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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曲(二)

辰时将至,夜色阑珊,宫灯熠熠。

列队仪仗两步相隔一人,肃然执戈沿御街延伸向皇宫正门,直通向禁中重地。

冬风中听得见宫殿内飘来的礼乐声。

然而直入正殿的汉白玉阶下,俯首跪迎的群臣左等右等,却迟迟不见新帝到来的身影,没过一刻钟,皇城司来人的马蹄声打断了这盛典。臣子们面面相觑,又回头看一身武服的裴衡,这位不为朝中人熟知的皇城司新任首领漠声道:““圣上有诏,昨夜先祖入梦显灵,应天命吉兆,登基大典推迟至九日后。”

登基大典临时变卦,大出众人意料。众人再无法接受也只得接受,一个时辰后仪仗收兵,陆判与人群逆行,他压抑着怒火走进捡玉阁,“巍儿,你可知为王为帝者,最忌出尔反尔?登基大典岂能容你儿戏,你用如此荒谬的理由延迟时日,将帝王尊严置于何地!”

云巍身形凝滞地坐在椅里,缓缓擡起头,陆判变了脸色,“你昨夜....”

云巍眼底全是血丝,“昨夜叩天殿五道人来进言,九日之内登基,必招血光之灾。云氏江山毁于一旦。说完这话,他们五人就死了,竟不容我多问一句。我不相信,却不敢赌。再说,帝王唯我独尊,一言一句皆是天命,我便是推迟九日又何妨,谁敢说半个不字?”

陆判心惊肉跳,“他们可是白云客派来的?”

云巍摇头,“五道士在青牛山隐居数年,后被白云客派人强行揪出来关进叩天殿,真要说,与江延儒倒是有几分干系。断不会因被威胁而倒戈向白云客。”

“也罢,等白陵大军回城,也算了了诸般后顾之忧。”陆判凝思良久,忽问:“...巍儿,还有一事,昨日殿上孙次庭所言你可听见了?白陵若真要为白黯...”

“他不会。”云巍眼底青黑,神情一哂:“他若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不仅天下逆之,他的大仇也别想报了。我答应他,待我登基之日,就将太上皇交给他。”

陆判看云巍的眼神霎时变了,心头泛出来的尽是咕嘟作响的寒水。

云巍自皇帝“病”后,人前人后应对全然是恭谨庄肃的面目,大臣无不改观,此时一句轻描淡写的话,惊雷一样炸响在陆判耳边。

他自以为抓紧江山命脉,也不得不被迫想起,自己只是一个外人。

亲爹下场尚且如此,他这个外人日后当真能在这个位置上坐稳吗?

“巍儿,”陆判听见自己的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他是你爹,这些年待你如何,宫内外有目共睹。你怎么能...”

“事已至此,还有更好的办法么?”云巍嘲弄地打量着他,“多亏父皇,我才知道他当初力排众议都要建造的叩天殿的确是有奇人异士的。他们告诉我,我若一意孤行,必定天降刑罚,江山崩毁,万死难辞其咎。这种人连死都不怕,扔下这番话后就含笑着断了气。我还能如何?至少千秋之后,我不想后人提起我来,指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亡国之君。”

陆判沈默,他向来对这些神鬼之说敬而远之,云巍瞅着他的脸,话锋一转道:“相国大人,托你查童谣出处的事,不知你可处理停当了?怎么不见你将此事报上来,我可不想等到当真登基那日,被人暗地里捅刀。”

他叫了声相国大人,陆判悚然一惊,立即拱手道:“这事已处理了,继位大典在即,不想惹你心烦。”

云巍冷哼:“幕后主使是何人?”

陆判道:“如殿下所料,此乃云络勾结国子监的数十名学生所为,我们的人顺藤摸瓜找到,此人已经投进大牢,经多方审问,刑官手段了得,撬开了他的嘴。说是顾佛留默许的。”

“顾家?没道理。”云巍拧起眉:“原因呢?”

陆判答:“顾徽之病重,看样子撑不过今年冬。他若一死,顾家只会愈发没落,李寰盘踞国子监,一人便与整个顾家多年来的地位分庭抗礼。顾佛留在朝中,已不是从前那个被竞相交口称赞的宝玉神童才子。江郎才尽后,只得想方设法留住当年辉煌。云络的人曾与他暗中接触过,他应是动了这方面心思,默许治下的学子参与这桩大逆不道的案子,他本人倒是摘得干干净净。巍儿,你现在动不得顾家,暂且忍耐几日。”

云巍垂眼道:“知道了。”

*

过了茁州,大军先行,白陵与云雪臣两人策马孤身抄近道与耿微霜等人分道。距从拒留关回西都那日,已过去七个昼夜。

一间紧临官道的驿站里,云雪臣带着遮去半张脸的斗笠,白陵则向出来迎接驿丞亮出腰牌,道:“叫你们驿令出来。”

这间驿站在隽州与乾州交界,离乾州只有半日路程,不远不近,平日也无甚人来。驿丞看他们二人穿着打扮与寻常百姓无异,正狐疑时,看清那枚刻着白陵的腰牌时,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看了又看,“你..您可是宣威将军?”

