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琰苦恼地抓乱了自己的头发,眼睛红得好像兔子一样,全然不见平日意志坚定丶克制有加的模样。“我很后悔啊。”他按着额头说,“我开古董铺子,就是因为能走南闯北去收购,这样我就可以出来找你。但是如果我找不到你,那我就连你留给我的最后一样东西都没有了。若光丶若华都说你死了,让我忘了你,但我就是没办法放弃。我的真心可不是那么肤浅的东西。”
说不出话让高元焦躁得心都快爆炸了。他使劲点头,林琰却低下头没再看他。虽然离开林琰他也同样痛苦,但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后悔过。以为自己为对方着想,擅自决定他的幸福,甚至忘记他的真心,把世间的标准强加到他身上,其实根本就是在逃避罢了。说那些冠冕堂皇的话,难道不是害怕被林琰责怪或者抛弃吗?
高元伸出胳膊圈住了林琰的脖颈,缓缓地拉近距离,将双唇重叠上去,深深地吻住了他。最初是有点辛辣的酒味,渐渐就变得陶醉而又甜美。反覆接吻的间隙,林琰一直低声呢喃着“我好想你”,高元无法说话,只好除去彼此的衣衫,让他们更加贴近。
林琰的身体热得好像一团火,胸膛相触那一刻,熟悉而又充满官能的感觉立刻蔓延开来。高元再也无法忍耐,眼前的男人让他又怜又爱,无法自拔。他一翻身跨坐在林琰大腿上,火热的部分触碰着他的下腹。虽然知道这样会很痛,但他一刻都无法再等待。他感到林琰坚实的存在缓缓突破阻碍,到达自己的最深处。很痛,痛得无法动弹。他用自己的颈子蹭着林琰的健壮的肩头,林琰轻抚着他的后脑,苦闷地闭上了眼睛。
好像被那表情蛊惑了一般,高元忍着疼痛摇动起来。肉体相撞的声音回荡在耳边,肌肤各处沁出细细的汗珠,就连急促的喘息都开始交融,靡曼的气氛令人无处可避。
一整夜,他们都在反覆交缠和相拥中度过,如同野兽一样,把身体全部交由本能支配。无论多少高元都觉得不够,他追逐,他索取,他用指尖林琰身上的每一寸留下痕迹。他们面对面相拥而眠时已经晨光熹微,精疲力竭的二人连鸡鸣都没有听到。
“小肉包,快点起床啦!”
推门的声音让高元一下子跳了起来,可是一想到自己赤身裸体,又连忙缩回被子里,闭上眼睛祈祷母亲不要注意到床上的情形。
“小肉包,别赖床了,快点起来吃早饭。你朋友大老远过来,带人家丶到丶处丶玩……”母亲的话消失在了惊愕之中。
高元悄悄地从被子里探出头,看到了目瞪口呆的母亲。简直尴尬到了极点,他好像抽筋似地对母亲笑了笑,母亲才终於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转身离开房间,并重重地摔上了房门。
完了。他心里只有这两字。虽然想过要跟爹娘坦白,但绝不是在如此尴尬的情形下。他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是好,於是轻轻地摇动仍在熟睡的林琰。八成是因为宿醉,林琰的脸地纠结成一团,极度痛苦地睁开了眼睛。
“嗯……”他低吟一声,半睁着眼睛吻了一下高元的额头,又紧抱高元睡着了。
高元只好使劲摇晃他,这次他终於坐了起来。
“怎么了?”他一边像孩子似的用拳头揉着眼睛一边问道。过了一会儿,他才如梦初醒,困惑地看着四周的摆设。“我怎么会在这?”
