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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雨季来了。

雨水使人精神萎靡。

潮湿裹挟身体和大脑,几人都明显有点不在状态。

沈伶舟除外。

潮湿的雨季来得再急,也没有他十二月份的考试急。

沈伶舟每天在做的事就是刷题丶刷题。

而楚聿每天在做的事就是欣赏丶欣赏。

兴许是到了期末考试期,除了楼下早出晚归的大叔依然保持节奏的作息时间,其馀的住户都倏然安静了下来,利用最后一个半月的时间冲刺覆习。

突然的安静,让沈伶舟倒真有些不适应。

直到某天,小旭跟着学校去参加一项公益活动,剩下三人照例碰头补课。

萧楠家的电灯坏了,只好将教室临时转移到沈伶舟的房间。

沈伶舟正听萧楠讲题,忽然。

楼下传来一阵嘈杂的吵嚷声。

隐隐约约,好像听见房东大婶在和什么人吵架。

萧楠跑到窗前向外打量,似乎不愿意错过任何一次充当围观群众的机会。

但很快,热闹主动找上了门。

走廊上响起杂乱的脚步声,房东大婶怒骂道“你要是再往前走一步我就报警啦”。

“哐当!”好像是走廊上的鞋柜被人踢倒的声音。

脚步声越来越近,沈伶舟终于从习题册中擡起了头。

他紧紧盯着窗口,腰背不自觉弯了下去。

不知是不是自己太敏感,明明是再普通不过的脚步声,可听到后他心头却莫名涌上一股不安。

直到那陌生又熟悉的身影从窗口前迅速划过,接着眼前老旧的木门被人一脚踢开。

屋里三人条件反射性地齐齐站起身。

一个身穿老旧夹克外套丶头发斑白丶五大三粗的中年男人出现在门口,吊梢着狠厉的眼尾,气势汹汹。

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一把推开身后赶过来阻拦的房东大婶,阔步朝屋内而来,抓起桌上的书本猛地朝沈伶舟砸过去。

萧楠都吓傻了,一动不动。

倒是楚聿眼疾手快,挡在沈伶舟面前,擡手打掉飞来的书本。

此时沈伶舟的眼睛瞪得很大,睫羽乱颤,在书本飞来的一瞬间无动于衷。

身体里的血一瞬间凝固了,大脑神经也失去了控制力,导致身体无法做出下一步动作。

“你这个丧门星!败家子!”男人再次拎起地上的小板凳朝沈伶舟猛砸过去。

椅子扔得偏了些,砸在了沈伶舟身后的玻璃窗上。

霎时间,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玻璃渣子在半空中乱飞。

“我的玻璃!你赔我玻璃!”房东大婶一声尖叫,扯着男人的衣摆往后拽。

男人干脆脱了外套,大婶一个踉跄,手里还扯着他的外套,跌坐在地上。

此时的沈伶舟呆若木鸡,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的身体在发抖,路人都要怀疑这是否只是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塑。

未曾设想的访客,沈伶舟甚至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这个男人。

不许他回家,张口就是让他滚蛋的爸爸。

楚聿阔步挡在沈伶舟爸爸面前,一把揪住他的衣领把人往外推:

“淮海路二十八号南山精神病院,自己打车过去。”

沈父固然五大三粗,到底也是年龄摆在这,哪里是年轻气盛大小夥子的对手,只能任由他拽着他的衣领往外拖,嘴里还骂骂咧咧:

“老子供你吃穿你就是这样对我的?你个哑巴老子已经不求你为家里做什么贡献,你这贱种看不得你弟弟好是吧,害得你弟弟被退学,没书读,跟你一样一辈子都是文盲下等人,你满意了?!”

