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裘庄那仿若被诅咒的阴森氛围里,时间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格外漫长。第二天过午,阳光挣扎着穿透厚重云层,却未能给这压抑之地带来丝毫暖意。王田香带着满脸的阴鸷与狠厉,大步迈进顾晓梦的房间。他二话不说,粗鲁地伸手示意李宁玉跟他走,那眼神里闪烁着的贪婪与欲望,让人不寒而栗。李宁玉面色冷凝,起身时动作优雅却又透着不容侵犯的威严,她深深地看了顾晓梦一眼,那一眼里藏着千言万语,而后,毅然决然地随着王田香离开。
刑讯室里,灯光昏黄而摇曳,仿佛随时都会熄灭。龙川肥原笔挺地站在那里,周身散发着让人胆寒的气息。在他身后,站着一位身形瘦削的日本医生,那医生自李宁玉踏入刑讯室的那一刻起,便如影随形地在她身上肆意。李宁玉被这目光盯得浑身不适,她柳眉倒竖,厉声质问道:“龙川大佐,你这究竟是何意?”
龙川肥原嘴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冷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这位是香取直人,毕业于哈佛大学心理学专业,同时也是一位极为出色的手术专家。”香取直人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镜片后的目光锐利,在对李宁玉一番仔细观察后,转头向龙川直言:“此女智商之高,自控力之强,远超常人想象。那些常规的审讯手段,对她而言,不过是隔靴搔痒,毫无作用。依我之见,催眠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香取直人说罢,便迅速着手准备催眠。他口中念念有词,手中的怀表在李宁玉眼前有节奏地晃动着。李宁玉的眼神逐渐变得迷离,意识仿佛被拖入了无尽的黑暗深渊。在那混沌的潜意识世界里,她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着,不由自主地说起了自已的哥哥,那些与哥哥共度的年少时光,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现。接着,她又说起了自已的两任丈夫,那些或甜蜜或痛苦的回忆,让她的表情时而温柔,时而哀伤。最后,她提到了吴志国,那个与她并肩作战,生死与共的同志。
就在李宁玉沉浸在回忆时,香取直人拿起一个代表顾晓梦的木头人,轻轻地塞到她手中,刻意引导道:“她,就是顾晓梦。”
与此同时,在裘庄的另一处,王田香正满脸谄媚地跑到顾晓梦的房间。他的脸上堆满了虚假的笑容,活像一只狡猾的狐狸。一进门,他便开始喋喋不休地劝说顾晓梦:“顾上尉啊,你可别和李宁玉走得太近了。不是我老王多嘴,说白了,就算你真的是他们要找的老鬼,到最后能活着走出这裘庄的,也只会是你,绝不可能是她李宁玉。”
顾晓梦慵懒地靠在沙发上,嘴角挂着一抹似有似无的笑意,眼神却如同寒潭,回应道:“所以啊,就像我一开始所想的,这裘庄里哪有什么真正的老鬼。所谓的裘庄捉鬼,不过是龙川肥原和你王处长,在这儿自导自演,捉你们自已心里的鬼罢了。”
“我能有啥鬼啊,顾上尉可别乱说。”王田香干笑着,眼神却不自觉地闪烁起来,心里就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的。
顾晓梦猛地坐直身子,目光如炬,紧紧盯着王田香,说道:“我曾听父亲说起过裘庄西楼的事,当年有个叫陈三皮的人,王处长对这些事如此了解,不会不认识他吧?”
王田香听闻此言,脸色瞬间变得煞白,就像见了鬼一般。他又羞又恼,向前跨出几步,下意识地伸出手,作势要去抓顾晓梦。顾晓梦不但没有退缩,反而迎着他的手向前走去,挑衅地挑眉问道:“怎么,王处长这是要掐死我吗?”
王田香像是被烫到了一般,猛地缩回手,声音也不自觉地低了几个度,颤抖着问道:“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我怎么知道的并不重要。王处长,你不妨好好想想,你觉得自已比金生火金处长强在哪里?如今连金处长都死在了龙川肥原的手里,你觉得自已这条命,龙川他会在什么时候来取?”顾晓梦步步紧逼,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直直刺向王田香的内心深处。
“他没理由杀我啊,我又没做什么对不起他的事……”王田香还在徒劳地挣扎着,试图为自已寻找一丝安慰。
“你已经触及到他的秘密了,而且还是他自已主动透露给你的。”顾晓梦突然凑近王田香,压低声音,在他耳边一字一顿地说道,“后山,孤坟,芳子。”
这几个字就像一道晴天霹雳,王田香吓得连退好几步,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顾晓梦见状,接着说道:“这就是龙川心里的鬼。他怕得要死,因为一旦这个秘密被揭开,他将失去所有,甚至连性命都保不住。所以他杀了金生火,因为金生火知道了这个秘密。现在他又把矛头对准了李宁玉,因为李宁玉也开始察觉到了。”
“可你看起来是知道最多的人,怎么现在还能安然无恙地待在这儿?”王田香不甘心地问道。
“这就得问问王处长你刚刚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了。为什么你会说,即便我是老鬼,能活着出去的也只会是我?”顾晓梦似笑非笑地看着王田香,眼神里充满了洞悉一切的睿智。
王田香此刻终于明白了顾晓梦的意思,他一屁股坐到顾晓梦旁边的沙发上,低声问道:“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就喜欢和王处长这样聪明的人打交道。”顾晓梦满意地点点头,“我要你帮我,除掉龙川肥原。”
“你疯了吗?”王田香瞪大了眼睛,满脸的不可置信,“你现在可是他的犯人,我也得听他的命令行事啊。”
“别急嘛,王处长。你放心,我既然敢跟你提这件事,就肯定不会做白白送死的蠢事。你别忘了,这裘庄里,可不只有你我二人。”顾晓梦意味深长地看着王田香,眼神里闪烁着神秘的光芒。
“吴志国!”王田香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惊叫道。
“不止他一个。”
“难道还有白秘书?”
