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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夜间,康熙在宫女太监的伺候下正欲安寝,梁九功衣裳浸湿了大半从外面进来,在进门拐角处略擦了擦脸,才恭敬上前。

“万岁爷,那三人有消息了。”

康熙扬眉,略打起精神来,挥手让身侧揉肩的宫女退下,梁九功从袖口处抽出一张陈条,递上前来。

康熙低头,两目三行,捏着手中的纸,“是他?他怎么会在这儿?”

康熙想起来了,这个人他的确见过,难怪眼熟的很,只是京城与广州相距甚远,他不在京城守着李府的生意,怎的来这里了。

梁九功上前一步,压低着嗓音道:“万岁爷,今日还有其他发现,距码头上的鱼民所说,这个人常年居住在一海岛上,平日里会带些舶来品过来,每次到货都会销售一空,是此地比较出名的商人,平日里每个月初一十五还会过来换一些生活用品,偶尔还会一女子同行,人称李夫人,那女子一直蒙着面纱,虽瞧不清模样,但也能看出姿色绝美,今日去的侍卫,还偶然得到了这女子的一张小像,奴才瞧了之后不好擅专,还请万岁爷过目。”

康熙侧目,就算这女子姿色不凡,可也用不着呈到御前来,可梁九功不是无的放矢之人,接过小像便低头瞧去。

那张薄薄的宣纸上,黑色的画笔寥寥勾勒着一面带薄纱的女子,她云鬓花颜镶嵌着一只金步摇,芙蓉般的脸上一双含笑带嗔的凤眼,想来作画之人是偶然得见女子真容,画的潦草,但那女子的神态却是惟妙惟肖,十分传神,康熙瞳孔微缩,双手微微发抖,不自觉向上抚去。

梁九功身子微躬,小心翼翼开口,“万岁爷,奴才瞧着,这画上的女子虽遮挡着面容,可这一双眼睛,却与娘娘十分相似呢。”

章怡贵妃仙逝的这几年,万岁爷虽瞧着只有那几日有少许悲伤,过后便渐渐走出来了,照常处理政务,照常临幸后妃,可是这有梁九功这样贴身伺候的,才知道章怡贵妃的死对皇上有多大的影响。

万岁爷在贵妃薨逝之后,便得了不寐之症,常常处理政务至深夜,一心扑在朝政上,对自己更加严于律己,临幸后妃之后便送回后宫,从不与后妃同寝,就算是四妃和钮钴禄贵妃也是如此,后妃之中一旦有了身孕,万岁爷便再不召见。

“不,”康熙颤声开口,“她不像她,她…”

康熙抿唇,低头掩盖眼中的情绪,心中却是喃喃自语,她不像进宫后的贵妃,进宫后的她双眼时常泛着轻愁与平和,似一汪平静的深潭,望着他的眼神爱恨交织,带着挣扎,他瞧在眼里,只作浑然不知的模样,心安理得的把她扣在身边,一边对她情深不疑,一边临幸其他女子。

画上的女子像极了他初识的含章,眼中泛着耀眼的光芒,浑身上下充满了自由而肆意的气息,生机勃勃,让他不自觉便想靠近,好似这样便能汲取她身上蓬勃的生命力。

她是他第二次人生中的意外之喜,他以爱的名义折断她的翅膀,禁锢她,让她在这紫禁城中以他为天,他以为她终有一天会理解他的难处,明白他作为帝王不可能只有她一个女人,以为时间会让她接受这个现实,慢慢的她好似真的习惯了宫中生活,她的悲喜都被他漠视,面容也逐渐脸谱化与其他女人好似没有什么区别。

直到他看见她与其他男子幽会,那一刻他愤怒与害怕交织,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是不是不爱他了,他的帝王尊严容不得他去追问,愤怒逐渐取代了理智,他不顾她怀有身孕,连夜把她遣回京城,结果却造成她与他天人永隔,还有她腹中的孩儿。

后来他才知道,他爱她,可他更爱自己,他不愿意自己一个人像上辈子一样,虽是九五之尊,却又是孤家寡人,所以想尽一切办法把她留在身边,却又不珍惜…

指尖轻颤,康熙悠地转身,他想起白日里遇见的那个小男孩,无端的一个念头涌上心头。

“那个孩子…”

梁九功正发蒙康熙刚才那句话的意思,不防他又开口诘问,擡起头向上窥去,迟疑道:“回万岁爷,那孩子名唤李锦然,今年虚岁有五了。”

是,对上了,那孩子若是活着,便是这么大了,现在想来,那个孩子活脱脱与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康熙回身坐在圈椅上,勉强维持住冷静,虽然此刻他恨不得立即飞去这女子勉强瞧个清楚,想去看看这画上的女子,究竟是不是他的含章。

康熙看着手中的画像缓缓捏紧,“距离下一次十五还有多久?”

