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怎么了?”高元尽量压低声音,生怕吓到了好不容易开口的杜金英。
“那个人的手,很粗糙,有很多茧子和毛刺。”小声地说完,那边就再没了动静。
手上有茧子很平常,就算是平日不怎么劳动的自己,手上也因为常年写字而有两三个茧子。但是毛刺是怎么回事呢?走在回县衙的路上,高元一直在想这件事。是渔夫吗?每日接触喝水鱼鳞,手上满是毛刺也不奇怪啊。不过单凭这样就说所有的渔夫都有嫌疑,好像又有点太武断。
一进县衙后院,高元就闻到厨房飘来的香味。使劲吸了两下鼻子,他就断定是鸡汤。太好啦,一定是娘知道我今天辛苦,还特意准备了鸡汤。满心欢喜的高元搓着手跑进厨房,里面一个人也没有,不过冒着热气的大锅旁边放着一大盆鸡汤。应该是给自己留的吧?这么想着,高元端起鸡汤吹了两下,就咕嘟咕嘟地喝了下去。
“呀!”
正在用袖子擦嘴的高元突然被这一声吓了一跳,一转身,叶姑娘竟然举着一捆秋葵就向他脑袋砸了过来。
“啊,干嘛打我?”高元捂着脑袋大叫道。
“谁叫你偷吃?”叶姑娘举起盆子,可惜里面一滴汤都没剩下。
“我吃自己家的东西也叫偷吃?”
叶姑娘拿着盆子敲在他头上,狠狠地瞪着他说:“锅里第二遍的才给你喝,第一遍的是要给赵先生和清弥补身体的。”
“我……我也算是一家之主,为什么要给我喝第二遍的?”当县令却每天被当小工使,在家里居然也遭受这种待遇,高元怎么都不服气。
“你身体健康得不像人,还用得着补吗?”叶姑娘一边摘菜一边轻蔑地啐了一声,“偷人家重伤的人的鸡汤喝,你也真好意思。”
“都说了不是偷!”高元气得直跺脚,转身奔回自己的书斋。
气呼呼地准备好笔墨纸砚,高元开始记录在杜家得到的证词。有用的东西不多,写起来速度也很快,不过不知道为什么,却累得直打哈欠。怎么回事?难道是补过头了?疑惑地站起身,居然有点脚步不稳。正好看见高艺从门前经过,高元连忙叫住了他,让他帮忙把证词送去。
高艺皱起眉头看了他一眼。“你怎么了?”
“我困得不行了。”高元打着哈欠说,“今天晚饭我不吃了,没事别来叫我。”
说完,他就一头倒在床上睡死过去。什么梦都没做,只有昏沈沈一片黑暗。也不知过了多久,感觉身体被使劲摇晃着,但是头脑好像还沈没在那片黑暗中,怎么也无法清醒。
勉强睁开眼睛,却看到爹娘丶高艺他们满脸担忧地围住自己,见他醒来,母亲竟然流下了眼泪。
“你这孩子,要让人担心到什么时候啊?”母亲劈头盖地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为什么自己躺在后院的石板上?为什么大家都衣衫不整,灰头土脸?为什么天还没亮大家就都起来了?
“发生什么事了?”完全搞不清楚状况的高元问道,声音异常干涩。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尤其是母亲,惊讶得嘴都合不拢了。“这孩子是怎么了?”母亲尖声叫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吗?”只有高艺还算冷静,不过凌乱的头发配上散开的衣襟,看起来也同样狼狈不堪。
“头好痛。”脑袋昏沈沈的,还胀痛不堪,眼皮也沈得仿佛灌了铅。
“县衙着火了。”
“咦?”
“大概是厨房太燥,起了火星,不过现在已经扑灭了,也没人受伤。”高艺条理清晰地报告。
虽然听到了,也慢慢理解了其中的意思,但是高元完全没有县衙起火的实感。明明是千钧一发的事,却好像不是发生在自己身边。在这种时候,他竟然只想再睡一会儿,并且将之付诸行动,闭上了眼睛。迷迷糊糊之中,他似乎听到母亲担心他是不是被烟熏坏了脑袋,高艺连忙吩咐一个衙役去外面请大夫。
大夫什么的都无所谓,只要让我睡一会儿就好。虽然很想这么说,但是连张开嘴的力气都没有。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不远处传来,高元听着简直就是在自己脑袋里击鼓。在声音停止的刹那,林琰急躁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
“高县令在哪?”声音愈来愈近,“受伤了吗?”