居然全都忘记了!高元既惊讶又生气。难道要自己重覆一遍吗?虽然昨晚的话他每一个字都记得,可是他不好意思在纸上写出来。干脆不要跟林琰商量,自己解决算了。娘气急了是会打人的,不过自己现在身体弱,她应该也不会下狠手吧?高元想起母亲痛打高艺的样子,不禁打了个哆嗦。不过再怎么害怕,该解决的事还是要解决才行。
昨晚一着急把衣服都扔在了地上,他只好光着身子推开林琰去捡,谁知道脚下一软,摔倒在了地上。“你没事吧?”林琰连忙把他抱了起来。混合着血丝的液体从股间啪嗒啪嗒地滴落,两个人的脸瞬间变得通红。林琰慌乱起来,眼睛都不知该往哪里看。高元也羞得擡不起头,真想干脆找个地缝钻进去才好,而且原本就不怎么坚决的决心立刻崩溃了。
他捏住林琰的手掌,用指尖轻轻写下:“我娘刚刚看到了。”林琰大惊失色,但是很快就恢覆了镇静。他把高元放在床上,又捡起地上散落的衣服。
“其实有句话我早就想问你了。”
高元停下正在系衣带的手,擡起头望着林琰。虽然仍旧衣冠不整,他的表情却异常严肃,看起来有点滑稽。高元想笑又不敢笑,只好一直憋着,等待林琰继续说下去。
“我想问你,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走。我现在身无长物,只在扬州有个小铺子。以前我总以为自己可以照顾你,保护你,但是现在,我没办法那么说。你需要的时候我可能没办法照顾你,你有危险的时候我也可能保护不了你,但是我仍然希望你能跟我在一起。”林琰蹲下身,握着他的双手说,“我会好好跟你的爹娘解释,就算打我骂我我也不会有一句怨言。扬州离这里不远,你也随时都可以回来,我会陪你。跟我走吧,我没你……”
高元泪眼模糊,刚要点头答应,高艺就一边嚷嚷一边推门闯了进来:“你磨磨蹭蹭地干什么呀?大家都在等着你吃饭呢……”看到两人衣衫不整的样子,高艺忘了摇晃怀里的婴儿。
原本甜蜜的气氛顿时消散一空,林琰站起身,一边整理衣衫,一边回头不快地说:“我们马上就到。”高艺“哼”地一声扭过头,却一点离开的意思都没有,看来是打定主意要等两个人出门才走。高元叹了口气,也尽快穿戴整齐。腰间沈重得好像挂了两块铅,内部也隐隐作痛,而且一想到呆会儿不知道该用怎样的表情去面对父母,他的心情就更加沈重。
似乎是被突如其来的凝重沈默吓到了,婴儿开始抽抽搭搭地哭泣起来。高艺连忙轻轻摇晃怀里的婴儿,嘟起嘴用幼儿一样的语气说:“宝宝乖,我们走啊,千万不要跟他们两个学坏哟。”说完,他便悠哉悠哉地走了。高元和林琰相视一笑,也跟着走了出去。
爹和娘都脸色凝重地坐在东厢的饭桌旁,高艺不在,大概是陪伴不能出门的叶姑娘去了。他们进来以后,母亲扬扬下巴示意他们坐下,却在吃完早饭前一句话都没说。高元食不下咽,只喝了一碗清粥。吃完饭,母亲趁着父亲收拾碗筷的时候开口了:“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林琰回答之前,先跪在了地上。“实不相瞒,我这次过来,是想带高元走。”他顿了顿,头低得更深,“虽然不容於世,但是我们情投意合,希望能得到您的成全。”
母亲沈默了很久,虽然没有说话,但是高元知道她的怒气已经达到极点。母亲生气自己也有责任,高元想了想,跪在了林琰身边。
“我不管你们是不是情投意合,不过我不会让儿子跟你走的。他虽然个子小,但也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绝对不会被人养着做娈童!”
