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康,你昨晚跟县令老爷聊得那么开心,我都嫉妒了。”
昨晚他的确跟马荣康聊过,不过内容只跟食物有关。他感觉林琰好像看了他一眼,转过头去却发现那只是自己的错觉。
“你也会嫉妒吗,哥?”
“当然,我跟他们不一样,我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
“真的吗?”
“真的。”
“我也是。”
两人交换了一个长久而热烈的吻,湿濡的声音从上方传入高元的耳中。他们松开了腰带,宽松的裤子滑落脚边。伴随一声混合着苦闷与欢欣的□,神案开始剧烈地震动起来。男人的喘息声和肉体的碰撞声交杂在一起,回荡在空旷的大殿。
有时候,光是听声音反而比看见真实的画面更加令人脸红心跳,因为人会想象。高元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炽热。明明应该是令人作呕的行为,却因为一句“我一辈子只喜欢你一个人”而变得让人心动。
一阵暴风骤雨以后,大殿陷入无言的静默之中,只听得见两人粗重的呼吸。他们保持紧紧相拥的姿势,高元似乎看得见两人耳鬓厮磨的场景。
预计到他们很快就会弯下腰来拾起裤子,高元稍稍往里挪动身体。僵硬的左臂没能支撑住他的身体,他整个人开始倾斜。如果这样摔出了神案,一切就露馅了。不管怎么解释,他都会被视为偷听别人枕席之事的人,从此颜面扫地。
就在即将摔倒的一刹那,他被一只强壮的手臂接住了。高元用口型说了声“对不起”,林琰摇了摇头。危机已经解除,林琰却没有放开自己的手。
“哥,你之前说的事我想过了。”
少年的声音嘶哑而又慵懒。
“那你准备怎么做?”
“我想跟你走,离开这里,就我们两个。”
少年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震颤,他似乎很激动。
“太好了,阿康,暴风雨一停我们就走,再也不回来。离开这里以后,就不会再有这么轻松的生活,你准备好了吗?”
“哥,只要跟你在一起,我吃多少苦都愿意。这个岛就快完了,我们不可能再这么坐吃山空下去。我们两个有力气,虽然我现在不够壮,但是过两年我就能跟哥一样。”
“没错,我们一定能生活得很好。到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们夏天打猎,冬天干些力气活。你还记得我去年在山里打的野鹿吗?我听说在外面,那可以卖上百两银子,够我们生活半年。我也会木匠活,可以给人做桌椅丶盖房子。就算到了外面,我也不会让阿康受一点委屈。没人能逼我成亲,逼我跟不喜欢的人生孩子。我答应过娘,要好好照顾阿康,我就一定会做到。”
“哥……”
“我希望暴风雨赶快停。”
希望暴风雨赶快停……高元皱起了眉头。他明明记得村长说过岛上没有船,就算雨停了,兄弟俩也无法离开啊。除非,村长在说谎,村里有船,但是他不想自己和林琰离开。
兄弟俩柔情蜜意了一会儿,终於离开了大殿。高元这才发现自己竟然靠在林琰的肩膀上。大惊之下,他慌乱了起来,双脚一蹬墙,从神案下滚了出去。
他不敢看林琰会以怎样的表情从神案下出来,於是转过身,望向窗外。外面仍然雷声大作,像是要把小岛冲垮一样的雨砸在青石板上,溅起玉珠。
“真希望这场雨快点停。”
林琰说着站在身后,眼睛注视着同一个方向。感觉到温暖的手掌搭在自己肩膀上,高元的身体变得有些僵硬。
“我也想尽快回去。”高元随声附和。
“不,我是说,我希望那两兄弟可以安全离开。”
林琰转过身,斜倚在墙上,微笑着面对高元。这是他第一次看见林琰展示出如此轻松的姿态,平时那个人总是将脊背挺得直直的,仿佛在宣示着什么一样。
“外面的生活,可不像他们想的那么轻松。”
“没错,是不轻松。一头野鹿不可能吃上半年,但两三个月也足够了。不能大白天地就在神庙行鱼水之欢,但是到了晚上,把门一关,没人会管他们做什么。他们并不愚蠢,在这种地方都能守住自己的秘密,我想到了外面也没人会发现。”
“可是终究不好。”
高元空洞地说。
“高县令知道什么叫一无所有吗?”
