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腿脚不灵便的自己逃了出来而四肢健全的林琰却被埋在了里面,不用说也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高艺还是无言拉住想要冲进废墟中的他,一点都不肯放松。高元的眼泪无法抑制地流淌,心几乎被悔恨吞没。不应该把他留在那里,不应该摔倒,不应该……然而再怎么后悔,现实也无法改变了,只能祈祷林琰没有被石柱或是观音像砸到。
“找到少爷啦!”
一个年轻人兴奋地大叫,挥着手叫同伴过去。几个人火速赶到,飞快地挖开那些瓦砾。“轰隆”一声,尘土飞扬,一个巨大的身躯从废墟中站了起来。那一瞬间,高元的心脏漏跳了一拍,感到了仿佛气绝般的欣喜。
林琰把高元抛出去以后,就靠在墙壁一角,用双手护住了头。他身上满是灰尘瓦砾,身上渗出很多道血痕,但幸运的是他没有被巨石砸中。高元连眼泪都忘了擦掉,傻楞楞地仰视着灰头土脸的林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你的脚很疼吗?大人,你需要郎中给你好好看看。”
皱着眉头盯着高元的脚,林琰一脸严肃地说。
这人是怎么回事?难道以为我流泪是因为脚疼吗?高元的心瞬间冷却了,他擦掉难看的泪痕说:“需要郎中的是你,赶快回家去!”
林琰擡起自己满是血污的双手看了一眼,赞同似地点了点头。高元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发现那张站在他脖子上的纸还在,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那是一块膏药。他不禁小声问林若光他家少爷脖子怎么了,林若光咬着他的耳朵问道:“难道你一点都不记得了吗?”
“我应该记得什么?”
高元如堕五里雾中,完全不知道那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家丁昨天找到你们的时候,我家少爷正背着你。”
“这个我知道。”
“重点在后面。你嘴里念叨着白糖糕,死命地咬住我家少爷的脖子,都给咬出血了。郎中说,幸好我家少爷肉厚,不然非让你咬断喉咙不可。”
说着,林若光下意识地摸了摸脖子,好像确认自己没有被咬似的。高元目瞪口呆,无所适从地楞在当场。难道说,那天梦见的白糖糕是林琰的脖子?今天这么奇怪的态度不是因为善变,而是被自己咬怕了?怎么会这样?高元怎么都不相信自己会做那种事,於是把责任都推到了发烧上。一定是烧糊涂了,一定!
高艺倒是对此深有同感,他撩开自己的衣袖,指着小臂上淡淡的疤痕说:“我家少爷就是有这个毛病,你看,这就是他小时候咬的。我家夫人说,少爷他一饿了就丧失人性,变身成一匹饿狼。”
“真的很像狼,他的牙怎么那么尖?”
林若光扶着下巴点头赞同。
“可能是肉吃多了吧。”
“我看也是,我弟弟从小就喜欢吃菜,他的牙就不怎么尖。”
“够了,你们两个!”
高元终於忍无可忍,涨红着脸大声吼了出来。背后说他的坏话也就算了,为什么他们两个敢当着自己的面说?高艺也真是的,当时明明几次三番求他不要把这件事告诉任何人,谁知道他转身就翻脸,告诉了他娘。在家里被笑了十几年,没想到离开家里也没逃离这种厄运。可是这个罪魁祸首高艺,非但一点反省的意思都没有,还笑嘻嘻地对林若光说:“你看,我家少爷害羞了。”
“高艺!你立刻去看看顾老先生的家有没有被波及!”
随便找了个理由,高元只想把这个知道自己很多“秘密”的人支走。高艺摊了摊手,转身离开了,林若光也一脸无趣的样子在高元面前晃来晃去。这个时候,曹文跑了过来,他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高县令……那些人……说,说要来县衙做事。”
“哪些人?”
“就是……您让我抓回去的人啊!”
