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厌想,他同时拥有了两辈子的谢枕戈
一滴墨在花灯上晕开, 把灯上提前画好的兔子遮了大半。
唐厌的手指曲着,愣愣地任由谢枕戈握着把灯推出去,顺着蜿蜒曲折的河流, 那盏灯渐行渐远,消失在视线里。
耳畔嘈杂的喧闹声隐去,唐厌只听得见自己越发清晰的心跳,咚咚咚的, 一下接着一下,几乎要从心口冒出来。
唐厌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他用肩膀撞了一下谢枕戈, 哑然道:“谢枕戈, 你怎么耍无赖,我要写的不是这个。”
“我要写的一直都是这个。”
上辈子那个问题在这一刻有了答案,谢枕戈希望他长命百岁,又想和他长长久久, 飘远的花灯里,承载着的从来都是三个愿望。
“谢枕戈, 你到底是想带我品桂花,还是放花灯的。”
“放花灯的。桂花哪里买不到, 有些遗憾,要是有几乎总想着弥补弥补。”
唐厌轻嗯了一声, 他扶着谢枕戈的肩膀站起来, 眺望着谢枕戈嘴里的十里花灯, 细碎的光打在唐厌侧脸上, 柔和的像笼罩上了一层薄雾, 虚虚实实,他脸上的表情看不真切。
怀念, 不舍,释然。
谢枕戈起身第一件事就是遮住唐厌的眼睛,酸了吧唧开口:“唐厌,你在想谁。”
透过我,在想着谁。
“谢枕戈。”
他在想二十五岁的谢枕戈,沉稳淡定,波澜不惊,唐厌甚至觉得谢枕戈身上有了他的影子,和现在意气风发的黏人模样大相径庭。
“嗯?怎么不说话了,唐厌,到底想谁啊。”
“谢枕戈。”
唐厌气鼓鼓地敲了一下谢枕戈的脑袋,他眼睛还被谢枕戈捂着,干脆全身心放松靠在谢枕戈怀里。
这傻子,应该聪明的时候笨笨呆呆的,一点都不通透。
“我就站在这,你还用想啊,直接抱不是更好。”谢枕戈揽着唐厌的腰,下巴撑在唐厌的肩膀上,就差把自己揉进他的骨血里。
“我在想,二十五的谢枕戈是什么样子。”
二十五岁的谢枕戈永远失去了唐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他手上沾着唐家人的血,攥着唐家人的命,遇神杀神,遇佛杀佛,不是唐厌以为的样子。
“谢枕戈,你说,你那会是什么样子。”
“和唐厌幸福的样子。”
唐厌低笑了一声,嗯的回应几乎消散在了风里。有谢枕戈在,就是最幸福的样子。
“谢枕戈,我想回你剧组了,要回去吗?”
唐厌大概是疯了,谢枕戈就陪着他疯。
徒步暴走十公里,从山下一点点爬上去。
剧组大半的戏份还在山上,远远的,谢枕戈望见闪烁的灯光,那是剧组搭建的影棚。
“唐厌,你还走的了吗?脚疼不疼,要不然我背你吧。”
“没事。”
唐厌只是突然想到了一个可能,内心久久不能平静,除了自虐似的折磨自己不停的走路,他想不到其他任何一种,能不被谢枕戈察觉到的方法。
谢枕戈遗憾的是什么,是上辈子没有在花灯上写下生生世世,还是遗憾上辈子没能告诉他,想跟他生生世世。
二十五岁的谢枕戈应该是什么样,大概是一见到他,就难过的哭出来,抱着不撒手。是明明疏离冷漠的人,突然就成了黏人的小狗。是记得他所有的小习惯,是味道越来越好的饭菜。
唐厌怎么忘了,二十三岁的谢枕戈,是煮个鸡蛋都会把蛋壳煮破的人。
谢枕戈从来都不会做饭,是因为他娇气,吃不惯外卖炒菜用的油。谢枕戈默默学了好久,从糊锅的菜,再到变着花样的各种肉类,他用了四个月。
唐厌应该认出来的,第一次见面就应该认出来的。
谢枕戈怎么会哭呢,上辈子朝夕相处三年,他都没见过谢枕戈哭一次。
他死的时候谢枕戈是不是看见了,那么丑,谢枕戈会不会害怕啊。怪不得谢枕戈看见他割腕反应那么大,无意识的,他吓了谢枕戈两次。
疼,钻心的疼从脚底蔓延到心口,唐厌呼吸愈发粗重,他眼睛渐渐模糊,泪意涌上来。谢枕戈说喜欢了六年,哪里是六年,这是十年。
他该有多痛啊,把谢枕戈一个人丢下,他得多痛。
吧嗒。
忍了一路的泪还是落了下来,唐厌咬着唇,不敢发出一点声音。他闷头一直往前走,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把谢枕戈甩在身后半步。
“小先生,还是我牵着你的手一起走吧,这边路很难走的,万一你摔了怎么办。”