林琰过了许久才开口。
“就是什么都没有了?”高元不大懂他的意思。
“人不会什么都没有。”林琰摇摇头,“失去了钱财,还可以有妻儿;失去了妻儿,还有身体。就算是街边的乞丐丶流浪汉,他们也总有点东西,比如碗或者草席之类的。我觉得一无所有,其实就是被困住了。”
“被困住了?”
“对,就是被困住了。并不一定是身体被困住,也有可能是心被困住。不过都有一点相同,就是没得选择。”
“你是说,他们兄弟□是不得已的吗?”
“没人拿刀逼他们,我说的并不是那种逼迫,而是一种更为隐秘的方式。”林琰低头看着自己放在窗棂上的手指,“你喜欢吃橘子吗?”
“喜欢。”
高元困惑地回答。
“如果从小你周围的人都告诉你橘子有毒,就跟砒霜一样,你还会吃吗?”
“不会。”
“其实橘子没有毒,而且酸甜可口。但如果没人告诉你,你一辈子不会去吃,因为你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本来一个梨和橘子都放在你面前的时候,你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但是现在,你的选择没有了,拿梨并不是因为你喜欢,而是另一个有毒。我想他们兄弟丶甚至整个岛上的人都是这样,一定有一样我们不清楚的东西束缚了他们,夺去了他们的选择,让他们一无所有。”
“会有那么厉害的东西吗?”
高元仍然不大明白。这个岛距离陆地不远,村民们也很有钱,完全可以买条船离开。他根本无法了解这些人宁愿乱伦也要死守孤岛的原因。
“人很容易被束缚的,仇恨丶嫉妒丶痛苦丶胆怯丶贪婪……这些东西有时候能困住人的一生。”
此时,高元的脑海闪过很多东西:梁斌在公堂上大骂“□”时那张因为仇恨而扭曲的脸,曹文提起自己生病的孩子时那平静而又虚无的绝望,还有黑三丶瘦猴想到作奸犯科时眼睛里冒出的卑琐的兴奋……他们有的家财万贯,有的一贫如洗,但有一样相同,他们一无所有。如果人本身不自由,他就不可能拥有任何东西。悲哀的是,大部分人都被自己束缚住,就像用丝包裹住自己的茧。有的能够破茧成蝶,有的就将生命都耗费在一片黑暗之中。
“又是一个被仇恨困住的凶手吗?”
高元忍不住叹了口气。他虽然知道断案不应该单凭感觉,但一提到凶手,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村长。娶回家的妻子早就与自己的亲生兄弟有染,生下了脑袋有问题的儿子。这个儿子就是妻子背德的证据。他不得不养育别人的孩子几十年,而且妻子又生下通奸而来的女儿。几十年的怨气慢慢在心中积累,终於心里和身体里除了仇恨之外什么都没有了。妻子去世以后,他终於爆发了,他要把岛上所有的污秽都排除干净。
“你知道凶手是谁了吗?”
林琰惊讶地问。
“差不多吧,我想,”高元停顿了一下,“这个人可能是村长。他骗我们说岛上没有船,阻止我们离开,就是害怕我们阻止他杀人。在看到那三具尸体的时候,村长都是一点反应也没有,你不觉得奇怪吗?大家发现死者是马荣泰的时候,都非常惊讶,唯独村长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我觉得他可能早就知道,因为他就是凶手。”
若是久经沙场的人,看到自己的儿子被烧死丶自己的村民被开膛破肚还可能保持镇定,但这个人从未离开过小岛半步,而这个小岛也不可能是战场。
“但是这样就认定不会太草率吗?”
“如果被我们当场捉住的话就不会。”
高元咧开嘴笑了笑。
“你的意思是?”
“我们暗中监视,一旦他有动静,我们就抓个现行。”
“可是如果凶手不是村长怎么办?我们可能会错失很多机会。”
林琰个性谨慎,这一点高元很清楚,但是他对於自己的判断有把握。他露出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
“村长他骗了我们不止一次。还记得刚到岛上的时候,他说过什么吗?”林琰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他问村民‘你们可曾见过这个渔夫’,如果他没见过张大力,为什么会知道他是渔夫?张大力到过岛上,而且他们见过面。”
“那他为什么要扣押张大力呢?”
“因为他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事情。”
高元神秘地笑了笑。其实他不应该笑,因为张大力很可能已经死了。但是凶手也因为这样而露出了狐狸尾巴。
“我不明白。”
林琰皱起眉头。
“张大力到岛上的同一天,发生了另一件事。”
错误的时间丶错误的地点,最终张大力没能为妻子带回便宜的玉石讨她欢心,只留下模糊不清的几个血字。
“那天,村长的妻子去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