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着头皮走到山洞前,高元的双手无意识地握紧:这只是个山洞,里面什么都没有。你是个男人,拿出点勇气来。点了点头,他告诉自己绝对做得到,於是迈着坚定的步伐走进漆黑的山洞。
虽然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到,可是高元感觉得到林琰就站在他身后。绝对不想让林琰知道自己现在很害怕,他尽量使步子稳健一些,让自己把注意力转移到其他事情上。这时,他发现事情有些奇怪——按照常理,如果不远处有出口的话,站在山洞里就可以看到光亮,但是他们走了一会儿,山洞里仍旧一片漆黑,连一点光都没有。走错了路?还是需要转弯才能找到出口?高元把手伸向岩壁,触到了一个毛绒绒的东西。蜘蛛?蝙蝠?毛绒绒的东西一动不动,好像还有叶子……是蒲公英。高元松了一口气,不禁为自己大惊小怪的傻样哑然失笑,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啊!”
脚不小心踢到前方的硬物,他不禁大叫一声。他听到身后的林琰关切地询问自己怎么了,还没来得及高兴,就被猛地上前的林琰撞到了前面的障碍物上。那个“东西”承受不住两个人的体重而发出“吱吱”的声音缓缓转动,林琰连忙抓住她的肩膀。他连忙拉住林琰的手臂,没想到却把林琰也顺势拉倒了。原来这是一扇门。在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的眼前骤然明亮起来,两个人就以相拥的姿势倒在了地上。
这恐怕是世界上最尴尬的事了。显然村子里在举行什么庆祝活动,村民们都聚集在这里,绕着一个大鼓围成一圈。他们干扰了村民的仪式,现场顿时安静下来,二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两人。
高元以最快的速度从地上爬起来,从容地拍掉身上的土,拉了拉衣襟。他在起身的时候就已经做了决定——就当他们是正常地丶体面地走进来,摔倒什么的根本没有发生。可是被打扰的村民不买他的账,紧盯着他不放的眼睛既惊讶又气愤。
在令人窒息的沈默中,一个拄着拐杖的老者缓缓走出人群。村民自发地退到他身后,似乎在等待他的指示,看来他就是马家村的村长了。
“请问两位是?”
老者语气平缓地问道,但在那份平静中,高元明显感觉得到他努力克制的愤怒。破坏了村民的庆典是他不对,但在漆黑的山洞里安一扇门的人也有问题。高元虚张声势地挺起胸膛,对怒视着自己的村民说:“我是本县县令高元,此次前来是为寻访本县人士张大力的下落。”
“原来是县令老爷大驾光临,老朽年事已高,腿脚不便,请恕我无法对县令老爷行大礼。”老者说着敷衍似地微微鞠躬,身后的村民也都对於县令到来的事无动於衷。高元虽然在县城屡遭鄙视,已经差不多习惯了,但这种闭塞的岛上居民竟然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还是令他感到非常不快。
“张大力大概半个月前来到灵玉岛,不知岛上是否有人曾见过他。”
高元对林琰使了个眼色,示意他把张大力的画像拿出来。村长草草地扫视了一眼,随即给出了自己的答案:“老朽没见过。”他微微测过脸,用拐杖重重地敲击了一下地面,装腔作势地询问村民:“你们可曾见过这个渔夫啊?”村民异口同声地回答:“没有。”
“不好意思,可能让县令老爷白跑一趟了。”
“没关系,只是例行公事而已。”高元拿过林琰手中的画像,叠好放进衣袖里。他扫视了一遍现场的景象,露出一个可以让人放松警惕的笑容,不经意地问:“你们这么早就开始庆祝中元节?”
村长听闻哈哈一笑,得意地捋了捋花白的长胡须,纠正他说:“我们是在进行为期三天的风神祭,跟中元节毫无关系。”
“风神祭?这个我还真是从没听说过。”
“这是我们村子特有的习俗。我们只信奉风神,每年一小祭,每十年一大祭。今年正好赶上十年一度的大祭典。”
“能够碰上十年一度的盛事,我跟林参军二人真是三生有幸啊!”高元说着走近大鼓,兴致高昂地观察起来,“你们刚刚是在跳舞吗?”
“没错,这是我们祖上传下来的习俗。”
“接下来还有什么活动吗?”
“我们举行完仪式之后,大家轮流到风神庙上香祈福,然后就开始三天的流水宴。”
“果然非常隆重,我与林参军二人想要观摩,不知是否方便?”
