服么？”
“嗯……”美惠没有逞强，她靠着树干像一块橡皮泥一样滑了下来。
脖子上的伤口像炙热的烙铁在皮肤上反复摩擦，美惠觉得呼吸困难。
直到这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原谅来的太过于简单。
感到痛苦的不是她，所以她能毫无顾忌地说出“没关系”三个字。
美惠感到有人抱起了自己，但她眼前一片黑暗，大脑充血使她目不能视。
在快昏迷时，她想到了在木屋里那只“瞎”了的右眼看到的模糊身影，本以为是因为过度使用祝祷而看不清事物，但在肥前忠广指明位置后，她却忽然可以听到丶看到南海太郎朝尊，虽然很模糊，但确实存在。
那一瞬间，她忽然想起来姐姐在审神者中流传的名号——界外游女。
于是，恍然大悟。
并非看不清，而是看到的并不是这个世界的事物。
真神奇啊。
……
美惠没有晕很久，很快她就醒了。
醒来的时候，她很认真地检讨了下为什么不在刚来时就亮出祝祷，然后大家开开心心地共建和谐本丸。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被打消了，就像打扑克没有人会在刚开始时扔双王，奥特曼也都是在亮红灯时才会使用奥特光线，少年漫主角只会在最危急时刻才会大喊着“羁绊啊丶友谊啊”什么的在反派震惊的目光中把他宰了。祝祷是美惠的底牌，她不可能一开始就在一个危机四伏的地方向一群陌生的刀剑男士亮出自己的底牌，就像她的其他底牌一样。
导弹只有在没有发射时才有最大威慑力。
“感觉怎么样？”清光的声音从耳边传来。
美惠打了个哈欠，她的伤口已经不疼了，就像原来一样，但她明白，那只是因为她的光忠为她承担了一切。
她转头看向加州清光，不是用健康的左眼，而是用“瞎”了的右眼。
一团浅淡的雾气围在加州清光身侧，比起南海太郎朝尊，这团雾气没有人形，但它看起来还能维持这样的形态很久。
美惠没有告诉加州清光她看到的，她只是懒洋洋地说起自己之前干的事：“我原谅了那三个人，你觉得怎么样？”
“很厉害。”美惠认真端详片刻，确定他不是在嘲讽。
“原谅比怨恨更难。”加州清光说这句话时面无表情，美惠不禁低笑，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加州清光有些疑惑，他迷茫地“看”向美惠。
“我本来就没有怨恨，我的原谅当然来得简单。不要和我比。”美惠撑起身体，她又回到了精神满满的状态。迟疑一会儿，美惠还是打开了和姐姐的聊天框，那边并不在线。
美惠打下几段话。
“我有点不对劲。可能近视更严重了，视线有点模糊。你那边怎么样，光忠没事吧，我来之前他就很不高兴来着。啊，对了，你让我保持心态平和，我最近确实挺平和的，但有点丧失感情。”
点击发送。
清光乖巧地跪坐在一旁等待，他并没有说什么。
美惠环顾了下自己的房间，因为那晚的战斗，这里本来的结界被打破了。那时美惠没想到他们的进攻来得那么早，打了她个措手不及。但很快，这里会有密不透风的结界，付丧神们再不能随意进来。
时钟快要指向七点。
美惠一边拿出自己的存货一边问加州清光：“吃方便面么？”
“啊……吃。”黑发少年有些疑惑，但他还是选择顺从自己的肚子。
“辣的不辣的？”
“不辣的！”清光脆生生地秒回。这有这种时刻，才能看到他的孩子气。美惠随便泡了两袋。
等待期间有些无聊，但美惠没有像往常一样逛论坛作为消遣，她撑着下巴，希望能对加州清光感同身受，虽然只有一会儿。