“不是这样的!”林琰斩钉截铁地否认道,“我从来没有那样看他,以后也不会。”
“你走吧,不要再到我们家来。”母亲扔下一句话,转身离开了东厢。
高元明白母亲是不会那么容易接受这件事的,与其这个时候去惹火她,还不如让她自己冷静一下。正好林琰说要到附近的县去收购一个古董,来回大概要四五天工夫,他便把林琰送到门口,依依不舍地看着对方骑马离开。没想到林琰刚走出去没几步,又调转方向回来了。
“我有东西忘了给你。”他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纸包,“昨天就应该给你的,也不知道会不会坏掉。”
高元接过纸包,不解地看着林琰。
“是白糖糕。”林琰低头一笑,勒着缰绳离开了。
打开纸包,里面装着六块红豆白糖糕。高元拿起一块放进嘴里,香甜软糯,又有红豆那种沙沙的口感,一吃就知道是在县城香满楼买的,高艺到县城去给叶姑娘买补品的时候曾经给他买过一次。高元轻轻地笑了,甜甜的白糖糕一直从嘴里甜到了心里。
等待的滋味很难熬。头两天还好,高元除了一听到马蹄声就奔到门口以外没什么其他的症状。后来他就开始唉声叹气,像一棵树似地在院子里扎了根。第三天中午,高元的等待终於有了结果——林琰骑马回来了。他飞快地跑了过去,林琰也从马背上下来,紧紧地抱住了他。
因为母亲的禁令,林琰只好住在当地的旅店里。一进门,高元就兴致勃勃要林琰把收购来的古董给他看。本以为会是什么精美绝伦的东西,结果只是个灰灰绿绿的玉片。高元歪着头左思右想也不知道这是什么,就在这时,他听到林琰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是汉代的玉圭。桑弘羊被处死以后,他的后人为他建了衣冠冢,这个就是衣冠冢的陪葬玉器。”
既然是汉代的东西,应该会很值钱吧?可是这么难看的东西真的会有人买吗?高元不禁感慨起自己对於古董真的只能用一窍不通来形容。
林琰搬了张椅子坐在了高元身边。“我今天准备到府上负荆请罪。”林琰一本正经地说。
高元一下子就笑喷了。负荆请罪,果然是林琰想出的办法。如果是以前能说话的时候,他一定要好好揶揄一番。他边笑边摇头,拉过林琰的手,在上面写下:“等我娘气消了再说吧。”
“我还是觉得我去请罪比较好。”
“那我晚上先跟我娘说一下。”他想了想,又补上一句,“千万不要背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知道了。”林琰低下了头,“对了,我给你买了吃的。”说完,他又从包袱里拿出一个纸包。
又是红豆白糖糕?那个虽然好吃,但是经常吃的话也会腻的。其实高元各式糕饼都喜欢,但是林琰似乎误会他只喜欢吃白糖糕了。不过打开纸包的时候,看到里面不是红豆白糖糕,他着实惊喜了一下。晶莹剔透好像琥珀的糕点吃进嘴里又甜又软,虽然不像白糖糕那样有嚼头,但是入口即化,还有股萝卜的香味。
“这个是饴糖萝卜糕,他们说这个是香满楼最有名的点心,对身体也很好。”林琰说着偷偷打了个哈欠。高元这才发现他脸色不大好,似乎非常疲惫。明明说了是四五天的路程,却三天半就回来了,一定是连夜兼程拼命赶路了。
“你休息一会。”
林琰眯着眼睛摇了摇头说:“我想多跟你呆一会儿。”
“睡觉的时候,我会陪你。”
林琰犹豫了一下,终於点头同意了。他一躺在床上就立刻睡着了,高元一边吃着萝卜糕一边欣赏他的睡颜,开心得不得了。一只蚊子落在了林琰脸颊上,高元害怕林琰被叮,又害怕打死蚊子会吵醒林琰,只好轻轻地吹了一口气,吹走了蚊子。可是那只可恶的蚊子始终在林琰身边晃,伺机吸血,高元便跟小二要来蚊香,举着熏跑屋里的蚊子以后放下帷帐,不让蚊子接近。
大概是真的累了,林琰始终都在熟睡,一点都没有被打扰。高元吃完了萝卜糕没什么意思,也觉得有点困了。反正时候还早,他这么想着躺在了林琰身边,很快也睡着了。他没想到一睡睡到了晚上,屋里一片漆黑。
糟了。他脑袋里只有这两个字。爹娘应该早就关店回家了,母亲发现自己不在,一定气炸了。高元猛地从床上坐起来,摸黑穿上鞋子,准备往家里狂奔。
“你准备走了吗?”黑暗中传来林琰没有睡醒的声音。
高元点了点头,可是林琰看不见。这种时候不能说话就是麻烦,高元只好点亮油灯,再次冲着林琰点头。
“我送你。”林琰说着从床上下来,跟高元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又停下了脚步。“我还是洗个脸梳梳头再过去。”他说完便用清水洗了洗脸,确定自己头发衣着都很整齐以后才跟着高元一起出门。林琰并不是特别看重外表的人,他是为了见自己的父母才会这样。高元再次感受到了林琰的诚意,心里泛着阵阵甜蜜。
这里本来人就不多,天黑以后就加人烟稀少。他们手拉手往高元家走,快到的时候才放开。刚过巷口的转角,高元就看到母亲怒气冲冲地站在门前。她一把拉过高元,关上了院子的大门。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我家了。”母亲头也不回地说。虽然满心不愿意,高元还是被母亲硬扯着进屋。他回头看到林琰对着母亲的背影行礼,随即房门就在眼前紧紧关闭了。
“你这孩子,怎么就是不明白娘的一番苦心呢?”母亲说着眼泪流了下来。高元慌了神,他不希望母亲为自己哭泣,但是他也知道,自己不能再逃避下去了。他想去柜子里拿纸笔,却被母亲拉住了。“娘怎么会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呢?娘知道你喜欢那个人,也知道他千辛万苦地找你,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以后的事啊?”