白陵一扫眼前人,道:“你认错人了。”

“不会错认!将军一身风尘从西而来,赤云营大军今日已过隽州,宫里两日前便下诏遥封白将军为正四品宣威将军...”驿丞神色激动,喋喋不休。

“未受诏书,尚非宣威将军。”白陵冷冷截断话音:“将你们驿令叫出来。我有话问他。”

驿丞负责驿站往来送迎,而驿令身为一站长官,职责只需负责传达下发朝廷政令与上报要事。

驿丞见白陵默认,殷勤地牵过他手中的马,交给仆从牵下去喂草。眼角瞥向白陵身后带着斗笠的年轻人,顺口问道:“这位是?”

“家眷。”白陵走上前一步,高大的身躯挡住他打量云雪臣的视线,“还是你要搜过身,才能容我二人在此地休憩?”

“不敢,不敢,将军请入内稍候片刻。”驿丞被他俯瞰而来的眼神吓了一跳,忙不叠转身走了。

驿站处接待的房屋陈设虽简陋,却很干净,桌椅床榻等一概不缺。白陵在后头关了门,云雪臣卸了斗笠放在桌上,依着桌角的圈椅坐下。白陵则没个正形地躺倒在床榻上,他仰枕着手臂,很快又有仆从前来送水,待人走远,云雪臣斟满两杯,瞥了白陵一眼,“昭国律令,武将出征不得携带家眷,按常理家眷都留在京城好吃好喝供养着,做天下人心知肚明的人质。仆从亲兵乃至军师都容你选,你偏偏说你带了个家眷。重嶂,我该说你胆大妄为,还是你以为这时候我们己胜券在握了?”

白陵侧首,见云雪臣正低头轻吹茶水面上升腾的白气,那双微垂的眉眼娟好静秀,心中只觉静谧非常,仿佛他们不是在险恶的回京途中,而是作伴并辔同游,

云雪臣呡了口茶水,没听见回答,从水雾中擡起眼来,瞧见白陵脸上平静的表情时微微一怔。

白陵一跃而起,大步一跨,挨着小方桌另侧落座,他半侧着身子对着云雪臣,上身隔着小方桌缓缓前倾,直至两张唇将要贴上时,他顿住了。

那像是个要与正转过脸疑惑看着他的云雪臣亲吻的姿势。

云雪臣眼皮轻轻一掀,低声道:“问你话呢。”

白陵与他对视,直直看进他的眼底,也以同样的低声细语回答道:“我只是实话实说罢了,难道不是家眷?”

云雪臣说不出一句反驳。

白陵被云雪臣无言以对的表情取悦,他又向前倾了一隙,“雪臣,我们周游天下的起点,就从这驿站一隅开始,如何。”

云雪臣垂目盯着二人将贴未贴的唇,白陵唇线分明如同刀裁,常给人一种锋利冷硬的错觉。只有他知道,这张唇到底能做出什么来。

“依你所言,下一站便是西都,你难道还没看厌么。”云雪臣与他声息融在一处,似笑非笑,目光流转,“我险些忘了,云巍与你仍暗中来往,回了西都,你这颗他手中的暗棋就是正四品的大将军。是不一样。”

白陵在他唇峰上一碰,“什么正四品,云巍给的身份权柄不值一顾,但若是你给的,做个御前侍卫也千金不换。”

门外走廊传来分明的脚步声,云雪臣倏然向后一仰,他的眼神轻的像二月第一缕春风,不闭目仔细分辨,都感受不到那和煦暖意。

在那脚步声将要闯进门边悬挂的布帘前一瞬,白陵伸手按住云雪臣的肩头,觊觎的唇舌从云雪臣被热茶浸得湿红的唇缝间探了进去。

砰——

驿令推门而入,听见一道沈闷撞击的声响,讶然看去,却见驿丞口中的那位“宣威将军”的后背正后仰着,紧靠木椅背。再看云雪臣,尚带着斗笠,一张脸遮得严严实实。

驿令反手关了门,跪拜行礼,“见过太——”

“人前叫大公子即可,不必多礼,速将近日西都与各驿站实情细细道来。”太子殿下冷声,气势却自有不怒而威之势。驿令不敢怠慢,便道:“大公子不必担忧,自三年前您将我们插入各个驿站以来,这条八百里加急可传烽火的路早已遍布我们的人,如叶藏林,一切都在您的布置中。容小人多嘴问一句,您来时没有在其他驿站歇脚吧?”

云雪臣摇头,“只有这间驿站都是我们的人,我自是不会做那等自爆身份的蠢事。”

“您在世的消息这一路上的各项传递往来,都被藏的密不透风。但再往西走十里路,二位的行踪定会被陆家的眼线察觉,他们的人若查起来,恐生事端。”

云雪臣道:“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

“慢着。”白陵叫住他,驿令已经跨出门的脚步一顿,回头看去,“白将军有何吩咐?”

“出了这道门,你就要忘了不夜河的身份,日后不论谁问起来,你都只是一个混吃等死的驿令,与我二人,与西都不夜河都平生未识,明白么?”白陵脸色很淡,看不出情绪,但他说“生平”二字时却压重了语气。

驿令心底一寒,低头答道:“是!”

难得有热水,两人用过饭后,便叫水洗了洗一身尘气,当即抓紧空暇养精蓄锐,和衣睡去。

二更天时风雪交加,风声呼啸打着哨响,距西都九十里的驿站中,两匹快马驰入风雪中并辔远去,渐渐不见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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