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晓梦身处的,是一个动荡血腥、疮痍满目的年代。时代的洪流裹挟着她,让她如无根之萍,四处漂泊,找不到家的方向,迷失了自我。
曾经,她也是个肆意张扬的女孩,对冒险与自由充满了向往。然而,为了心中那个光明璀璨的黄金时代,她放下了追逐猎狮的梦想,转而投身于捉鬼的战斗。
顾晓梦在捉鬼的道路上,历经无数风雨,可她内心深处的那只“鬼”,却始终未曾被驱散。随着时间的推移,这只“鬼”一点点地侵蚀着她的内心,逐渐占据了主导。
这只“鬼”,便是李宁玉。
这个名字,深深地刻在了顾晓梦的灵魂深处;这个身影,牢牢地扎根在她的记忆之中。她们仅仅相处了二十天,可这二十天,却如同枷锁,折磨了顾晓梦一辈子。她的余生,都在对李宁玉的惦念中度过,直至生命的尽头,心中所想仍是她。
再度睁开双眼,顾晓梦发现自已正坐在一张桌前。她缓缓环视四周,记忆如潮水般涌来,让她认出了这个地方——剿总司令处。
“现在是哪一年?”顾晓梦面无表情地开口问道。
长桌对面的人愣了一下,回答道:“1941 年。”
尽管心中已有预感,但听到这个答案,顾晓梦还是难以抑制内心的波澜。那些被她深埋在心底的记忆,如汹涌的潮水般瞬间决堤,让她的眼眶瞬间泛红,泪水不受控制地顺着眼角滑落。一阵又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她眉头紧锁,双手紧紧撑在桌边,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正在观察房间的金生火,一时间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搞得摸不着头脑。“叫军医过来。”他吩咐下属,待下属领命离开后,又低声喃喃道:“顾船王的女儿啊……”
然而军医赶来时,顾晓梦已然缓过神来。她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走进来的两人,只是从容地戴好手套,径直走向保险箱,几下便将其打开。
还是那熟悉的场景,一根头发。顾晓梦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忽然,她猛地转身,看向金生火所在的方向。金生火心里清楚,有这面玻璃阻隔,顾晓梦根本看不到他。可不知为何,顾晓梦的眼神却让他莫名地产生一种被看穿的感觉。
还是同样的数字,三一一二。
还是那个熟悉的问题,谍报工作的职业生命是什么。
顾晓梦依旧说出了曾经的答案,也再次问出了那个曾经的问题,即便她心中早已笃定答案。
一切似乎都未曾改变,那么,你呢?是否还是从前的模样?
顾晓梦拉开了车门,仰头朝着那扇既熟悉又陌生的窗户望去。
顾民章怎么也想不到,早上出门的女儿,如今回来时,已然不再是曾经那个熟悉的她。顾晓梦见到父亲时,眼睛依旧有些红肿,她走上前,轻轻地抱住了父亲,语气格外郑重地唤了一声:“爸爸。”
“怎么了?是不是受委屈了?”顾民章关切地问道。
顾晓梦摇了摇头,说道:“爸爸,我想喝您泡的茶。”
“嗯?你不是向来只爱咖啡,不喜欢茶吗?”
“那我现在就开始喜欢,我也想知道爸爸您为什么那么钟情于喝茶呀!”此刻的顾晓梦,又变回了那个带着几分天真活泼的模样。
夜晚,身着一袭白色睡衣的顾晓梦,静静地站在敞开的窗边,凝望着漆黑的夜空。重新来过,她究竟能做些什么呢?
共产党的胜利是历史的必然,既然如此,那就让自已自私一次吧。她不想再孤独地度过这一生,那些如噩梦般折磨她到死的回忆,她统统都不想要了。
如果不能与爱人携手共度余生,那么,就一起赴死吧。
你瞧,我终究还是没能完全领悟你所说的谍报的意义,但是……
“不要再丢下我了……”
玉姐。
次日清晨,顾晓梦依照昨日的约定,与顾民章一同享用了早餐,如愿喝到了父亲亲手泡的茶。
“怎么样?爸爸这手艺还不错吧!”顾民章笑着问道。
顾晓梦轻轻耸了耸鼻子,说道:“除了咖啡,我就只在茶馆和戏园子里喝过茶,您该不会是想让我拿您泡的茶和那些地方的比吧?”
“你这丫头……”
“爸爸。”
顾民章抿了一口茶,抬起头看向顾晓梦,却发现她的神情有些异样,便问道:“怎么了?”
“无论何时何地,不管发生什么,您永远都是我爸爸。”
“晓梦……”
顾晓梦没给父亲继续说话的机会,站起身,在父亲的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说道:“我出门啦!”