“还有你们抓来的钱虎翼的二太太。”
“她可是共党分子……”
“那不过是龙川和你说的,你有证据吗?她自已承认了吗?”顾晓梦毫不留情地打断王田香,“要是到最后,有人承认自已是老鬼,或者有确凿的证据证明谁是老鬼,那这件事或许还能有个了结。可要是没有呢?这次死在这裘庄里的,可都是司令部的骨干人物,你说,这笔账最后会算在谁的头上?是龙川肥原,还是你王处长?”
王田香听了这话,呼吸变得急促起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停地滚落,他慌乱地伸手抹了一把汗,眼神中充满了恐惧与犹豫。
“这裘庄外,有我父亲,有张司令,还有松井司令。”顾晓梦歪着头,看着王田香,“王处长,你现在还怕吗?”
“你到底要我做什么?”王田香终于松口,声音里透着无奈与妥协。
“王处长是个聪明人,到时候自然就知道该怎么做。”顾晓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哦对,刚刚关于王处长的事还没说完。我既然能摸清龙川心里的鬼,自然也知道王处长你在乎什么。等我们解决了龙川,我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事。”
王田香沉默了许久,他的内心在不停地挣扎着。过了一会儿,他缓缓开口问道:“你为什么要做这些?我都已经告诉你了,你能活着出去,为什么还要费这么大的劲,冒这么大的险?”
“王处长,人活着不能只为自已。我们身处这乱世之中,虽然身不由已,但有些事,能做;有些事,必须做。”顾晓梦的眼神中透露出坚定与决绝。
“我看顾上尉你,是为了李宁玉吧。”王田香试探性地问道。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保证王处长最后不会死在龙川肥原的手里,还能知道自已想知道的事,这不就足够了吗?”顾晓梦毫不避讳地说道。
王田香起身准备出门,顾晓梦又在他身后叮嘱道:“还请王处长这段时间,把该做的工作都做好,别露出什么破绽。”
就在顾晓梦与王田香达成共识的同时,另一边的刑讯室里,局势却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化。李宁玉在催眠状态下,看似毫无防备地透露着一些信息,然而,她却在不经意间,将龙川肥原也拖入了催眠的陷阱。李宁玉只是轻描淡写地说了几句话,却如同精准的利箭,彻底印证了自已心中对龙川的所有疑问。
香取直人见龙川陷入催眠,大惊失色,赶忙手忙脚乱地将他唤醒。李宁玉在龙川醒来的那一刻,挺直了脊背,眼神中透着嘲讽与轻蔑,说道:“龙川大佐,你太沉迷于这场催眠游戏了,却不知道,除了实施催眠的医生,现场的任何一个人,都有可能被催眠。”
事实上,李宁玉本身就是一位精通催眠之术的高手。起初,她确实被香取直人引入了精心布置的催眠迷宫之中,若不是香取将代表顾晓梦的木头人塞到她手里,并告知那是顾晓梦,触动了她内心深处对顾晓梦的牵挂,李宁玉恐怕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才能挣脱这催眠的束缚。
龙川肥原强压着内心的震惊与愤怒,表面上却依旧保持着镇定,他亲自将李宁玉送回东楼。一路上,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试图找出自已究竟遗漏了哪些关键细节。
晚饭过后,夜幕如同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将整个裘庄紧紧包裹。李宁玉独自坐在钢琴前,修长的手指在琴键上轻轻舞动,优美的旋律如潺潺流水般流淌出来。顾晓梦静静地靠在一旁的沙发上,闭着眼睛,沉浸在这美妙的音乐之中。
突然,窗外传来一声巨响,紧接着,一朵朵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开来。李宁玉的手指猛地停在了琴键上,她的目光紧紧盯着窗外那紫罗兰色的烟花,全身瞬间变得僵硬。她知道,这是上级老枪传来的信号,示意她实施“地狱变”计划。
顾晓梦也被烟花吸引,她走到窗前,在心里默默地数着,一共25个。这是老枪和老鬼之间的特殊信号,也是顾民章和顾晓梦父女之间的秘密暗语。这意味着,顾民章已经按照顾晓梦留下的指示,将一切都准备妥当。
“玉姐,其实今天是我的生日,25岁的生日。”顾晓梦轻声说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
“你的生日?”李宁玉惊讶地转过头,看着顾晓梦,“你怎么不早说呢?”