想过以后的事他不是没有想过,而且绝没有要林琰养的意思。虽然对於古董没什么研究,但他也是自小在西市长大的,对於账目很熟悉,完全可以在林琰的铺子里帮忙。反而在乡下大多是体力活,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能做的只有洗洗碗,喂喂鸡。他会经常写信,逢年过节都会回家,不会就此断了音讯。这些事他都有好好想过,可是没有机会跟母亲说。
“娘知道那个人会好好照顾你,可是你知道娘害怕什么吗?”母亲悲哀地看着高元说,“娘害怕你会变成人家的担子。你身体不好,娘最清楚。一天两天还好,时间久了,谁能保证他不会觉得厌烦呢?那个人是个好人,正是因为是个好人,他会认为照顾你是自己的责任,日覆一日,你就成为了人家的负担。娘无论如何都不能让那种事发生,不然的话你就太可怜了。”
成为别人的担子,这也是高元最不想发生的事。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活蹦乱跳,不会动不动就晕倒,什么都做不了。如果可以的话,他也希望自己能说话,至少做个教书先生赚钱养家,而不是整天呆在家里。但是无论他怎么希望都无法改变事实,自己的情况自己最清楚,可是有时候他只能告诉自己不要去想,因为一旦那样去想,他就觉得自己还不如不要被救回来。
“我是娘的担子吗?”他拉过母亲的手写道。虽然母亲一次都没有抱怨过,但是他知道为了给自己医治,爹娘不得不每天清晨就开铺子,太阳落山才能回家。自己是个哑巴,爹娘也因此忍受着周围人的流言蜚语。
“傻孩子。”母亲紧紧握着他的手说,“你永远是娘的宝贝。我和你爹,还有高艺丶小蝶,我们都是一家人。”
提起家人,高元眼前浮现的,竟然是林琰寂寞的表情。他深吸一口气,一笔一划地写道:“我想跟他在一起。我会努力,不成为他的负担,也不成为你们的负担。我会很努力。”
“你真的想好了吗?”
高元使劲点点头,坚定地望着母亲。
“算了。”母亲按住了自己的额头,深吸一口气说,“你早点休息吧。”
不只是因为母亲的话还是已经睡了整个下午,高元一夜都没有睡着。第二天早上刚刚鸡鸣他就起床了,没想到母亲比他起得更早。
“来。”母亲向他招手,眼睛红红的。“跟娘一起做早饭。”
高元乖乖地走了过去,拿起菜刀。他没怎么进过厨房,刀工也很差,萝卜切得跟手指一样厚。母亲看到笑了一下,什么都没说。吃完早饭端着碗筷出来的时候,林琰已经站在了院子门前。
“来得可真早啊。”母亲嘀咕一句,给他打开了门。
林琰有点惊讶,犹犹豫豫地走进来,跪在了母亲面前。“请您成全我们。”他额头贴着地说。
“小肉包,回去收拾一下东西。”母亲背对着他们说,开始准备开店的东西。
高元一时没有明白母亲的意思,呆楞在原地。
“不是要走吗?难道什么都不带啊?”
