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厌,跟我回家吧
谢枕戈希冀的目光落在唐厌脸上, 一眨不眨,生怕错过他细微的表情变化。
男朋友,从谢枕戈嘴里冒出来这个称呼, 唐厌下意识屏住了呼吸,认真分析着谢枕戈到底是调侃更多,还是真的在问他的意见。
唐厌顿了好久,慢吞吞把手机从谢枕戈手里接过来, 他暗灭屏幕,认认真真道:“暂时还没有。”
“哦。”
意料之中的答案, 谢枕戈还是小小的失落了一下。
“那, 你想什么时候有?”
“你很好, 但是……啊?”
谢枕戈说的,是个唐厌始料未及的问题,他措辞好的答案和人家问的,驴唇不对马嘴, 怪尴尬的。
“宝宝,你这是拒绝的话术, 这个时候不能拿出来用的。”
他还没有表白,就被拒绝了, 这多伤人啊。
“那,要不然, 过两天吧。”
“行。”
明示也好, 暗示也罢, 这茬算是揭过去, 两天都默契的没有再提及, 完美的就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临睡前,谢枕戈抱着自己的枕头站在唐厌的床边, 昏黄的夜灯闪烁着,接触不良的灯泡在几次大幅度闪烁后,彻底熄灭,屋里陷入一片黑暗。
他略重的呼吸在黑暗里有些刺耳,扰得唐厌心烦意乱的翻了个身。
“谢枕戈,你睡不睡,不睡就出去。”
“睡睡睡睡,我还以为,我没资格再跟你一起睡了呢。”
他不是唐厌恩爱的男朋友,也不是他的谁,白天又这样那样,细算起来,还是他占了人家的便宜。
“哦,因为我说不是男朋友,你就觉得没资格了。谢枕戈,你这么要脸面,一开始怎么就爬上我床了。”
笨蛋谢枕戈,该活泛的脑子不清楚,该愚钝的时候脑子又跟上了发条一样,转的他都跟不上。
“咳,小先生,我睡外面吧。”
“随便。”
唐厌挪了挪身子,他侧身躺着,没几秒就被抱在温暖的怀抱里。谢枕戈擡起他的手腕搭在自己腰上,美其名曰,怕他乱动蹭到伤口,实则就是趁机贴贴。
唐厌闭上眼睛,懒得拆穿他。
他现在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害怕谢枕戈真的告白,还是怕谢枕戈就是说着玩儿的。
爱意太浓了,反倒畏手畏脚的。唐厌舍不得谢枕戈给的类似于爱的错觉,又强迫自己从泥沼里爬出来,不敢沉溺。
谢枕戈是极好的人,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唐厌才害怕,害怕他对别人是不是也这样好。
唐厌思绪渐渐混沌,不知怎的,他忽然回忆起上辈子的某个寻常夜晚。
寻常到唐厌回忆不起那天所有的故事,可他现在还是清晰的记得,谢枕戈带着他去看了十里长河的花灯。
在熙熙攘攘的河边,谢枕戈抓着他的手放了一盏河灯,明明灭灭的光亮,让唐厌恍惚自己还是个正常人,眼睛还看得见。谢枕戈说每一盏灯上都带着最赤诚朴素的祝愿,他问谢枕戈,他放走的那盏呢,谢枕戈久久不语。
就在唐厌以为谢枕戈不会回答时,他说:“希望唐厌,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啊。
唐厌睡不着了,他悄悄睁开眼睛,脑袋才架在谢枕戈的颈窝里,听着他逐渐平稳的心跳,就这一刻,他很想很想把谢枕戈叫醒,问问他,要是有什么写下来就可以实现愿望,他会写什么。
大半宿唐厌都在琢磨这个事,以至于谢枕戈情绪不对劲儿时,他第一时间发现。
谢枕戈似乎是被什么可怕的梦魇住了,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呼哧呼哧喘着气,周身的热意散发出来,唐厌接触到的那一小块皮肤都烫的惊人。
“谢枕戈。”
这人还沉沉睡着,唐厌手指摸索上他的眉头,皱巴巴的,嘴巴里含含糊糊的念叨着什么,唐厌把耳朵凑过去仔细听了听。
谢枕戈说:“唐厌,你怎么就不肯来我的梦里。”
他梦里都是血色的浓雾,从雾中穿行而过,发丝都要染上血腥气。想来,一向爱干净的唐厌总是不愿意出现的。
第269天,谢枕戈攥紧了脖颈挂着的一截指骨,好像这样,才觉得唐厌还在,还会笑意盈盈的喊他谢枕戈,会在他出糗时不经意偷笑,也会气呼呼的骂他笨蛋。
谢枕戈总是不明白唐厌为什么总喊他笨蛋,等唐厌不在了,他才惊觉,自己真够笨的。他第一次牵唐厌手的时候他没拒绝,第一次抱他的时候也没有拒绝,他怎么就笨到连再进一步都不敢。
万一,万一唐厌也不拒绝呢。
冷冰冰的卧室的染着檀香,谢枕戈守着他和唐家的家,日复一日。外面那些人都说他疯了,他是疯了,唐厌不在的那一刻他就疯了。
“谢枕戈,醒醒,快醒醒。”
一朝从纷繁复杂的梦境里剥离出来,谢枕戈整个人都是懵的,在月光的照耀下,谢枕戈猛的抱住唐厌,他深深吸了口气,轻声道:“唐厌,你是来我梦里了吗?”