出门后的顾晓梦,径直前往《佳媛》杂志社。凭借前世的记忆,她顺利地与组织成员“老汉”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之后,她来到药店,买了一瓶甘草片。
看着手中黄褐色的小瓶子,顾晓梦不禁想起第一次将这药递给李宁玉时,她那谨慎防备、不肯轻易接受的模样。顾晓梦坐在车里,忍不住轻笑出声。其实,她的玉姐并非冷漠,不过是有些傲娇罢了。
“老汉”何剪竹如期而至,见到顾晓梦时,眼中闪过一丝惊讶。
“你是……顾船王的千金?”
顾晓梦浅笑着微微扬起下巴,说道:“蓝山咖啡,味道很不错,我很喜欢。”
何剪竹轻轻抿了一小口,心中虽有疑惑,却也没有再多问。
“顾民章是我父亲,但你应该清楚,是谁把你约到这儿来的。”
何剪竹点了点头,问道:“有什么事?”
“两件事,你听仔细了。第一,你目前传达情报的方式已经泄露,必须立刻更换。第二,老鹰已经叛变,不过当下还不能打草惊蛇。要是他主动联系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
这两条消息大大出乎何剪竹的意料,她一时惊愕不已。
“这两条消息绝对可靠。另外,一旦察觉到有任何风吹草动,你不要有任何顾虑,马上撤离。”
顾晓梦说着,余光瞥见不远处有几个前世见过的龙川的手下正朝这边走来。她立刻向何剪竹伸出手,说道:“感谢主编的信任,希望以后还有机会能为您的杂志拍照。”
何剪竹反应迅速,连忙伸手回握,说道:“顾小姐客气了。”
“那我就先行一步了。”
何剪竹望着顾晓梦离去的背影,平静地坐回沙发上。她看了眼桌上的糖,拿起一块丢进咖啡杯里,轻轻搅拌了几下,随后喝光了剩余的咖啡,才起身离开。
很快,就到了上船的日子。顾晓梦被顾民章叫进了书房。
“那个会议肯定不简单,晓梦,你一定要见机行事,保护好自已。”
“我明白的,爸爸。”
顾民章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却又犹豫着不知该不该说出口。
“爸爸,您是不是还有话想对我说?”
“晓梦啊,昨天早上你出门前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爸爸心里其实已经有答案了,不是吗?”
“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这很重要吗,爸爸?我既然已经知道了,您打算怎么做?杀了我吗?”
顾民章猛地抬起头,嘴唇动了动,却终究什么也没说出来。
“您不用担心,我知道这件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要是我想告密,您早就被抓了。我都说了,无论何时何地,您永远都是我爸爸,我姓顾,顾民章的顾。”
顾民章看着坐在对面的女儿,忽然觉得眼前的她有些陌生。不知从何时起,自已的女儿仿佛一下子长大了。
“不管我做什么,都不会连累您,爸爸。我只希望,您不要抛下我一个人。”
第二天吃过早饭,顾晓梦穿着精致的洋装,提着一个行李箱,坐上了车。顾民章望着车子渐渐远去,回想起昨晚与女儿的对话。
“入党申请书我已经写好了,到时候还得麻烦爸爸您当我的介绍人。”
“这事儿不难,很快就能办妥。”
“不,现在还不行,我还不够资格。”
一旁的女管家看着叹气的顾民章,安慰道:“晓梦那么机灵,肯定不会有事的。”
“我的女儿,真的长大了。”顾民章摇了摇头,转身回屋。
即便没有前世的经历,多年军统间谍的生涯也让顾晓梦的演技登峰造极。更何况,如今不过是将曾经经历过的事情再重新演绎一遍。
她表演得极为出色,一切都如上次一般,有条不紊却又紧张刺激地推进着。
不同的是,当顾晓梦再次拿着那封假密电独自去见李宁玉,在李宁玉反驳她谍报的职业生命不是生命而是毁灭的时候,她缓缓转过身,眼中带着一丝玩味,看向李宁玉。
“谍报的职业生命是毁灭吗?或许是吧,我也相信李科长愿意为谍报事业付出生命的决心。只不过……”
顾晓梦凑近李宁玉,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如果毁灭就是谍报的职业生命,那么,信仰呢?李科长一直坚守的信仰又是什么呢?”
“身为剿总司令部情报科科长,谍报,就是我的信仰。”
顾晓梦轻轻笑了笑,往后退了几步,伸手拿起金生火的假密电,说道:“好,那我就祝李科长,一切顺遂。”
这个顾晓梦,还是之前那个说谎时漏洞百出的人吗?
李宁玉满心疑惑,又隐隐有些紧张。就因为刚刚那番话,李宁玉对这个才见过两面的人,莫名生出了些许敌意。
顾晓梦。
李宁玉在心中默念了几遍这个名字,随后又将心思投入到恩尼格玛机的改良工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