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朝光只能送到她女职工宿舍楼外面,一个女医务兵出来接她进去,爽快地接过她手中的大件行李:
“沈同志你好,我只张红霞,住你隔壁。”
沈灵月忙拿糖果给她:“麻烦你了。”
张红霞爽朗笑道:“我今天休息,不麻烦的,以后咱们就是邻居。你住得是单人间,有点小。”
宿舍是一层的平房,一连十二间,青砖铺得院子七零八落地放了些工具,拉得晒衣绳晒得衣服、被子,角落有两间公用厕所,沿墙两个水龙头,还有一间公用厨房。
但她观察厨房只有烧水壶,没有煮饭的工具,看来大家都是知食堂,很少有人开小灶,这比知青所的条件好太多了。
沈灵月心道,看来请叶炎来是不可能的,这女职工宿舍绝对不能让男人进,再说光是进军营那程序就麻烦得很。
她的房间在靠南墙的最里面一间,离厕所和厨房都近。房间确实不大,离一张单人铁床,铺单被子全是军绿色的。
一张红木书桌,一张椅子,一个洗脸架子,一个暖水瓶再没别的东西了。这几样东西摆好,剩下的过道勉强够两个人站着。
张红霞可能是怕她觉得条件艰苦,还特地邀请她到自己宿舍喝杯热水,她住得是双人间,也只是大一点,能放两张单人床,中间的过道窄得只能走一个人。
“咱们女职工宿舍住了二十八个人,还有人值夜班,白天在院里碰到的人少,听说沈同志在复习,你放心,白天没人打扰你的。
对了,我带你去食堂看看。”
沈灵月笑着拒绝:“先不用了,我来收拾一下东西,等吃晚饭的时候再去吧!”
张红霞指指北边第三间:“左小菲也在准备高考,不过她这人喜静,独来独往的。”
沈灵月早就不是那个不懂人情事故的小女生了,瞬间明白张红霞的提醒:“多谢红霞姐,你放心,我就安心复习,不会去打扰她的。”
她又重点问了一下出军区的流程,一听要找团长批条子,还要找出勤部复核,然后才能出去。
她心一沉,算了,我还是专门复习吧!让张朝光给叶炎带个话,高考前我不能去医院看他了。
她现在还没正式入职,出军区只能找顾司白审批,真心不想跟他多见面。
反正离高考只有半个多月了,自己确实要加紧复习。
她给了封信请张朝光带给叶炎,之后便进入了紧张的学习当中,资料都是之前舅舅寄得。
她很后悔前世没有参加高考,当时虽然已经嫁给李朗,其实她心里有想过去上大学得,所以在高考完之后也看过试卷,听身边人聊起高考的事。
那些题目虽然记不清了,可作文还是记得的。她上辈子中老年期间,重拾画笔,也写了几本散文和短篇小说。
但这辈子她不准备学文,她的目标是国防大学,既然入职了军中,这大学当然要上对军区有用的。
叶炎很快就给她回信,让她安心高考,他出院是在高考后,到时候两人再见面。
李佳双也托张朝光给她带了封信,同样是说高考的事,大家复习的都很吃力,但都很有信心。
她很高兴灵月也报名了,知道灵月住进了军区,不方便见面,到时候考场上见。
理工科要考四门,语文、数学、政治、物理化合为一门。
沈灵月制定好复习时间表之后,每天除了到食堂打饭,有时候一顿多打点,下一顿就在茶炉子上拿搪瓷杯热了吃。
其它时间连职工宿舍都不出一步,期间张朝光送了两次东西,都是叶炎给她买得补品,还有她需要的笔和本子。
晚上电灯熄得早,要打手电筒或者点蜡烛看书,天已经很冷了,她就提前把茶炉子的煤渣倒出来踩碎,拿麻布包着放进洗腿盆里,脚踩在上面取暖。
饶是这样,脚还是冷成了冰渣子。其实缩在被窝里看书也行,但会很容易睡着,无法集中精神。