同意了。母亲同意了他们的事。高元开心地笑了出来,林琰连连磕头,感谢母亲的成全。可是这个时候,高艺却冲了出来,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指着林琰暴跳如雷地吼道:“什么走啊?走到哪去啊?你这家夥还真是贼心不死,我们过得好好的你就非得来掺和吗?夫人,夫人,绝对不能让他们一起走,不然高家的香火怎么办?您可要想好了,他们这一走,您就一辈子抱不上孙子了。”
“我的孙子不就在你手上嘛!”母亲不耐烦地回答。
这次轮到高艺楞了。
母亲长叹一口气,挽住了父亲的胳膊。
“老头子,咱们走。”
“嗯”
两人说着走出了院子,留下呆呆望着他们背影的三人。
“两个儿子都是笨蛋,老头子,你说咱们可怎么办?”
“唉。”父亲摇了摇头。
“真受不了。”
“嗯。”
“最好就是眼不见为净。”
“对。”
“你说他们这个笨劲像谁。”
“我。”
……
番外一:林若光的悲剧日常
1.
林若光把擦干净的玉盒递给弟弟,然后拿起抹布开始擦拭柜台。弟弟小心翼翼地接过玉盒,抚平铺在货架上的麻布以后,再把玉盒放好。刚刚离开的客人是个屠户,身上手上永远都是油腻腻的。那个玉盒虽然是随处可见的青玉制成,成色一般,但是雕工精美,非常难得。林若光有信心一定能把这玉盒卖出去,所以绝对不能任由它蒙垢。
一想到去年的事,林若光就不禁感慨世事无常——原本富甲一方的林家被朝廷没收财产,百年基业毁於一旦。树倒猢狲散,林家上百家仆侍婢也都各奔前程。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样,林若光是绝对不会离开少爷的,尤其是在这种少爷最困难的时候。
没有房子,就住在城西的废宅里。没有钱治伤,就自己上山采药。不过吃饭是个大问题,安平县原本就萧条,加上林府突然遣散了上百人,短工就更加难找。就在他们一筹莫展的时候,高艺竟然找上了门。
“这个我想还给林琰。”他说着,把一颗夜明珠交给了自己。
那不是少爷的东西吗?林若光心里暗暗嘀咕,仔细瞧了瞧。果然没错,因为是已故夫人留下的东西,少爷非常珍视,几乎每天都随身带着。当初在灵玉岛,若不是看到了这颗夜明珠的幽光,他也不会找到被压在山洞里的少爷。
原来少爷把这颗夜明珠送给了那家夥呀……可是为什么突然还回来呢?
“高县令他……”
被抓以后,林若光只在公堂上见过高元一次,他们出狱之后就全无音讯。原本他以为高元已经辞官归田,还一直因为对方在林家失势以后一次都没来看过少爷而生气。难道那家夥也出事了?
高艺脸色一沈,长叹了一口气。“他已经死了。”说完,他微微行了一礼,立刻离开了。
那家夥死了。林若光听到这个消息,却怎么都产生不了一点真实感。虽然那家夥整天因为一点小事就叽叽哇哇地大叫,能烦死个人,但是忽略掉小气丶暴躁丶啰嗦丶爱臭美这些缺点的话,也算得上一个好人。林若光想了想,决定先收下珠子,等少爷伤好离开安平以后再告诉他这件事。
2.
听到轻巧的脚步声,林若光反射性地擡起头。果然又是楚姑娘,他心中暗喜。五月中旬她在过路时恰好看到骑马归来的少爷,自此一见倾心。可惜少爷经常出门远行,回来的日期又不定,她便每天过来打听消息,顺便也会买点小玩意。
“楚姑娘今天想看点什么呀?”林若光热情地招呼道。
“我想买个玉盒装首饰。”她回答道,伴着一阵幽香走到林若光面前。
他转身拿起货架上的青玉盒放在楚姑娘面前,满面笑容地介绍一番。如果这位楚姑娘能和少爷喜结连理也挺好的,对方是扬州富商的掌上明珠,人又漂亮又温柔,虽然不想说死人的坏话,但是跟那家夥相比,两个人根本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少爷至今还不能接受那件事,几乎每次出门前两个人对此都会争论一番。虽然早就知道少爷是个死心眼,但是没想到啊居然会顽固到这种程度。去找一个死人,简直就是疯了。林若光看着貌美如花丶娇小玲珑的楚姑娘,心想说不定两人多相处相处,少爷就会改变心意,变得正常一点。
楚姑娘一边看着玉盒的花纹,一边装出漫不经心的样子问道:“你家少爷还没回来吗?”