就是林琰带来的那些壮丁,虽然高元没有仔细数过,不过也能大约估计出来有二十多人。这样一来,县衙的人手不就够了吗?高元喜上眉梢,二十多人的话,寻找瘦猴就不再那么困难了。
“这一定是我家少爷的主意。”
林若光交抱双臂说。其实不用想也知道,那些人很多都是卖身给林家的,没有林琰的命令根本不可能到县衙来做事。回头看着化为废墟的普济寺,高元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轿子还在大殿里,现在已经被压得粉碎,回去以后还得赔钱给轿夫。一想起钱的事心情就变得郁卒起来,他带的银子几乎就要花完了,而向上峰申请的公费也石沈大海,杳无音信。带来的拐杖被埋在了里面,待会儿下山也成问题。
高元不觉得自己能单腿蹦着下山,不由自主地把视线投向了林若光。林若光好像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好像赶苍蝇似的飞快摆手:“你可别看着我啊,我绝对不会背你下山的。”被明确拒绝之后,高元默默地转向了曹文,谁知道曹文立刻装出没看见的样子转过身去,不自然地东张西望。这是什么意思,即使不说高元也明白了。
这两个人的反应令他大发脾气,吼叫的声音似乎都在山谷间回荡。最后林若光和曹文不怀好意地讨论了一下,竟然不顾高元的反对把他擡回了县衙。中间挣扎过好几次,尤其是到了城里被人注视的时候,但是林若光恐吓说如果再动他们两个人就同时放手,高元就被吓得一动也不敢动。回到县衙刚躺在床上没多久,朱掌柜就带着药箱过来了。下巴的伤口又裂开了,流出的血已经干涸,把纱布站在了伤口上。朱掌柜一面愤怒地唠叨着,一面小心翼翼地把纱布撕下来。
“如果怕疼就小心一点。”
说着朱掌柜就把超疼的药末撒在了伤口上,高元不顾形象地哇哇直叫。后来朱掌柜又检查了他身上的擦伤,不过因为被抛在草地上所以并不严重。但是脚上的伤似乎因为撞击而恶化了,最后朱掌柜严肃地下了禁令:“十天之内都不能出门,否则以后都会走路有问题。”听到这么可怕的后果,高元立刻决定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出县衙一步了,他可不想以后走路都一瘸一拐。
在房间休息了一会儿,上山查看的高艺回来告诉他老先生已经搬走了。教授的学生已经不在了,即使搬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过他没有来县衙报备,这样做可不对。县衙新增的人员都要查清背景后尽快上报,高元也没工夫管这些事。吃完晚饭的时候他就要高艺帮忙把被褥拿到书斋,今晚他可能要熬夜。那些人大多都是无家可归时被林家收留的,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把二十三人的身份背景全部按照格式写完以后,已经到了四更时分。高元的眼睛累得有些模糊,大大地打了一个哈欠,他就倒在了铺好被褥的木塌上,好像昏死过去一样睡着了。可是睡了一会儿他又感觉需要小解,便从床上挣扎起来,半睡半醒地出了门。
蹒跚着迈出第一步,高元就被放在门口的东西绊倒,毫无防备地摔在了地上。身后传来金属碰撞的声音,高元爬起身坐在地上,转过头看到了一个黑布包,那就是害自己摔倒的罪魁祸首。
“怎么了?”
大概是听到了动静,高艺披着衣服从房间里走了出来,一脸呆滞地问道。高元指着地上黑布包要高艺打开,当看到了里面金灿灿的黄金时,两个人都不由得惊呆了。高艺拿起一块金锭仔细查看后,递到了高元面前。
“有一角刻着‘怡’字。”
高元不禁发出一声惊呼,借着熹微的阳光,他果然看到了金锭的一角刻着米粒大小的‘怡’字。这些金锭是当时周夫人所付赎金的一部分!高艺数了数布包里的金锭,加上高元手中的这块总共有二十九块。周夫人所付的三百两黄金应该就是这些金子无疑,目前为止,这些钱已经都出现在了县衙。
问题在於为什么。他可以肯定昨天晚饭以后进入书斋时还没有这包东西,后来专心致志地书写文书,并没有留意门外的动静。金子不会自己从地底下冒出来,一定是有人放上去的。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即使想要嫁祸的话,也不必嫁祸给自己这个根本不可能是凶手的人啊。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本来被惊讶掩盖的生理问题急需解决,可是右脚使不上力,高元挣扎了半天也没能成功地站起来。
幸好高艺已经把金子放好从书斋里出来,他连忙伸出双手寻求帮助,顺利地逃过一劫之后,高艺面色沈重地扶着他回到了书斋。
“这些金子我们该怎么办呢?”
高艺难得发愁,两个人坐在木塌边上唉声叹气地看着那包金子。高元拄着下颌苦思冥想,深吸一口气说道:“我们就当没发生这件事,把这些钱藏起来。”
“你不是要中饱私囊吧?”
“当然不是!”高元面红耳赤地回答,“我觉得把这包金子放在书斋门口的人就是县衙的内奸。虽然他为什么这么做我不清楚,但是你想想,金子被放在书斋门口一定是希望尽早被我发现,而知道我昨晚在书斋过夜只有县衙里的人。我想黑三的死可能和春梅无关,而是和绑架案有关。而那个内奸,就是凶手或者凶手的同谋。”
“那为什么要把金子送到县衙来呢?”
“金锭上有标记就变成了烫手的山芋,只要拿出来就等於不打自招,即使只是放在身边也有危险。凶手是个小心谨慎的人,与其把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自己身边,还不如干脆送到县衙来,他也能试探我们的反应。”
“所以我们以静制动,逼得他自己露出狐狸尾巴?”
“没错。”
就像小时候一起恶作剧一样,两人笑着相互击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