加州清光总是停不下的性格。在过去的记忆里，他在姐姐本丸的几百把刀剑里并不显眼，但美惠记得姐姐会专门抽个时间给他涂指甲油，姐姐会在他出阵受伤归来时很心疼地在他耳边低语。那时候，即便他满身是伤，也会有朵朵樱花从头上飘落。
加州清光需要主人的爱。他必须确定自己作为刀剑受伤后，主人依旧是爱自己的。
但这个加州清光，她眼前的这位，他不会奢求主人的爱，他非常有分寸，不会给主人造成负担。
即便是现在，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情况下，他也不会对她撒娇，提出什么不过分的要求。
可他会在美惠睡着后摸索着给她盖上被子。
他会为了美惠走出自己熟悉的房间，走到陌生的世界里。
他让美惠觉得心疼。
但美惠不知道怎么帮他，她怕她表现得太过，反而让加州清光缩回自己的壳里。
热水壶发出尖啸，美惠端着两盆泡面冲到桌子前。
加州清光正襟危坐，他煞有介事地从美惠手中接过筷子，低头抽抽鼻子：“您很擅长料理啊”
“这不算什么，我还会做红烧牛肉面丶老坛酸菜面丶香辣牛肉面……”美惠毫不客气。
真是巴山楚水凄凉地丶responsibility啊。
清光咽了口口水，美惠看着他试探地用筷子夹面条……第一次捅到了碗的外面，清光的一只手抓住碗沿确定碗的位置，另一只手做第二次尝试，这次好歹夹住了几根，却在送入口时面条碰到了人中那块地方。
加州清光的手有些颤抖。
美惠骤然开口：“我喂你吧。”
“啊，不……不用。”
美惠用手帕擦了擦清光嘴上的汤汁，她叹了口气，老妈子般：“没事，我很会喂饭的，以前明石国行懒得吃就都是我喂得。”
看到清光讶异的表情，她补充道：“在我姐姐的本丸里。”
边说，她一边卷起几根面条，吹凉了送到清光嘴边：“劳驾开开门。”
“……”清光缓缓张开嘴，少年的耳朵通红，张嘴时虎牙大咧咧地和美惠耀武扬威。
美惠笑眯眯地将面条送进他的嘴里。
这样的感觉很奇妙。
美惠小时候训练完浑身酸痛在地上哭得爬不起来时，清光会蹲在她旁边偷偷往她嘴里塞糖块。她鼓着腮帮子抿抿抿，好不容易吃完正要张开嘴继续哭时嘴里就又被塞一块，于是她只能眼泪汪汪地继续抿。
直到有一次她吃得太多舌头抿疼了才被老师发现有这码事，从那之后加州清光被禁止在切磋时靠近她。
所以他只能在她被打得满头包后凑过来问她今天和她切磋的是谁。
现在变成她往加州清光的嘴里塞吃的了。
美惠将最后一口面条送进清光的嘴里：“要喝汤么？”
“……嗯”少年闷闷的声音传来，美惠于是低头拿勺子舀汤。灯光下澄澈的汤水被勺子搅得顿起涟漪，美惠连那少得可怜肉块一起舀起，勺子离开汤时，一朵樱花恰好飘入汤里。
美惠擡头。
少年还是之前的坐姿，连发丝的角度都没变，只是头上顶了浅浅一层樱花，似乎察觉到美惠在看他，他手忙脚乱地拍拍自己的脑壳，妄图将那些樱花拍走。
樱吹雪——刀剑付丧神极度开心时才会有的表现。
樱花当然不是实体，只是太过高兴时的神力外泄。
美惠没有调侃他，只是将舀着樱花的汤送到清光嘴里：“火车进洞咯。”
“我又不是小孩子！”清光咽下嘴里的食物，不满道。
美惠全当没听见，她的面有些坨了，美惠将面条搅合搅合，随便应付了几口，待腹中有些实物了后就拍了下桌子：“我决定了。”
突如其来的举动使得清光抖了下：“什么？”
“走，带你去看惊喜！”
她牵起清光的手，毫不顾忌自己落下的脚步在木质地板上发出怎样大的响声。也许会有刀剑付丧神被她的动静引来，但美惠不在乎。