“应该没有,但是一直不大清醒。”高艺回答说。
“不好意思,我要把他带走。”
身体好像被抱了起来,高元睁开眼睛,结果看到林琰在众人的惊讶中把自己带走了。如果是平时,他一定会惊慌失措,但是今天他就只是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大丶大夫马上救过来了!”高艺在身后大叫。
“我家有。”说完,林琰就抱着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被紧紧地拥在怀里,高元安心地沈入梦乡。
不知过了多久,高元终於神清气爽地醒来。坐起身舒服地伸了个懒腰,他才发现这里不是自己平常住的卧房和书斋,而是林琰家里。怎么回事,不记得来过啊?难道喝醉了?可是不记得喝过酒。
“你终於醒了。”
一转头,就看见林琰和高艺好像两个门神似地站在他身边,浑身上下散发着阴郁的气息。两个人眼睛红红的,四周都是黑眼圈,看起来就像科举考试之前的自己。
“一天半,”高艺的声音毫无抑扬顿挫,“你可真能睡啊。”
“这也不能怪他吧?”看到林琰立刻跳出来为他说话,高元立刻感动得热泪盈眶。
“说的也是,全部都是你的错!”
高艺的怒火转向了林琰,可惜对方丝毫不为所动。
“我说过我来陪着就可以,是你自己非要加入的吧?”
“如果放你们两个人在这,我怎么知道你会对他做什么?”
“跟你无关。”
两个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高元仿佛看到他们两个之间劈劈啪啪的火花。不过他们一直都是这么不融洽,没什么可在意的,高元现在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空空如也的肚子上。
“我饿了。”像是要证明他说的是真的一样,肚子“咕”地响了一声。林琰和高艺对视一下,火花随即消失了。林琰转身出去叫林若华准备饭菜,高艺则抱着双臂站在原地猛盯着他。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亏你还能醒了就知道吃。”
“什么事?”高元可不觉得有比吃饭更重要的事。
“火灾呀!火灾!”高艺抱着脑袋大喊大叫,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县衙着火了,一点也不记得了吗?果然被烟给熏傻了吗?”
话音刚落,林琰就飞快地冲到他面前,以马上就要脸贴脸的距离问:“还记得我吗?”
“当然记得,我只是对火灾什么的没印象。”
听了他的话,高艺似乎冷静了些。“那你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什么?”
“你往我身上抹鱼鳞。”高元没好气地说。
“然后呢?”
“然后我出门了,好像去了杜家,然后……”脑袋里雾茫茫一片,好像记得又好像不记得。以前就算喝醉了,也不会有这种状况,高元也开始觉得自己好像有点不对劲了。“我怎么了?”
“你不吃晚饭就睡觉已经够奇怪了,着火的时候敲锣打鼓居然也叫不醒你,把你从房里拖出来你也还在睡。就算是猪,这么折腾也该醒了。”
什么叫就算是猪也该醒了,难道我在你眼里跟猪是同类吗?高元愤恨地瞪了高艺一眼,可惜对方只顾着跟林琰说话,一点都没注意到。
“看来的确中了迷药。”
“他之前喝了给赵芳姿和清弥准备的鸡汤,迷药应该就是下在那里。火也是从厨房那边开始着的,他们两个住的厢房被烧得最严重,如果不是及时逃出来,现在大概已经命丧黄泉了。”
“跟上次应该是同一个人所为。”
“你们县衙守卫太松懈了。”
“就那么点人怎么守卫森严啊?谁知道那个丧心病狂的家夥连县衙都敢闯?”
虽然记忆有些混乱,但是听了这两个人的话,高元也大概清楚了事情的经过,以及自己差点做了替死鬼。把那两个人接到县衙以后,只在他们的厢房门前安排了守卫,而县衙的后门几乎是通行无阻的。如果犯人穿上衙役的衣服混进县衙,在汤里下药可以说是易如反掌。他也跟高艺想得差不多,以为把那两个人放在县衙就万无一失,看来凶手要比自己想象的更加大胆,有必要加强防卫才行。
“那里实在太危险了,我不会让他回去的。”
“你担心的对象搞错了吧?”高艺嗤之以鼻,“在你这里岂不是更危险?谁知道留在这里你会对他做什么?”
“就是普通的枕席之事。”
高艺的脸瞬间扭曲了。“什么叫普通的枕席之事?哪里普通了?”
“书上有记载的普通。”林琰依旧冷静。
但是高元受不了了,他真恨不得自己是个聋子,什么都没听见才好。“别在本人的面前讨论这种事!当我不存在啊!”他捂着耳朵吼道,“赶紧把我的饭拿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