啧。
唐厌很快意识到谢枕戈不对劲儿,这个样子,好像是吓到了。而且,吓到他的那个人还是自己。
嘶的一声。
唐厌咬在谢枕戈的鼻尖上,他揪着谢枕戈的耳朵,轻声道:“疼吗?”
“疼。”
“疼就对了,不是梦,我是唐厌,是活生生的人。谢枕戈,你是不是被我吓坏了。”
满腹的委屈涌上来,谢枕戈抱着唐厌,恍如隔世。他梦里全是血,唐厌的血,血流如注,他似乎又回到了风雪交加的夜晚,无助的抱着唐厌的尸首,不得安眠。
“是吓坏了。”
“抱歉,以后都不会了。”
“小先生,你没睡觉吗?”
谢枕戈声音带着半梦半醒间特有的喑哑,像是从老式唱片机里蹦出来的,极其有磁性。
“睡了啊,醒了,我听见你喊我名字,就醒了。”
“嗯,我在梦里欺负你来着。”
唐厌应了一声,转身就闭上眼睛。
骗子,明明,他连梦到自己都成了奢望。
这个恼人的夜好漫长,漫长到唐厌又睡了一觉,屋外还是暗淡无光。
***
“喂,你是?”
黎冠华捏着手机,迟迟不敢开口,一旁的老拌胳膊肘都要把黎冠华的腰捣烂了,他还是没能开口。
在唐厌要挂断的前一秒,黎冠华终于开口:“我是姥爷。”
“唐厌,我是姥爷啊。之前是我们不对,被人蛊惑,事情真相没有调查清楚,冤枉你了。云烟现在不在了,你就是我们最亲近的人,我想着,你什么时候能回来家里住两天。”
短短几句话,黎冠华脸都要丢光了,打人的是他,现在要把人再喊回来的,也是他,他放不下那一点脸面,可现在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唐厌,唐厌,你还在听吗?”
“嗯。”
唐厌讽刺的勾了勾唇角,他一万个确定,要是现在他就是泯然众人的普通人,黎冠华绝对不会千方百计找到他的电话,假惺惺喊他回去。
“唐厌,我跟你姥姥是真的很想把你认回来,还有你舅舅,还没有见过吧,正好来了一起见见,联络联络感情。”
“呵,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回去。我有自己的家,你们表演欲这么旺盛,怎么不去拍电影拍法制频道的罪犯,都不用演,往哪一放就是。都这个时候了,用不着假模假样,是想要钱还是要工作。”
被戳破心思的两人丝毫没有尴尬,还乐呵呵道:“哎呀,你要是真开口的话,自然是两人都行。你舅舅岁数也不小了,娶的老婆还跟别人跑了,要是有钱有体面的工作,肯定不一样。”
“对了唐厌,最好咱们一家人能整整齐齐的拍个照片,拍个视频,放到网上,多好啊,咱们开开心心的。”
“黎冠华,你可真不要脸,亏你开得了口。我没有姥爷姥姥,更没有什么舅舅,钱一分没有,工作想都不要想,从我妈去世的那一刻,我就没有任何亲人了。我奉劝你们一句,做人有点良心,省得天打雷劈。”
唐厌挂了电话,把手机递给谢枕戈。
“谢枕戈,你把这个号码拉黑一下,最近要是有临城打来的陌生号码,一律拉黑。”
“好。”
黎冠华这是病急乱投医,都敢给他打电话了。
“死老头子,就应该我直接跟他说,现在好了,电话都打不进去了,儿子的工作怎么办,我可是连牛都吹出去了,你让我怎么收场。”
杨改梅恶狠狠睨了黎冠华一眼,恨铁不成钢,连这个小事都做不好。
“瞪我干什么,当时那个叫唐耀阳的找过来,给了二十万是不是你先拿的,我就不同意拿这个钱。现在好了,捡了芝麻丢了西瓜,把唐厌这么大一个老板得罪了,我可是打听过了,就他那个公司,一天能赚几千万,亏死了。”
黎冠华现在肠子都悔青了,区区二十万,真是被金钱蒙蔽了,没有提前问清楚。
“怪我,怪我吗?拿20万给儿子付首付的时候,你不是挺开心的,现在怪起我来了。当初闺女可是你打跑的,早知道她怀的是大老板的孩子,赶跑她干什么。”
“杨改梅,是不是那会你嫌丢人,说什么都得让云烟把孩子打了,现在还怪起我一个人来了,你也有责任。”
杨改梅不说话了。
欸,说什么都晚了。
他们回到家连门都不敢出,指指点点的,脊梁骨都要被戳烂了。以前黎冠华还算是表面上被人尊敬的退休教师,领着高额退休金,享清福的人。现在成了被人唾弃的对象,到哪都嫌弃。人人都知道他们是伤害女儿和外甥的刽子手,是坏心眼的人,邻居都不来串门了。