梁九功思索片刻,连忙躬身答道:“回万岁爷,还有四天。”

“四天…”康熙眉头紧蹙,这广州的事情已经处理的差不多了,原本计划着最迟后日便要走了,他沉吟半晌,“去宣太子过来。”

另一头,东上岛,李含章弯腰在花圃中,她一头长发简单的挽在脑后,一张脸未施粉黛,却莹莹如玉,她一只手握着竹柄团扇,轻轻挥舞着花圃中的蝴蝶,身姿轻盈而灵动。

李含章剪下了几支开的正好的花束挵在胸前,便往外走去,临到院落前,便见一道人影鬼鬼祟祟躲在大门后面。

李含章嘴角微微弯起,想起张恒传来的消息,她又抿了抿唇,眉间微蹙,却并不去拆穿他,权当作未瞧见,莲步微移,进了门去,淡淡开口,“拾辛,瞧这天气等会怕是要下雨,把大门关上了吧。”

拾辛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梳着双丫鬓,脸上柔柔的,一笑起来十分的可爱,她的父母年前出海遇上了暴风雨,虽侥幸救了回来,她父亲却伤了腿离不得人,李含章给了些银子,她父母如今正在广州城内看病,拾辛这个小姑娘便留在岛内,托给李含章照看着,平日里在李含章身边做些轻便的活计。

拾辛笑着答应了一声,上前接过鲜花,便往门口走去,李锦然暗道不好,趁着拾辛关门的空隙连忙挤进了门内,脸上带着一丝讨好的味道,“娘亲今日好看的很,头上的佛手花也不及娘亲十分之一的风采。”

李含章不自觉抚了抚鬓间的花,想到什么,不自在的放下了手,抿着唇踱步进了房内,那小人儿紧跟着进来,李含章慢悠悠给自己倒了一杯清水,慢悠悠喝了一口,才凤眼斜了一眼站在门边的小人儿,似笑非笑道:“听说你今儿私自带着张吉出岛,让你张师傅好找。”

李锦然一听这话,便知道今日难逃一劫了,他瞧瞧擡起双眸打量李含章的神色,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小嘴嚅嗫着,“娘亲,孩儿知错了,还请娘亲责罚。”

李含章低眉瞧着眼前白净的小人儿,缓缓沉了脸色,“既然如此,你便去小佛像面前跪上一个时辰,张吉因着与你这次胡闹,被你张师傅打了板子,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

李锦然听了这话,嘴唇微微嘟起,眼中闪过一阵歉疚,知道是自己害了吉大哥,对上娘亲威严的目光,想解释几句,嘴唇翻动了几下,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恭敬的跪下行礼,“孩儿知错,罚跪结束后,孩儿自会去张师傅家给吉大哥道歉。”

李含章见他这幅乖巧的模样,于心不忍,等小人儿看过来时,便率先移开了目光,冷淡道:“如此,今日之事便作罢,你自去跪着吧,下次若是再发现你私自出岛,便不是这样简单了。”

李锦然眼中包裹着泪水,他鼻尖抽动,藏在心里好久的疑问便脱口而出,“娘亲究竟是为何不允许我出岛,别的哥哥姐姐们都能自由出岛,为何只有锦然不行,若是因为锦然年幼,娘亲大可不必担心,锦然如今五岁了,已经...”

“够了,”李含章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忍不住出声打断,想起前段时日京中传来的消息,当今天子已啓程南巡的消息,想到近日来广州城内传来的动静,她猜测怕是圣驾已经微服出巡,莫不是到了广州才是?

李含章暗忖,凤眼中滑过一丝凝重,在这样的时刻,她绝对不允许锦然出现在广州城内,横生枝节。

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人冷厉的双眼,又对上孩童受伤的眼神,李含章心中骤然抽疼了一下,她深呼吸一口,转过身看了看桌前摆放的花束,淡淡道:“过几日你范伯伯的海船便要回来了,到时候你可以与他们同去城内。”

想来,康熙南巡,事情繁杂,应该不会在广州待多久才是,李含章心存一丝侥幸,何况锦然去了城内,也不一定就会遇见他,就算遇见,他也不会知道他还有一个孩子流落在外吧。

李含章却是不知,李锦然今日第一次出岛,就已经遇见了那人,并且,还暴露了自己。

李锦然听了这话,原本苦着的脸顿时乐开了话,眉眼间俱是笑意,他站起身来,躬着身子拍了拍衣摆后,才笑嘻嘻的开口,“多谢娘亲,孩儿这就去小佛像前罚跪,之后便去吉大哥处道歉。”

不等李含章开口,他便蹦蹦跳跳的出了房门,院子内还模糊传来他的声音,“拾辛姐姐,我稍后还有事情去张师傅那里一趟,晚膳就不必等我了。”

拾辛端着茶盏疑惑进屋,明明刚刚还是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为何转眼间就如此雀跃了,她小步上前,“夫人,用茶。”

李含章点了点头,轻饮了一口,才道:“别管那混小子,今晚就咱们两人用膳。”

拾辛见她心情不错,也松了口气,还以为今日锦然少爷偷摸出岛,少不了得挨顿板子才是呢,毕竟前几次少爷也是偷偷出去并未成功,夫人却是发了好一顿脾气。

李含章轻叹口气,右手支着额头靠在案上假寐,轻柔出声,“我休息片刻,你看着那混小子些,等他跪满时辰后便来回我。”

拾辛见她如此,唇边微微扬起,压低着嗓音道了声是,便轻声出了房门,往小佛像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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