有时候坐得太累,脖子低太久头晕,她才起来在屋里走几步。
刚开始的时候她是喜欢到院子里走动的,可经常碰到人,大家对她都很好奇,杀小鬼子的女英雄住进院中的事,已经全区传遍了。
大家的好奇是没有恶意的,只是一直问她当时的细节,又问她和叶炎的婚事之类的,她实在重复太多遍了。
并且又很耽误时间,她又无法做到冷着脸不理人,那太没礼貌了。后来干脆除了打饭,就不出房门。
张红霞只要在宿舍,都会帮她打饭,还怕眼睛累了,拿了眼药水给她。
那个左小菲也在打饭的时候碰到过几次,她应该有二十一、二岁,确实很冷淡,一直拿着自己的笔记本,打饭时也低头背诵,只跟沈灵月点点头。
沈灵月只恨时间太少,晚上只睡四个小时,白天午睡一个小时,其它时间全部用来学习。
但她发现左小菲睡得更少,每晚她睡前上厕所都发现左小菲屋的灯还亮着。听张红霞说左小菲不沾床,累了就趴在书桌上小睡一会。
沈灵月没有劝什么要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之类的话,开放高考是大家盼了多少年的事,无数知青为了高考点灯熬油地拼博着。
有可能你多学一个小时,就把很多人甩在身后,就多一份机会。
她和左小菲还算有条件得,好歹吃喝不愁,屋子保暖。
大乔山知青所的大家,条件更要艰苦百倍。听说更偏远的知青所,条件更艰苦,连一份完整的教材都找不到。
转眼到了十一月中,高考已经是倒计时了。这是全民热议的话题,大家对待考生给予了极大的包容,就像职工宿舍,大家进进出出去压低声音,生怕吵到两个待考生。
李佳双的来信说,村长停了知青所的工分活,让他们专门备考,秋收粮时还给他们多分了一些精粮。
张朝光把她的厚衣裳送了过来,她发现有一件新的兔皮袄,外面一层是细绵布料子,但里面是兔皮。
这是她之前准备自己做的衣裳,后来出了小鬼子的事就没做成,不用说也知道是李佳双做的。
大家只用极短的信件来相互勉励,叶炎的信更短,除了给补品就是附张‘加油!照顾好自己。’的条子。
沈灵月在听说左小菲因低血糖晕倒之后,把麦乳精和医院给的补品送了她一份,糖果也给了一半:“你觉得头晕的时候就赶紧吃一颗。”
左小菲声音极小地拿了卷毛票给她:“多谢,就当是我跟你买的。”
沈灵月当然没收:“就当是我的喜糖,你先吃着,等高考完之后再说。”
左小菲坚持:“你要不收钱,那东西我也不能要。”
她能感觉得出来,这姑娘极自尊自强不爱沾人便宜,推来推去更浪费时间,她便将钱收下。
此时,远在千里之遥的李朗也在复习,他赶在报名截止前报了名,之前没打算参考,连资料和书本都没找。
因为找工作一直不顺,家里母亲和沈灵娟又总吵架,他干脆报名高考,既能以复习为由躲清静,考上之后又能出人头地。
他是家里的壮劳力,他不上工赚工分,这上工的活就落到沈灵娟头上。
哪怕她怀着孕一样要下地收割,她在李家村可不是知青了,村干部一视同仁,督促她干农活。
几天下来就把沈灵娟累得手磨出血泡,腰都直不起来。她求李母让她别下地,求干部给她分点轻松的活,村干部也怕真累出个好歹,就让她去守粮食。
结果她在粮库外睡着了,粮食被人偷了两袋。村干部直接不给她计工分,李朗全家都通报批评,回家李母哭天抹地,活像偷的是自家粮食一样。
当天夜里,沈灵娟就见红了,赤脚医生直接说,不保胎这一胎留不住。
李母非说她是装的,又不是头一个月,胎早就坐稳了。自己当年大着肚子逃荒都没事,她下几天地就保不住胎了?