“没呢,不过他已经走了半个多月,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楚姑娘听了雪白丰润的脸颊上泛起一丝红润。“是吗?真想看看你家少爷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她上扬的尾音带着一丝喜悦。
恐怕她真正想看的是少爷本人吧?女儿家的心思真有趣,林若光心里暗暗笑道。说来少爷的确生了副好皮囊,以前在安平的时候就有好多女子对他朝思暮想。当然,是在不了解他性格的情况下。
又在店里转了一会儿,楚姑娘才吩咐婢女准备钱。林若光麻利地包好玉盒,刚要交到楚姑娘手上就听到一阵马蹄声。莫非是少爷?弟弟又蹦又跳地跑到门口,探头看了一眼,高兴地回头叫了一声“少爷回来啦”,然后跑着迎了出去。
楚姑娘将原本已经准备交给婢女的玉盒又放到了柜台上,微微垂下了头,脸色变得更加红润。一听到少爷踏实的脚步声,她便立刻擡起头,向着门口的方向递去秋波。只可惜她的秋波跟送给石头没两样,少爷一点都接收到。不,更确切地说应该是少爷根本就没看见楚姑娘。
他不知道因为什么事高兴得满面笑容。“我回来了。东西在若华那,我们上楼了。”简单地交代一句,少爷就拉着身后的人走上楼梯。看到那个人的脸时,林若光好像头顶挨了一拳,呆立当场。
那个人是……高元?虽然瘦了点,脸色苍白了点,但应该就是高元。他不是死了吗?那个是鬼?看起来不怎么像,而且现在是白天啊。他没死?那又为什么骗少爷说自己死了呢?……林若光的脑袋顿时被疑问填满了。他像个傻瓜似地张着嘴巴站在柜台后面,过一会儿,同样表情的弟弟也抱着包袱走了进来。
“那……那是……”楚姑娘疑惑地问道。如果她不出声,林若光差点就忘了还有客人在。
“少爷的……朋友。”
话音刚落,楼上便传来“嘎吱吱”丶“嘎吱吱”这样极有规律的声音,楼下顿时悄然无声。
楚姑娘的眼睛渐渐泛起泪光,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着。她什么也没说,提着衣裙一边抹泪一边跑了出去。林若光仿佛听见了她的小心心掉在地上碎成渣渣的声音,他看着柜台上的玉盒,心想只想到:这次又没卖出去。
3.
“若华,关铺吧。”说着,他叹了一口气。虽然搞不清楚状况,但是他可以确定那是人不是鬼了。另外,就是在这种“嘎吱吱”的声音下,他们没办法做生意了。
弟弟好像牵线木偶似地点了点头,走到门外开始上窗户板。他则把铺子收拾好,给货柜盖上了麻布。但是他最希望的,是能把那“嘎吱吱”的声音盖住。
“若华,哥哥带你去吃烤羊肉。”
“太好啦!”
弟弟高兴地蹦了起来。
林若光实在受不了那个声音,只好走为上策。下午他们去吃了烤羊肉,又带着弟弟到瘦西湖游览一番。过了两个时辰,他估计少爷再怎么顽强也该结束了,才跟弟弟一起回到铺子。原本关上的门又打开了,一进门就看到少爷坐在柜台后面擦拭玉圭。林若光扫视一圈,没有看到高元的影子。
“少爷!”弟弟大声叫道。
少爷擡起头,举起食指放在唇边。“小声点,别吵醒他。”他低声嘱咐道。自从出事以来就没笑过的少爷现在居然乐呵呵地把玩古董,林若光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你们看我这次收回来的玉圭,出自桑弘羊的衣冠冢,上等墨玉制成,可以卖一千五百两左右。”
林若光伸头看了一眼,从抽屉里拿出账本。“少爷,你这个多少钱收来的?”他拿着笔问。
“二百两。”少爷笑悠悠地说。
林若光打了个寒战,颤抖着记下这笔账目。“那少爷你用了多少盘缠?”