村长犹豫了一下,接着点了点头,随即应答道:“县令大人想要参加是我们的荣幸。”
“你们继续进行,不必顾虑我们。”
高元随即后退一步,示意他们可以继续。他拉着林琰走到高处的树荫下,两人并肩坐下,正好可以居高临下将他们的仪式尽收眼底。他发现这个小岛四面环山,然而正中间却是一块盆地,村民们就居住在这片盆地里。看来他们不光是生活方式封闭,就连住的地方也只封闭到了极致。
村民们又恢覆了刚刚被打断的仪式。他们围着大鼓站成一圈,一个上半身□的年轻人走进圈内。他手执鼓槌摆好姿势,得到了村长的指示后,开始有节奏地敲击大鼓。村民们跟随着鼓点起舞,他们的舞姿相当怪异,就好像四肢都僵化成了木棍一样。他们向一侧擡起右腿,以左脚为轴原地转一圈,接着前进一步,再重覆刚才的动作。
“这帮人看起来好像抽筋了。”
林琰如实地说出自己的感受,高元忍不住轻声笑了出来。虽然对於虔诚的村民们有些失礼,但他们的样子的确很好笑。
“你讨厌这些吗?呃,我是说,你是不是一向‘敬鬼神而远之’,看这些会不会不舒服?”
林琰该不会是个极度信奉孔孟之道的人吧?虽说他们一贯是“敬鬼神而远之”的态度,但就高元所知,很多极度信奉孔孟之道的人对於这类事情非常厌烦。如果是这样,那自己在他眼里一定跟禽兽无异了。高元战战兢兢地瞄了林琰一眼,心里忐忑不安。
“不会,我不大认同那些东西。”
“不认同孔孟之道?”
“嗯。”林琰点了点头,“以前就因为这样气走了一个教书先生。那个时候他教我‘君子不饮盗泉之水’,我就问‘为什么?那只是一个名字而已,人要喝的是水,而不是名字。对於一个口渴的人来说,因为这种原因呢就不喝眼前的水,那不是太装模作样了吗?’然后先生就生气了,大声骂我寡廉鲜耻,不肯再教我。”
“我在蒙馆学《论语》的时候,先生教我们’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我就在下面说‘学习的时候我一点都不高兴。’结果在蒙馆被先生打了一顿,回到家里又被我娘吊在房梁上打。以后我就再没说过那样的话,最初是因为害怕挨打,后来是因为害怕别人嘲笑我。”
有一次他还因为逃学被关在家里整整一个月,真是不堪回首。这时他突然发现,自从来到安平县,他一次都没打开过书箱。
就在他们闲聊的时候,村民们的怪异舞蹈已经结束。他们面朝一侧跪成一排,对面是一堆柴火。柴火中立着一个木头架子,上面盖着一块黑布。刚才敲鼓的年轻人爬上柴堆,扯去黑布,露出了一个架子,而架子上绑着一个……人?高元惊讶地站起身,眯起眼睛想要看个清楚。原来那并不是真正的人,二是一个跟真人同样大小的稻草人。它穿着跟村民一样的衣服,头部是一个有点吓人的面具。眉骨高耸,颧骨突起,而嘴巴则一直开到了嘴边。从远处看来,那戴着面具的稻草人简直就是一个愤怒的般若。
难道那就是他们信奉的风神?这么难看的神他还是第一次见到。不过年轻人接下来的举动又令他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他把柴火点着了。柴堆立刻燃着了,冒出滚滚的浓烟。村民们虔诚地三跪九叩,口中念念有词。
“有点不对劲。”林琰站在她身后,用力嗅了嗅,“味道不对。”
高元听了也吸了吸鼻子,的确跟平时烧火的味道不大一样,但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如果仔细想想,又觉得这种味道似曾相识。村民们似乎也发现了问题,纷纷擡起头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这时高元终於明白了问题所在。这股味道,他今生何止闻到过一次!
“灭火!”他大吼着冲向村民,“快灭火!”
村民们终於如梦初醒,不再跪在地上发楞。一桶桶清水浇在燃烧的火堆上,终於在一切被烧成焦炭之前扑灭了大火。
架子上的稻草人并不是普通的稻草人,而是被稻草包裹着真真正正的人!
在所有人都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以后,现场就只听得到熄灭的柴堆发出的嘶嘶声。高元看着那被浓烟熏黑的面具,愈发觉得则是个诡异的孤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