“我故意不说的,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过过生日了。”顾晓梦望着烟花绽放后的夜空,眼神中充满了回忆与感慨,上一世,从我走出裘庄起,就再也没有庆祝过生日。
“等我们出去了,玉姐你帮我补过一个吧。”顾晓梦突然转头,笑着对李宁玉说,那笑容如同春日里盛开的花朵,温暖而明媚。
“好啊。”李宁玉笑着应允,眼眶却在瞬间微微泛红,那一丝泪光在灯光下闪烁着,显得格外动人。
顾晓梦脱下身上的军装外套,轻轻地搭在李宁玉的外套上,随后在她身旁坐下,问道:“玉姐,你知道徐志摩的《偶然》吗?”
李宁玉微微点头,眼中满是温柔。顾晓梦接着说:“我们一起弹好不好?”
于是,两人的手指在琴键上交织舞动,共同弹奏起那首《偶然》。
“你我相逢在黑夜的海上,
你有你的,我有我的,方向,
你记得也好,最好你忘掉在这交会时互放的光亮!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你不必讶异,更无须欢喜……
在转瞬间消灭了踪影。”
一曲终了,客厅里陷入了一片寂静。顾晓梦的眼神却突然变得冰冷而决绝,她猛地将手中的外套狠狠摔在床上,站在原地,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原来,在弹琴之前,顾晓梦故意将自已的外套与李宁玉的放在一起。之后,她清楚地看到李宁玉悄悄交换了两人的衣服,把自已的那件留给了顾晓梦。李宁玉终究还是选择了和上一世相同的道路,为了保护顾晓梦,不惜牺牲自已。
顾晓梦拎着李宁玉的衣服,大步走到她的房门前,用力推开房门,随后回身将门锁上。
李宁玉看到顾晓梦拎着衣服走进来,心里猛地一沉。更让她震惊的是,顾晓梦的双眼通红,呼吸急促,仿佛一头愤怒的狮子,从进门的那一刻起,就用那充满怒火与伤痛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晓梦……”李宁玉轻声呼唤,声音里充满了愧疚与心疼。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顾晓梦手中的衣服便狠狠砸在她的身上,衣服的袖口划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痕。
李宁玉彻底愣住了,她不知所措地望着几步之外的顾晓梦,嘴唇微微颤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晓梦几步上前,一把扯住李宁玉的手臂,另一只手从她所穿外套的领口处,抠下那个隐藏着秘密的凸起,在李宁玉惊恐的注视下,毫不犹豫地塞进了自已嘴里。
“晓梦!”李宁玉惊恐地尖叫起来,她急忙伸手捏住顾晓梦的脸,用力拍着她的背,声嘶力竭地喊道,“吐出来!快吐出来,晓梦!”
然而,半分钟过去了,顾晓梦却安然无恙地站在原地,眼神冰冷地看着李宁玉。
“你就那么想死吗?”顾晓梦的声音如同从地狱传来的寒风,冰冷刺骨,“药我早换了,从密码船上下来的那天我就换了。”
顾晓梦步步紧逼,将李宁玉抵在书桌前,抓着她手臂的手愈发用力。
“晓梦……”李宁玉的声音充满了无助与哀求。
“李宁玉,你就这么想死吗?就这么想死吗?!”
顾晓梦突然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刀,抵在李宁玉的心口,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我帮你啊,我可以帮你,你倒是说啊!”
顾晓梦望着李宁玉的脸,看着她那同样通红的双眼,握着刀的手颤抖得越来越厉害。终于,刀“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板上,顾晓梦的表情瞬间变得无比悲伤,泪水如决堤的洪水般夺眶而出。
“我这么努力,做了那么多……你却不相信我。”顾晓梦哽咽着说道,声音里充满了委屈与绝望。
“我那样恳请你、哀求你……”泪水不停地滴落在李宁玉的手上,烫得她的心也跟着揪紧。
“我求你别死,求你相信我……你骗我,你还是骗了我。”顾晓梦双手紧紧抓住李宁玉的衣领,手背上的青筋根根暴起,“李宁玉!”
顾晓梦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句,随后又一脸迷茫,仿佛失去了方向的羔羊,“可是,我能怎么办呢……”顾晓梦将额头抵在李宁玉的肩上,全身颤抖着,“我能怎么办……”
“我那么真心待你,你为什么要这样?我会难过,我也会难过啊,玉姐……”
“你为什么不相信我?我都准备好了,我们可以一起走出去,你答应过的,你怎么能又骗我?你怎么能一次又一次地骗我啊,玉姐……”
“你不能一次又一次地丢下我,我一点都不快乐,我难过的快要死了,玉姐……”
李宁玉的全身也在微微颤抖,她缓缓抬起手环抱住顾晓梦,声音沙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对不起,晓梦,对不起……”
顾晓梦抬起头,拼命地摇着头,泣不成声地说道:“不要说对不起,你别死好不好,我求求你,你不要死,我求你,玉姐……”
“好,好。”李宁玉连连点头,“我不死,我陪着你,一直陪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