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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7 章

上海公共租界,日本区,汇良饭店。

“你什么打算,养着他一辈子?”徐孝棠坐在沙发上,没好气地问。

庄献恩坐在他对面,满不在乎地说:“那怎么了,我又不是养不起。”

“玩也玩了,这么久该腻了吧?要不是你,我早都弄死他几百回了!”徐孝棠拉着一张阴狠的长脸,“他必须死,我受这些罪,说到底就是要他血债血偿。”他急促地喘了几下,突然咆哮一声,“叶青阑必须死!”

庄献恩冷不丁让他吓一跳,撇了撇嘴,静静观察这个日渐发疯的远房二叔,非常怀疑他是不是在万疆雪手里受了什么刺激。

不过,在庄献恩眼里,这家夥不算十恶不赦,就是有点轴,爱钻牛角尖,自打他爹死后,他二叔活着好像只剩下一个目的——覆仇。

以前他不太能理解,自从他迷上叶青阑,他就有点明白了。

不过,表叔的心情可以理解,但要是寻仇寻到自己心上人身上,那就只能对不住了。

“我的好二叔,消消气,我明白你的感受,你跟我爹那确实是——”他脑子里冒出来的第一个词是“伉俪情深”,想想好像不对,打消了,又冒出来个“青梅竹马”,还是有点扯淡,最后终于决定,“手足情深呐。”

心里却不甚满意,仅是手足,远远无法形容他们之间的关系。

“但是吧,你已经把阑哥折腾得够呛了,天大的气也该消了,何必把人往死路上逼呢,你说是不是?”

徐孝棠差点被他气迷了心,一脸的痛心疾首,指着他鼻子骂:“你说的也是人话?杀父之仇不共戴天,你不杀他就算了,还护着他?你对得起你爹在天之灵,对得起列祖列宗吗?!”

庄献恩睁着无辜的眼睛,任他发火任他骂,净是些陈词滥调,嘴上不反驳,心里却很快慰地接话:“我生来连亲爹都没见过,列祖列宗在哪儿呢?说到底,我爹跟你的关系还没铁到份儿上,更或许,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呵,我压根不是他的种!”

不过,这些话不可能明说。

他需要徐家这份尊荣,更得维护母亲的名誉,家丑不可外扬,虽然母亲背着丈夫偷了汉,究其原因,并不是母亲的错。

更何况,他心知肚明,如果自己身份暴露,这个头脑发热的二叔绝不会给他活路,到时候连带着叶青阑,他也别指望能护住了。

思绪越飘越远,庄献恩突然对眼前的徐孝棠生出一丝厌憎。

他打算换个角度开导:“二叔,邢班主对阑哥来说,跟亲爹没有两样,您昨儿派人做掉了他,这会儿阑哥一定听说了,我还得防着他寻短见呢!”他偏着脑袋,探询性地问,“要不,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徐孝棠咬牙切齿地说:“别让我逮到他,否则必将他千刀万剐,方解我心头之恨!”

庄献恩劝不动,果断放弃,起身整理了长袍下摆,云淡风轻地说:“那就随你的意啦!”

庄献恩刚要走,有个小夥子急匆匆进来了,门也不敲,直奔徐孝棠而去,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徐孝棠登时就黑了脸:“你说什么?!”

庄献恩一听,有热闹看,又坐下了。

“我的好大侄儿,梁公子在你家跳楼了!”徐孝棠学着他的口吻,一脸痛切地说。

“在我家?”庄献恩眼珠子差点掉出来,“凭什么死我家?他不是去看楚皓珍吗?”

梁仞去他家的事,他是知道的,但她只说要去找楚皓珍叙旧,庄献恩接到管家电话,叮嘱别让梁仞接近叶青阑,也没多想,就放她进去了。

他正怅恨不已,徐孝棠又补了一刀,“听说她抓着楚皓珍一起跳楼,楚皓珍……也死了。”

看得出,徐孝棠对这位露水红颜的死,还是不无惋惜的。

“阑哥!”庄献恩拔腿就往外跑,连句道别的客套话都没有,徐孝棠神情恍惚地坐在沙发上,脸色骤然灰败了许多。

夜上海霓虹璀璨,细雨中夜色迷离。

庄献恩乘着夜色回到家时,现场已被收拾干净,叶青阑坐在沙发上发楞。

屋里原本阴冷袭人,管家怕等主人回来后挨骂,提前给壁炉烧上了火。

房间没开灯,庄献恩推开门,漆黑的屋子,墙上明灭的火焰,映着沙发上一个落寞的身影,一动不动的,听到有人进门,也没什么反应。

“阑哥。”庄献恩怕晃到他,提醒道,“我开灯啦?”

