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酸雨令地表腾起了淡淡的烟。
苏萌一路走来，虽有不少残垣断壁，但街道，建筑大体上完是还好的，只是没半个人影，也没任何植物，不少高楼在风吹雨蚀中暴露出钢筋，仿佛被剥去皮肉的骨架。
又转悠了一会，苏萌走进街边一间门店，暂且躲下雨。
她虽是不怕这点酸雨，但她的衣服就要撑不住了。
苏萌稍微拧了衣角，就在店里搜寻起来。
这一整条街应该都是商业街，道路两边都是门店，这店的橱窗玻璃被砸碎了，库房也洗劫一空，只留下一堆塑料模特。
苏萌没翻到半片布料，只好把钢卷门拆下来，撕了一块，顶在头上当伞。
她心中愉快，脚步几乎要飘起来。
甚至还想哼点歌。
因此，当前方一间门店突然塌了的时候，苏萌迟了半秒，才转头看去。
只见半面墙壁裂开，接着是屋顶塌陷，碎石块隆起，嘈杂的声响之中，一个足有三米多高的……老鼠从石块里钻了出来。
苏萌有点不太确定，她停下脚步，姑且从这生物的尾巴和爪子，把它归类成老鼠……实在是它跟苏萌记忆里的老鼠相差太远，不仅体型膨胀得巨大，身上还挤着不少瘤。
从那如钢尖一样的爪子来看，战斗力也比普通老鼠上升了不知几百倍。
听见响动，这生物转过头，龇出了半米长的牙。
“还真是老鼠，”苏萌道， “难道是被辐射了，导致变异吗。”
巨鼠猛然窜起，巨大的身躯竟带起一阵逆行之雨，凶暴地朝苏萌扑来，随后，噗嗤!苏萌抛出了挡雨的钢卷板，巨鼠……巨鼠瞬间被切成了两半。
血飞溅而出，苏萌跳到门店的屋顶上，免得鞋子被污染，但这下她的衣服就又开始沐浴酸雨。
苏萌只好暂时放弃查看巨鼠尸体，钻进最近的一间门店，找新的挡雨物。
她在翻找着物件，耳中却隐隐听见了一点人声。
“……”
苏萌倏然直起身，抓起一块木板就窜到了门口。
街道中央还是巨鼠的尸体，血将附近的道路全部染红，苏萌看了一会，没见半个活物，但耳中那细微的响动却清晰了起来。
又过了一会，数十米外的一个下水道盖子，被小心的掀开了一条缝。
接着苏萌听见一阵模糊的惊叹声，虽然很微弱，但确实是人类的声音。
人类!
苏萌心中一喜。
她现在非常迫切的想要了解这个位面的状况。正要迎上前去，下水道盖掀开，接着一个黑漆漆的东西爬了出来。
下一秒，苏萌才看清，那是个身披着油布的女子。
隔着数十米，女子没看见苏萌，只是激动的绕着巨鼠的尸体转圈，又谨慎的左顾右盼，然后对下水道口喊道: “出来吧，没人!这里有个斑鼠尸!”
她使用的语言很古怪，类似中文但又有所改变。
女子喊完之后，下水道盖才彻底掀开，接着一个又一个人钻了出来，最终一共钻出6人，后面出来的人也都各自披着挡雨的物件，但就简陋得多，有一个人甚至像苏萌那样，只举着个铁板。
因为他们裹得不太严实，苏萌得以清晰的看见，这是群犹如饿殍般的人。
除了领头的那名女子，其他的几乎都是五十多岁以上的中老年，要么就是还没一米二的小孩。举着铁板的老者年龄最大，头发全白，身躯极佝偻，颤巍巍的站在雨中，虽有块铁板，但她衣衫褴褛，不时有风带着雨点扫到她身上，老者便会一颤，但她一声痛也没叫。
“这斑鼠不知道是谁杀的，”女子抓住了巨鼠的皮毛， “还是热的，刚死不久。”
“何姐姐，”队伍中唯一的孩子指着插在巨鼠肉中的钢片， “你看这个。”
那正是苏萌抛出去杀了巨鼠的东西，女子蹲下-身，谨慎的拈起钢片，接着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就是普通的钢片。”
“何姐，这斑鼠……”
一名瘦弱的中年妇女问道，她也同那孩子一样，叫女子‘何姐’。
“怎么”
妇女舔了舔嘴唇: “我看这斑鼠不像自然死的，是基地的人杀的吧，我们还是别……”
“那又怎么样，”何姐急躁地道， “不管怎么死的，反正那人没要!我们捡点回去，至少可以吃一周啊。”
见其他人还在犹豫，女子直接抓起钢片，用力拔了出来，开始刮巨鼠的肉。
“都愣着干什么!”她催促道， “都动手啊，肉割下来，血能喝多少喝多少!”