真是没用的女人!一样事也干不好,怀个孩子还比别人娇贵。
李朗难得地站沈灵娟这边,让母亲不要再骂她,让她好好休息。
沈灵娟又感动起来,朗哥果然还是爱着她的,有了孩子之后,他们的感情肯定越来越好。
却不知李朗转过身就悄悄跟李母说:“真让她落了胎,沈家人来把她带走,每月谁给咱们寄钱寄粮票?
娘你再忍忍,等我考上大学,咱们不需要沈家的钱,就不用管她了。”
这个理由说服了李母,让沈灵娟在家养着保胎,说是保胎,但每天吃的依旧是小米粥和酸菜,连碗红糖水都是奢侈。
沈灵娟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李朗考上大学,她想好了,李朗去上大学她就跟着去,把孩子留给李母照顾。
前世她就没照顾过孩子,那时李朗已经有钱了,给她请的保姆。她算着日子,快了,最多再熬两年,李朗就飞黄腾达了!
李明问她:“你也是知青,你怎么不参加高考?”
她当然没说真正原因,只含糊道:“哪有怀孕参考的?国家不让。”
李朗在一旁冷笑,这件事他一直没跟家人说,他准备做为自己的底牌,等沈灵娟彻底没用的时候,他就以此为理由让家人闹起来,然后两人就离婚。
你可是杀人犯的女儿!等我考上大学,堂堂大学生,会要你一个杀人犯女儿?
天气渐冷,沈灵娟又给汪素云写信,要钱要寄厚衣裳。这次汪素云随信寄来的一个消息,让沈灵娟脸色大变。
她不敢把信给李朗看,生怕刺激到他,或者说李朗又一次后悔,娶了她没娶沈灵月。
她悄悄地把信看了一遍又一遍,然后扔进锅灶里烧了。
开始她觉得汪素云是胡说八道,这根本不可能!叶炎是死在大乔山熊瞎子手里的,死后才知道他还没退伍。
他怎么会立了大功又归队了呢?早知道这样……不,我不能这么想!
他归队又怎么样?不能生育的太监,哪有朗哥好!
我和朗哥会生很多孩子,他和沈灵月一辈子无儿无女,日子有什么盼头?
还有沈灵月,她竟然也沾叶炎的光,进了军中任文职。那真是让人眼馋的工作。
沈灵娟和汪素云一样,才不相信沈灵月能立什么大功,料定是叶炎做的,只为给她安排工作,才把功劳让给她。
沈灵娟这才想通一点,都变了!不光她和李朗的前程变了,叶炎和沈灵月也变了。
她恨恨地道:“就算你们没有留在山沟沟里一辈子又怎么样?一辈子无儿无女,我还是比你们强!”
“等朗哥考上大学,分配的工作肯定比你们有前途!”
汪素云在信上问,知不知道叶炎的背景?
沈灵娟努力地回忆,叶炎能有什么背景?前世他死在大乔山,都没有家人来送葬,还是军中来把他埋进烈士陵园,给了她这个遗孀一份证明,回城安排了工作。
她也没想过找叶炎家人,怕他家人抢自己的补贴。可从头到尾都没有叶家人出现过,她料定叶炎是孤苦伶仃一个人的。
如今听母亲问起,她才发现自己对叶炎的家世一无所知。
知道又怎么样?我才不会后悔呢!他就算没死在大乔山,他无法生育也是事实,那个男人冷得像块冰,自己才不想跟他扯上关系。
当即给汪素云回信,不管用叶炎和沈灵月,赶紧想办法给我多寄点钱养胎!
同时又一次提醒汪素云,千万别让沈雷去找沈灵月要钱!
她还不知道,沈雷已经去要过钱了,不光没要到钱,还丢了脸,跟汪素云之间的嫌隙更深了。
因为之前沈灵月威胁过沈灵娟,她手里有警局没有证据,能证明王天利上山抢劫一案,跟沈灵娟有关系。
虽然她不知道沈灵月说得是真是假?但她不敢冒险。一个杀人犯女人的头衔,已经让她在城里呆不下去。
工作没法找,高考参加不了。
如果她更跟案子有牵连,只怕连农村她也呆不下去,李家人对她只会更加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