叶青阑没反应。听管家说,他已经大半天不吃不喝了,丢了魂似的,庄献恩开了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挨着他坐下。

他拿起叶青阑冰凉的手,在掌心揉来搓去,看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心疼地说:“阑哥,节哀顺变。”

叶青阑狠狠抽出手,转头仇视地盯着他:“我师父是谁杀的?别说跟你没关系!”

还真没什么关系。但庄献恩也不打算帮徐孝棠掩饰什么,索性实话实说:“徐孝棠干的,我也没想到他会这样。阑哥,人死不能覆生,你想开点……”

简直丧心病狂!

叶青阑气得浑身颤栗,怒火烧焦了他的心,他恨透了徐孝棠,连带着恨透了眼前这个人,想来自己含污忍垢苟活于世,让他予取予求,到头来却连师父的性命都保不住,早知如此,不如玉石俱焚来得痛快!

吊灯突然挣扎着闪了两下,发出一瞬刺眼的亮光,然后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房间重归于黑暗。谁也没说话,安静得听到细雨敲窗的声音。

叶青阑的脸在炉火映照下忽明忽暗,显露一种诡异的哀伤,还有些许的不忍,庄献恩忽然心里不是滋味。

短暂的良心发现,他起身站到叶青阑面前,缓缓蹲下,仰望那张在火光中颓艳莫名的脸,掏心掏肺地说:“阑哥,你相信我,老班主的死真的与我无关。我知道你恨徐孝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如果你想给班主报仇,我可以帮你。”

倏地,一阵隆隆的雷声,从头顶掠过去。

叶青阑撩起眼皮,冷冷地看他,半晌,额头上泛起一层薄汗,声音嘶哑:“怎么帮?”

“如果你想杀他,我帮你杀了他,如果你想让他生不如死,我便把他绑来,交给你发落。”

“真的?”

庄献恩严肃地点头:“阑哥,我答应你的事,何时不算数?”

叶青阑不说话了,也不知道是信了还是没信,他闭上眼睛,靠在沙发上,噝噝喘着气,神情痛苦。

庄献恩小心翼翼坐回他身边,习惯性地去搂他,他没有像往常一样抗拒。

手臂挽过那把细腰,伸到叶青阑右下腹,指尖猛地触到一片冰凉,是刀刃!庄献恩下意识地一揩,手上当即沾满温热的液体,又湿又黏,带着浓重的血腥味。

“阑哥!”庄献恩惊得魂飞天外,立刻大声喊人,转眼管家和听差便擎着烛台进来了,管家一看,惊叫道:“哎呀叶先生!这是怎么了!小刘,快备车送医院!”

庄献恩无暇多想,打横抱起叶青阑就往外跑,管家追上来:“少爷少爷,先给叶先生止血呀!”

庄献恩又手忙脚乱地把人抱回来,慌乱中吩咐听差找医药箱,听管家又喊:“少爷少爷,咱换个灯没坏的屋呀!”

说得对!庄献恩又急忙把人抱起来,甩开腿,三步两脚跑到隔壁亮灯的卧室,一脚踹开房门,把人放到床上。

叶青阑疼得失去意识,任由他摆弄着,灯光下清晰可见,那把雪亮的匕首几乎全部没入他的身体,猩艳的血洇透了衣服,滴滴答答往下落,染红了被褥。

想到叶青阑承受的痛楚,庄献恩心里阵阵发冷。

刚才,自己就在他面前,却几乎没有察觉他的动作。他是如何缓慢而沈痛地,将刀子刺进自己的皮肤,插入自己的血肉,庄献恩不敢去想,一想心脏就痛得厉害。

庄献恩终于忍不住,擡手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

管家和下人都装作看不见,大气不敢出,默默给叶青阑处理伤口,直到血稍稍止住了,才张罗着把人送到医院去。

这一夜,庄献恩睁着眼在医院的陪护床上度过,他不敢闭眼,一闭上就是叶青阑那张在火光里冷漠打量他的脸,他那一眼,到底在想什么?

后半夜雨停了,庄献恩思绪万千,扭头看窗外清冷的月光照进来,耳边是叶青阑微弱而平稳的呼吸声,他忽然觉得鼻子一酸,眼角滑下一滴泪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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