她刚说完，那拿着铁片的老者，立刻冲了上去，试图用手抓下肉，没抓动之后，直接用嘴啃下了一块肉。
但老者居然也没吃，又吐了出来，珍惜的搂在怀里，如法炮制的开始咬下一块肉。
“带，带回去，”她口齿不清地， “给……囡囡吃。”
不多时，中年妇女也走到巨鼠旁，开始割肉，但过一会就要惶恐的左右张望。
“这可是……斑鼠啊。”她担忧的道。
而且还是长得这么大的斑鼠!
速度奇快，皮毛极厚，甚至连子弹都打不透，这城里有能力狩猎斑鼠的基地，也就几个而已。谁会把这样的猎物就丢在路边怕不是暂时离开而已。
他们只是流民，万一被发现偷偷割走了肉，被基地抓住了，后果不堪设想。
半晌，她又叹气: “哎，这世道啊。”
“要是以前，”中年妇女低低的， “哪里会有这些东西呢。”
一个声音软软的: “那是从什么时候起，斑鼠出现了呢”
中年妇女惊叫一声，差点跌倒在地，苏萌及时伸出手，将她搀住，笑眯眯的: “阿姨，小心点呀。”
围着斑鼠的人全都停下了动作，苏萌松开手，正要说话，只听一声低喝: “别动!”
她循声看去，何姐将先前她用来挡雨，后来杀鼠的钢片横在身前，神情紧张的: “你是哪个区域的人别乱动，这斑鼠可是我们先发现的!”
苏萌: “……”
“何姐，”队伍中的小男孩扯了扯女子， “你看她没挡雨……”
何姐这才发现，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女，居然是径直站在雨中的。
雨水浸透了她的发丝，顺着她的脸颊往下滑落，而那张脸与他们迥异，肌肤雪白水润，没有一点焦黄。
不，不仅是脸。
何姐的表情越来越惊讶。
所有暴露在外的肌肤，都那样无暇，哪怕是净土之中，恐怕都养不出这样的，简直……简直像是从核战之前的时空走来的!
何莉惊疑不定: “你……”
“咳。”苏萌低调的， “这位姐姐，其实，那只斑鼠是……”我杀的。
苏萌的话第二次的被打断了。
“斑鼠!”
一声低喝从雨幕中穿来，一名披着动物皮毛的男子，站在街道的斜巷口，一脸震惊。
他怀中鼓鼓囊囊的，似是藏了不少东西，男子愣愣的看了鼠尸半晌，又做出跟何莉一样的动作:左顾右盼。
他张望半晌，没见这附近有除了这群女流老弱之外的人，便一脸喜意: “快过来!有大鱼。”
在男子旁若无人般的招呼声中，何莉脸色发白。
不过片刻，另外两名披着动物皮毛的人就蹬蹬地跑来，都是男子，几人口中发出了惊喜的低呼，一眨不眨的瞧着鼠尸。
这些人年龄在三，四十左右，都是些青壮年，状态瞧着比何莉这边的老弱病残要好得多。
“你们是哪个区的”何莉强撑着道， “这斑鼠是我们先发现的，我们也不要多少，就……”
她话说到一半，领头的男子已经冲上来，对着何莉飞起就是一脚。
“啊!”
女子惊叫一声，立刻便捂着肚子跌倒在地，混杂着酸雨的血水立刻沾了她半身，何莉又是痛叫一声。
“何姐!”
中年妇女等人簇拥上去，将何莉搀起。
“你干什么。”
何莉怒目而视。
“干什么”男子一脸凶相，示威一般扬起拳头，低声喝道， “还用问吗识相点立刻放下手里的肉滚。”
何莉虚弱道: “……你们讲不讲道理。”
男子的同伴们冲过来，几人围在斑鼠身边，旁若无人的惊叹: “这么大的斑鼠!”
“搬回去能吃半个月了。”
“一定是基地的人杀的，趁他们还没来，我们赶紧搬走。”
何莉等人全都退到了一边，敢怒不敢言，只有那名老妇，仍在颤巍巍的啃着肉。
她动作迟缓，身躯又佝偻得厉害，过了片刻，男子才发现了老者。
“你干什么”
他呵斥道: “哪来的作死货，快滚!”
一边说着，男子扬起手臂，毫不犹豫的朝老妇当头捶下。
哐当!
老妇顶在头上遮雨的钢片跌落在地，但随即被捡起，重新盖在她头上，男子则惨呼一声，手腕猛然向后折去，他本人也滚入血泊，痛得惊叫: “手!我的手!”