楚聿揪着他衣领的手倏然顿住。

他凌厉的眉宇深深蹙起,快速回头看了眼沈伶舟。

沈伶舟还像开始那般呆若木鸡,噙着水光与不安的双眸直直望着这边,即使隔很远,也能看到他因为恐惧剧烈颤抖的身体。

楚聿定了定神,肩膀发力,一把将沈父推出去。

沈父不甘心,在走廊上环伺一圈,抄起不知谁家的水壶往里狂奔。

“哐当!”

又是一声巨响,吓得在场众人均是打个寒颤。

楚聿高大的身躯挡在狭小的门口,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紧握的拳头重重侧抵在门框上,震的整片墙壁都在颤。

他居高临下俯视着沈父,眼底一片森寒:

“你打算识趣点滚出去,还是让警察把你请去局子喝茶。”

沈父仰视着楚聿眼底的漆黯,在他漂亮到极具攻击性的五官中既是惊艳又是惊惧。

喉结快速滑动了下。

嘴还硬着:

“毛没长齐的小子想吓唬谁,你尽管报警,看警察管不管老爹教育儿子的家事!”

楚聿擡起眼,冷哧一声。

他下巴低了低,凑近到沈父眼前。

那双总是漫不经心的双眼,此时眼尾上挑如寒刀,夹杂几分轻蔑,笑道:

“是么。那么不知道警察管不管抢劫犯罪扰乱社会治安的事呢。”

沈父那张老脸一下子垮了下来。

他不懂这句话的含义,只是被对方那云淡风轻又意气扬扬的表情唬住了。

但嘴硬还是得硬一硬的,不然多活那三十多年的脸往哪搁。

“你还别吓……”

楚聿似乎没有耐心和他继续纠缠,打断他:

“贵家二公子不经我允许转走我四万九千元,我上门追回钱财他却言语威胁,不知道上了法庭法官会怎么判,是非法获利还是直接定性为抢劫,叔叔你觉得呢。”

沈父的嘴硬不起来了。

楚聿轻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道:

“据我所知,贵家二公子现在只是被退学,大不了加把劲重考一次,可如果被记录在案,叔叔就得好好掂量掂量,提前做好沈家断子绝孙的准备。”

“哦对了,大儿子你可以不用指望了,反正你也没把他当自己儿子,对不对。”

沈父脚底一个踉跄,身体后退几步,撞在围栏上。

他目光滞然,仿佛一瞬间失去了焦点,怔怔的不知看向哪里。

但中年男人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就这么算了。

却也只能从嘴上讨几分利:

“给人卖屁股的贱畜!你哪天要是死外边了,看老子给不给你收尸!”

说完,匆匆离去。

“老东西说话真难听,没教养!”房东大婶气的一边跳一边骂。

屋内一片狼藉,沈伶舟在一堆碎玻璃里不知站了多久。

脑袋嗡嗡作响,爸爸咒骂他的言辞还在耳边久久未能散去。

萧楠过来安慰他几句,赶紧找了扫把来收拾碎玻璃。

房东大婶帮着一起收拾,嘴里不住嘟哝着,心疼她刚换没多久的玻璃窗。

楚聿关上门,发现门锁坏了,便找大婶借了工具重新修理。

收拾好玻璃碎片,大婶拉过沈伶舟转个圈,仔细检查过他有没有受伤,确认无误后,拉着萧楠下楼买菜,打算晚上给沈伶舟做顿好吃的压压惊。

屋外看热闹的人群也渐渐散去。

楚聿修好门锁,扳手一扔,一搭眼,望见沈伶舟还在那发呆。

他阔步走过去,拉起沈伶舟的手,语气有些不耐烦:

“你要站到什么时候,我还等你给我搭把……”