清光刚开始有些跟不上她步伐，但在某一秒，美惠也不知道具体是什么时候，他忽然像放下一切般随她一起奔跑，甚至比她还要快。作为一个瞎子，他仅靠美惠的牵引避开眼前的危险，但在那一秒之后，美惠觉得即便眼前是刀山火海，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跟着她冲进去。
明亮的月光下，眼前的路虽然说不上危险，但也算曲折。
美惠感谢祝祷带给她的非凡力量，她喜欢奔跑，喜欢夜晚凉快的风刮过耳畔丶喜欢大汗淋漓时身体充盈的活力丶喜欢耳边传来的海浪声……
海浪声……？
美惠的脚步渐渐慢了下来，她有些气喘，但加州清光显然状态良好，他只是单纯跟随美惠。
海浪声不绝于耳。
加州清光疑惑地东张西望，他仔细聆听着周围的动静，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什……什么？”他很迷茫，像出生的小鹿。
美惠松开了手。
“细辛？”清光惊了一下，他下意识呼喊着。
“没关系，我在这里。”美惠蹲下身：“我帮你把鞋袜脱了。”
加州清光不明白。
但他照做了。
当他的脚趾踩进沙子里时，他被惊得打了个寒颤，美惠被他逗笑了：“很凉么？”
加州清光的脚趾扣紧沙子：“是……是沙滩？这是海边？”
“对，对。你说得没错。”
美惠看着少年满脸惊喜，他擡起头，闻着海风，脚趾使劲沙子里钻，感受沙土里潮湿柔软的触感。
景趣：展望之间——海边，夕阳。
美惠将自己的鞋袜也脱掉，她走上前牵住少年的手，清光骨节分明的手指立马扣住她的手指。
“你想感受下海水么？”
“想！但……我的衣服。”他不想弄湿大和守安定的衣服。
于是美惠又蹲下来，将他的裤子挽得高高的，确保海水不会弄湿。
然后她牵着清光的手，慢慢走进海水里。
太阳的馀热依旧存留于海水中，并不是很冷，加州清光惊奇地感受着小腿上的触感。
“有鱼么？”他兴致勃勃地问美惠。
“额，应该不会有，毕竟这只是个景趣。”加州清光没有露出失望的表情，但美惠还是匆忙补充道：“等我们之后去了万屋，可以去真正的海边看看。那里不仅有鱼，沙滩上还有许多贝壳丶寄居蟹丶蛏子，蛏子很难抓，但你要是在它的呼吸口上撒盐，那它就受不了了，会自己冒头。我没见过在海里钓鱼的……但你要是想，别说鱼了，鲨鱼我也能给你钓上来。当然，钓上来你得处理它。你读没读过《老人与海》，到时就是《细辛与海》丶《清光与鲨鱼》了。”
清光低低笑了几声，樱花缓缓飘进海水里。
从刚刚起，它就没有停过。
他们走得够远了，海水已经漫过小腿肚，美惠停了下来。
清光毫不掩饰地笑着，虎牙露了出来。美惠靠近他，他们之间近的几乎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美惠伸长胳膊，她将清光的头发捋到耳后，月光在深蓝的大海上投下一块块亮斑，在月亮的见证下，美惠擡头在他耳畔低声但坚定地说：“不用担心，今夜的场景，以后你一定会亲眼看到的。我发誓。”
清光的笑收敛了几分，他的虎牙消失了。他微笑着，在美惠的耳边回答：“……我知道你为什么会有祝祷了，你完全值得。”
在美惠迷茫的眼神中，他的手指从美惠的耳垂向下划，划过脸颊，蜻蜓点水般一触即离，“看不到也没关系。我已经感受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