早上杨改梅出去买菜,刚往人群里一走,一堆人就自动散开,王大姐还阴阳怪气的说:“改梅矜贵,可不敢伤到人家。”
“王大姐,你怎么说这些啊。”
“别别别,别叫我王大姐,你们做的那件事情,畜牲不如,我可担不起这一声大姐。”
杨改梅脸一白,他们在帝都的事情,这些人就都知道了,还阴阳怪气的刺激她,疯了,真是疯了。
“王大姐,那你可真是误会了,没有的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误会,我误会什么,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了,你们两口子什么样,我能不清楚吗?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还满口谎话,大家都走,可别又怨上咱们。”
杨改梅在这一片彻底是没了朋友,叽叽喳喳的人在一起都是骂她的。还有一次她一出门就有人往外倒脏水,没有泼到她身上,就是鄙夷的眼神她一点都受不了。
她真的成了坏人,人人都讨厌。
砰的一声。
杨改梅吓了一跳,偏房的玻璃碎了一块,玻璃渣子掉下来,留在地上的是只小鸟,因为没了气。
是鸟把玻璃给装碎了,这可是她刚换的玻璃啊,才用了几天。
杨改梅气的去踢那只鸟的尸体,嘴里骂骂咧咧的,却不想脚下一滑,直接跌倒在玻璃碴子上。玻璃刺进肉里,疼得她哭天喊地的。
“老头子,你快来呀,老头子。”
黎冠华伸手去拽地上的人,只听咔嚓一声,他那个腰嘎嘣嘎嘣响了一下,似乎是断了,怎么都直不起来。
一时间哀嚎声此起彼伏,是谁也指望不上谁了。
他们嘴里那个宝贝儿子更是,喊了他好几遍,回应黎冠华的,就是从儿子房间丢下来的垃圾。
垃圾散了一地,酒瓶子炸开,地上玻璃碎片更多了。
“造孽啊,造孽啊。”
黎冠华呢喃着这三个字,悔不当初,只是一切都已经晚了。
***
“谢枕戈,你跑哪去了?”
“你跟我来就知道了。”
谢枕戈牵着唐厌的手来到花园,在满园的花丛下,把他带到秋千架上。
“小先生,坐稳了。”
秋千高高荡起,唐厌从惊呼到雀跃,一切又像是回到了小时候,他艳羡的看着人家父母带着孩子荡秋千,只能躲在一旁,怯生生的不敢往前一步。
这次不一样了,他成了荡秋千的人,被谢枕戈推着,安心极了。
玩了好久,唐厌才拉着谢枕戈一起坐下,他脸上的笑意还没落下去,擡头望着天,兴奋道:“谢枕戈,你是不是又有事情瞒着我啊。”
“小先生,我写了一张免死金牌,还得你签一下字。”
“嗯?”
“什么免死金牌?”
果然是套路,谢枕戈又搞什么花样。
“就是,如果我有一件事情骗了你,你非常非常生气,我把免死金牌拿出来,你就不能生我的气了。”
唐厌沉默,他气呼呼道:“你骗我什么了,还需要用上免死金牌。”
“现在还不能说,你先签字,确定不会生气,我才能说。”
唐厌惶恐又害怕,他握着谢枕戈递过来的笔,鼻子一酸,有些难过道:“那给我搭秋千是什么意思,是预热,是前奏,还是迷惑我的工具。”
“秋千不是什么,是想让你开心的。唐厌,我不确定,真的不确定,你签了字,我才能安心。”
这算什么,逼迫么。
唐厌所有的好心情在一瞬间烟消云散,他握着笔在硬纸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把笔丢给谢枕戈就走。
如果谢枕戈表现出来的,让他感知到的喜欢是假的,那他也认了。
他到底还是舍不得让谢枕戈失望,骗就骗吧,反正,这个世界上也没有什么人爱他,少谢枕戈一个,也没什么的。
“宝宝,别走。”
谢枕戈从背后抱着唐厌,他脸颊亲昵地在唐厌脖颈蹭了蹭,语出惊人:“唐厌,跟我回家吧,反正免死金牌你也签了,不能不作数。”
唐厌:“???”
什么?
回家?
回家干什么?
这算什么?见家长的潜台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