话未说完,收了声。

沈伶舟的双眸中已经蒙上厚厚一层水光,眼泪簌簌落下,沾湿了苍白的脸蛋。

楚聿蹙起眉头,低了低下巴,认真观察着沈伶舟的眼泪。

沈伶舟这才回过神,忙低下头,用袖子在眼睛上使劲擦了一把。

但取而代之的,是更汹涌的泪水,落在领口,将白色的毛衣晕湿开一片深色的痕迹。

“停,别哭了。”楚聿捏住他的下巴,颐指气使道。

沈伶舟缩了缩脖子,想把下巴从他手中拯救出来。

但楚聿力气很大,他挣扎了两下,却感觉到下巴上那只手捏得更紧了。

“我说别哭了。”楚聿擡起另一只手,在他脸上胡乱擦过,显得几分生疏和粗鲁。

“眼泪除了能宣泄情绪,它能解决问题么。”楚聿道。

沈伶舟不知因为哪个词,身体明显一顿,眼泪也短暂地止住了。

良久,他摇了摇头。

他到底还是只会哭,在吼声和体罚中长大的孩子,似乎早就没了解决问题的能力。

因为从小到大,他们在生活中出现的任何问题和困难,都没能得到很好的解决,更没人教过他们,除了哭或沈默,还能怎么做。

沈伶舟下意识看向床头柜上被倒扣的相框。

那里依然是他的疑惑,是心之所向却无法解决的难题。

所以他选择了逃避。

楚聿将沈伶舟按在床上做好,双手撑在他肩膀上,认真地告诉他:

“你爸爸已经五十多岁的人了,五十年都没能改变的脾气和性格,你不能指望他半只脚踏进管材的人会有所改变。如果他注定泥古不化,你只能改变你自己。”

沈伶舟缓缓擡起头,眼尾的馀湿烫红了眼眶。

有点意外,很难想象这句话是从一个十九岁的孩子口中说出的。

“不要再奢求他的认可,你也看到了,不管你做什么在他眼里都是一文不值。何况他的认可本来也没什么价值,只会让你不开心,倒不如远离。”

“我说过吧,要为自己而活。”

又不知哪个词戳到了沈伶舟的敏感点,堪堪止住的泪水再次簌簌而下。

他从没和楚聿提过自己的爸爸,可楚聿却什么都知道。

是因为在弟弟这件事上他表现得太明显了么。

只要爸爸和弟弟开心,他可以放弃读书的机会,可以为了钱在他人身下承欢,放弃了自觉没必要的自我,只要能从他们这里求得哪怕敷衍的一句“你真棒”。

在与陆怀瑾相处时同样,只要对方开心,他可以委屈自己收起所有人类本能的欲望,永远活在超我的精神世界里。

漫长的二十二年,总想从他人口中得到一句“你真棒”,无意识的被这不重要的三个字困扰了小半辈子。

有用么。

最后又得到了什么。

“还哭?”楚聿捏着他的脸颊,敛起眉。

沈伶舟使劲擦拭着湿漉漉的眼睛,摇摇头。

“遇到问题就解决问题,在这件事中,你不是问题的根本,你的原生家庭才是,你爸爸才是问题,他才需要被解决。”

沈伶舟渐渐收拢了手指。

他想回应什么,手忙脚乱地找手机,把所有口袋翻了一遍,又把枕头掀起来,却完全忘记手机被他放到了哪里。

望着他惶然无措的模样,楚聿只觉得他很可爱,又可怜。

如果世界上没有手机这种东西,还会有人愿意倾听他的内心么。

楚聿只得把自己的手机递过去。

沈伶舟删删改改,打了几个字:

【可他是我爸爸。】

楚聿别过脸,重重叹了口气。

“可他也是问题。”

见沈伶舟又要打字,楚聿夺回手机,手指扣住他的下巴,认真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顿道:

“你确定还要继续和我犟嘴?干脆我们嘴巴碰一碰,看谁的比较硬。”

说着,他低头朝着沈伶舟的嘴唇凑过去。

沈伶舟下意识往后仰了仰脑袋,随手抄起书本挡在嘴唇前。

可看向楚聿的眼神中,却依稀漫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

楚聿鼻间轻嗤一声,站起身,擡手摸了摸沈伶舟的头发,转而继续去检查他刚修好的门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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