唐厌不语,有满腹的委屈交织着,到了嘴巴又不敢说一句。
害怕猜测错了,更怕猜对了。
唐厌脆弱的神经经不起一点折腾,临近崩溃的边缘,又被谢枕戈的名字生拉硬拽扯回来,他不能再出事了,谢枕戈可能,经受不住第三次打击。
谢枕戈小跑了一步,不顾唐厌的拒绝,直接扣住他的手腕。
在朦胧的月色下,谢枕戈完全看清了唐厌眼角缀着的泪珠。
“宝宝,是不是太累了,前面有个大石头,咱们休息一下怎么样。马上就到剧组了,最多再走二十分钟,好不好。”
“嗯。”
唐厌顺着谢枕戈拉人的力道坐下,他虚虚坐在谢枕戈的大腿上,生怕谢枕戈累着。
“看我傻的,早知道咱俩要走上山,我连瓶水都没有买。唐厌,渴坏了吧,我让许超开车送上来,正好还有咱俩的行李,这一段路也别走了,等他接。”
“你实实在在坐下也没事的,我的腿有力气,还怕把我坐坏了啊。”
谢枕戈按着唐厌的肩膀,让他直挺挺的腰塌下来,完全坐在他的腿上。
“宝宝,我能问一下,你怎么了么,是不是被那些记者堵的烦了。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等回了剧组你可就要受罪了,跟我一起挤那个一米三的小床,一点都没有酒店舒服。”
“要不然就是我没有按照你期待的那样写,是不是偷偷怪我啊,等许超来了,咱们再回去,再写一个行不行。”
“小先生,有什么话不要闷在心里,说出来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有天大的事情,两个人承受总要比自己藏在心里好很多。”
唐厌嘴巴紧抿着,他低着头,一言不发。好半晌,才如梦初醒一般环上谢枕戈的脖颈。
力道很重很重,几乎要把自己嵌进谢枕戈身体里。
“谢枕戈。”
“嗯,我一直都在的,有什么不开心的你偷偷告诉我,过了今晚,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滚烫的泪顺着谢枕戈的脖颈滑下去,唐厌幅度很小的摇了摇头。
他不知道怎么说,难道直接说,其实我也重生了。
有些话,不是鼓足了勇气,就能义无反顾说出口的。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除了唐厌自己,还有永远不想回忆的那次噩梦。
两次车祸,把唐厌所有的骄傲都碾碎重组,他可能比谢枕戈想象中,还要懦弱的多。
“谢枕戈,其实我每次让你背我都不是累了,是因为我想,是我在撒娇。”
“我知道啊,我家唐厌口是心非的能力一流。宝宝,你撒娇的时候眼睛会瞪圆一点,很可爱,我一眼就知道。”
“那,现在呢,唐厌,你也是在撒娇吗?”
呼啸的风跟着停止,唐厌顿了一下,更紧更紧的抱上谢枕戈。
他说:“是,我在撒娇。”
谢枕戈手臂下滑,箍着唐厌的腰把人抱起来就走。
“难得我家小先生明目张胆撒娇一回,别说只是上个山,就是上刀山我也能稳稳当当抱着你上去。”
谢枕戈每一步都走的很稳,唐厌缩在他臂弯里,安安静静的。他眼前恍惚出现谢枕戈模糊的身影,他死的那天是不是也是这样,谢枕戈冒着风雪,抱着他踩着厚厚的积雪,从南到北,一步步走回他们的家。
唐厌闭上眼睛,耳朵贴在谢枕戈心口,听着他忽快忽慢的心跳声,所有的不确定都在顷刻间消失殆尽。
他喜欢上的可是谢枕戈啊,怎么会让他失望呢。
不知走了多久,谢枕戈扶着唐厌的肩膀,把人放下来。
“小先生,到剧组了。路灯明明灭灭的,像星星一样。”
唐厌擡手遮了一下眼睛,似乎是被光芒刺到了,几秒后放下来,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
“谢枕戈,是不是应该先跟钱叔打个招呼。”
“我猜,他肯定吓一跳。”
钱大导没吓一跳,差点吓死了。手里原本端着的泡面桶倒在地上,仅剩的两口汤就那样渗进来泥地里。
“你俩从哪冒出来的,大半夜的,是不是想吓死我。”
“钱叔,哪有大半夜,现在也才刚十点,好不好。这个时候,不应该是夜生活刚刚开始么,你看你还吃着宵夜呢,不晚不晚。”
钱忠华瞪了谢枕戈一眼,心想,这小子嘴什么时候这么贫了,完全招架不住啊。
“你俩不在酒店好好呆着,跑剧组来干什么?”