咬着肉的老妇这才察觉，慢慢转过头: “……女伢”
在她身前，苏萌侧身半搂着老妇，一只手呈防御状。
就在刚才，男子朝老妇挥拳时，苏萌冲过来，侧身挤入两人中间，一手搂住老妇，免得她跌倒，另一只手横在举起，男子的拳头打过来时，没碰到老者一点，反而撞上了苏萌的手臂。
见老妇出声，苏萌松开手，笑眯眯的: “哎，婆婆，你没事吧”
人群瞬间安静，雨幕簌簌，又过了几秒，男子的同伴才如梦初醒，两人冲过去: “章材。”
他们叫着男子的名字，将他搀扶着拖了起来，一人惊怒的: “你是什么人”
另一人担忧的: “章哥，你手没事吧”
男子痛得说不出话。
他的手腕呈不自然的扭曲状，刚才那一击，他宛如打在极其坚硬的金属上面!反作用力瞬间让他的手臂弯折，男子试着动了动手指，一阵钻心的疼。
章材不敢让同伴看出自己的状态，他靠着年龄上的优势，组织了一批流民里的青壮年，平时他没少欺压那些老弱，伤残，女流等，深知一旦被同伴知道自己残了条手，立刻就会被抛弃，因此一点也不敢露怯，强撑着道: “还行。”
他忍着剧痛，用上肢力量挣开同伴，沉声道: “阁下是力量强化者”
此言一出，在场的流民都发出了低低的轻呼，章材的同伴，一名戴着眼镜的雀斑男迟疑的: “章哥，你说这个小鬼是异化人……”
“闭嘴!”
章材呵道。
所谓异化人，既在辐射之中获取了特殊力量的人，俗称异能者，但章材他们也只是听说过，从没亲眼见过。
但章材回忆着他刚才的那一拳，始终觉得他根本不是在打人体，而是打在了金属或者石头一类的东西上!
这除了传说中的异化人，还有别的解释吗
不过好在，这小鬼就一个人，估摸着也是来抢肉的，大不了他们让一步，让她先挑完。
“阁下要是想要斑鼠肉……”
“这位叔叔。”苏萌打断了他的话， “你们管这个叫斑鼠吗”
她指了指老鼠尸体。
章材一怔。
“这好像就是辐射变异之后的老鼠，”苏萌继续道， “但专门取名叫斑鼠，难道变异老鼠的种类还很多”
“……是的，”章材迟了一秒才道， “还有铁鼠，负鼠之类。”
苏萌若有所思。
他们对话时，何莉已经默不作声将老妇搀着，退到一边，女子不甘的看了一眼鼠尸，还是咬牙向后退去，想要悄悄离开。
她刚迈开脚步，就听一声软软的: “何姐姐。”
何莉惶惶然望去，便见那名古怪的少女，正笑眯眯的瞧着她。
她对这少女的感官很复杂，有疑惑，还有隐约的感激——刚才若没有她，全婆恐怕就要被打死了。
但章材说，这女孩，有可能是异化人。
异化人……
何莉没见过异化人，但知道他们比一般的青壮年男子还要厉害，是如今这废土上的传说。
在章材等人想要独占斑鼠的时候，何莉就隐隐的绝望，等这突然出现的少女，居然让章材也忌惮，何莉就觉得，他们这群老弱病残，估计是捞不到半点残渣了。
何莉的嘴唇蠕动着，想要说几句奉承的话，好让这女孩放他们离开，但心底却犹如火烧一般痛苦——在这废土之世，他们这样的老弱病残，想要活着，是何其艰难。
而后，何莉便听: “这老鼠其实是辐射……算了。”
苏萌道: “你们过来割肉吧。”
“……”
何莉愣住。
过了几秒，眼睛男首先喊出来: “让他们来分肉凭什么啊!”
他挥舞起一截钢棍: “搞清楚，小鬼，我们肯让你先选已经够意思了，你有什么资格决定这斑鼠肉给谁……”
只听刷地一声，一股凌冽的风蓦然劈开雨幕，苏萌伸出手，轻而易举的驾住了眼镜男挥舞的钢棍，挥手的动作甚至牵动起风雨。
少女笑眯眯的: “我当然有资格决定啦。”
一边说着，苏萌手指用力，喀一声折断了眼睛男的钢棍。
金属脆声而断，眼睛男踉跄一步，一句惊怒的‘臭婊-子’还没骂出口，就见少女指指斑鼠尸体，说出了下半句话:
“毕竟这个老鼠，是我杀的啊。”
————————
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