“呃……我忘了。”
少爷哪里都好,就是在用钱方面不注意,搞得原本就不擅长记账的林若光非常头疼。“我记得少爷你带了四十七两碎银子和一千两飞票走的,现在身上还剩下多少钱?”
“飞票还剩七百两。”少爷说着从钱袋里倒出碎银子,“剩下的就是这些。”
林若光叹了一口气,称了称总共七十九两。收购一个价值一千五百两的玉圭只花了二百两,但是来回半个月的路程居然用了六十八两,未免太浪费了。不过跟刚开铺子的时候,也已经算节省的了。
“那个……少爷,高县令没有死啊?”弄完账目,林若光终於问到自己最想问的事。
“我早就说过他没死,是你们一直不相信。不过他不能说话了,你们记得准备好纸笔。”少爷说完,一边嘀咕着去看看高元,一边走上了楼梯。
4.
在那之后过了三天,李老爷要为刺史大人寿辰挑选礼物,少爷便带着铺子最好的几样东西过去了。铺子暂且由若华看着,林若光自己则在二楼苦苦地跟账本奋斗。
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算了四次,四次的结果都不一样。他越来越焦躁,真想把整个账本烧掉算了,每次一到月末,他都要经历这么一次酷刑一般的折磨。
抱着被子准备拿到院子里去晒的高元在他身边停下了脚步,指着他前面算出的数字敲了敲。
“啊?”他态度恶劣地擡起头,这才想起高元已经不能说话了。
高元又敲了敲那个数字,夸张地摇了摇头。
“错了吗?”他嘀咕着又拿出算盘重算了一遍,果然跟这个数字不一样。刚要把数字记上,高元就抢过算盘,冲着他翻了个白眼。
又错了吗?林若光已经快疯了。他猛地站起身,从高元那里把被子夺过来,然后押着他的肩膀坐到椅子上。“这件事就交给你了。”说完,他逃也似地跑到了院子。
晒被子只用了一盏茶工夫。不过估计高元这么短时间算不完账,於是又把仓库整理了一遍。觉得差不多了,他才慢吞吞地回到二楼,可是高元这家夥居然人影都看不见了。
该不会给我逃了吧?林若光连忙跑到桌旁翻开账本。看到算完的明细他不由得惊叹一声。不仅算出了本月的结馀,还把各项花费和收入都算得明明白白,又特别指出了少爷浪费盘缠的事,浪费的数目也做了估计。
“真不愧是小气鬼算出来的账!”林若光拿着账本感慨道,随后立刻传来跺脚的声音。擡头一看,高元正气鼓鼓地瞪着自己。大概应该解释一下吧?可是以前这家夥做县令的时候自己也是想损就损,大不了吵一架而已。林若光最喜欢的就是把高元惹到暴跳如雷,然后用歪理把错都推到他身上,把他搞得眼泪汪汪。不过这家夥现在不能说话了,这样有点太欺负人了吧?
“对……”
刚说出一个字,高元就扬起下巴,转身回到少爷房间,还重重地摔上门。
真是个得寸进尺的混蛋!林若光暗暗骂道。
5.
十三岁刚进林家服侍少爷的那年,林若光就已经确定少爷是个怪人。比如可以一个月一句话都不说,比如认为舞蹈就是一群人不明原因地在空地上走来走去,比如对陪酒的歌姬说“麻烦你坐正一点”。不过跟迷恋上高元这件事比起来,这些都算不上什么。
自从少爷带高元回来,每天晚上林若光都要伴着“嘎吱吱”的声音入睡。七天后他实在无法忍受,趁着他们二人去游湖的时候偷偷溜到少爷房间,给那张木床重新加固了一番,这才还他一个清静的世界。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自己也不是没有责任。细想一下,在去灵玉岛之前就已经有很多迹象了,可是自己一样都没有给予关注。他记得少爷在救了高元以后,曾经找自己商量过一次。
“我觉得我好像生病了。”一向身体健康的少爷忽然这么说,着实吓了他一跳。
“怎丶怎么了?”
“我最近总是梦到一个人,而且在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