“钱叔,看你这话说的,来剧组能干什么,拍戏啊。你也看网上消息了啊,被记者堵的烦了,我俩跑回来躲清静的。”
跑字这个音很重,钱忠华仔细端详着两人,风尘仆仆的样子,确实像跑过来的。
“你们真走上来的啊,好好的干嘛走路啊,哪里打不到一个车。”
“这不是躲狗仔嘛。”
钱忠华看了眼谢枕戈身后的唐厌,眼睛红红的不说,看着很没有精神。
这傻小子,自己什么精力,唐厌又是什么精力,自己走就算了,还拉上唐厌一起,癫癫的。
“谢枕戈,你俩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就是有狗仔追过来也不怕,网上不都说你是走后门,要来我的剧组,正好,反正人家也没说错,狗仔来就来吧。”
“钱叔,有没有热水,我想给唐厌泡泡脚。”
“有,我一会让场务送到你那个屋里去。”
末了,钱忠华特意走到唐厌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小唐,你受委屈了。人嘛,就是要向前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谢枕戈拍戏的事情也不着急,反正你是投资人,你俩多玩两天也没事。好好散散心,出去的时候戴上口罩,帽子,这样围观拍照的人会少很多。”
“我没事钱叔,拍戏要紧,谢枕戈戏份也不太多了,拍完正好,省的一直拖。我俩还闹出热搜来了,会不会对电影不好。”
钱忠华哈哈大笑起来,爽朗的声线让唐厌骤然放松。
“小唐,这个是免费的热度,都不用我宣传,他们都知道我的戏了。是好事,又省一笔宣传费。你俩快去休息,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谢枕戈回到他的小破屋,洗脚的水已经打好,他和唐厌的行李也放在了一旁。
谢枕戈打开手机看了眼,许超已经回去了,还捎带买了一大堆零食,让他俩晚上饿了吃。
谢枕戈给许超转了一万块钱,算是今天他来来回回折腾的辛苦费,上山的路也不好走,车子都多费油。
“小先生,水温正好,你快洗洗。”
唐厌把脚上的袜子脱下来,纯白的袜子上沾了血,他就像察觉不到疼一样,直接就把还在渗血的脚伸进了水盆里。
很轻很轻的哼闷声传来,谢枕戈明显察觉到唐厌抖了一下。
“小先生,你脚底磨破了,你怎么不说啊。”
“没事。”
脚疼了,心才没有那么疼。
谢枕戈挽起衣袖,小心翼翼避开唐厌脚上的伤口,飞快给他洗了洗脚。
“上药可能会有点疼,你稍微忍一下。”
好在要给唐厌的手腕换药,纱布拿了不少,要不然这荒郊野岭的,都找不到给唐厌包扎的东西。
“唐厌,你又不是金刚不坏之体,觉得不舒服就要说的。还好后面是我抱你上来的,要不然脚得成什么样子啊。”
谢枕戈心疼的不行,捧着唐厌的脚低头就吻了一下。
“欸,谢枕戈!”
“你以后都不要亲我了,怎么能,怎么能亲我的脚啊。”
唐厌想把脚挣开都无能为力,谢枕戈抓的太紧,只能任由谢枕戈又亲了一下。
“没事,我刚刚在给你洗干净。”
谢枕戈摩挲着唐厌细白的脚腕,他擡头盯着唐厌通红的脸颊,担忧的心情才慢慢隐下去。
“宝宝,我只是亲了一下你的脚背,就不许我再亲你了。那要是,我今天亲的是别的地方,你是不是得直接不理我啊。”
别的地方……
唐厌不想多想的,可谢枕戈的手指缓缓向上,停在不该停的地方,让唐厌不得不多想。
“你,你是不是耍流氓。”
还是不遮不掩,大大方方的耍流氓。
“嗯,小先生,给亲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