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39
过往的所有就像一场让人云里雾里的穿堂风, 顾佑远站在风中,抓不住沈暮帘,就像抓不住禅云古刹的那一把红绸。
这样凌冽的雪夜里, 他一人望着洁白天花板, 想起这十二年来的种种, 开始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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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些日子,所有圈内好友得知他的遭遇, 与他谈话时难免有所避讳,先是请他去法国的品酒会,再是请他去马场, 但就算是把白砚词搬出来, 也没能请到顾佑远出山。
顾纶气得要吐血,把桌上的铜麒麟砸得哐哐响,对着吴特助恨铁不成钢:
“全世界都知道我的儿子被一个女人甩得团团转, 为她失魂落魄成这样,里还有顾氏话事人的气派!当初我就说过,这个沈暮帘能是什么好人, 他非得把人往心尖上放!”
一旁的陆知念见状,连忙上前为他捏肩, 语气再是温柔不过:
“这是佑远的情关,谁都帮不了他的,”她扯唇笑了笑, “看他这样, 我也心疼。顾氏同族间又还有这么多琐事要他去管, 不如这几日, 先叫佑远把手头上的事放一放?”
妥帖的话术里,满是夺权的危机, 守在书房前的吴特助大惊失色,当晚便匆匆忙忙赶回顾佑远的庄园,将这段话原封不动传达回顾佑远耳中。
他费了半小时的口舌,倚在桌边的人却毫无动静,吴特助默了片刻,颤巍擡眸。
房中一盏灯都没点,四下一片朦胧,米色的方格窗大敞着,风雪毫不留情的刮进来,男人单手撑着桌沿,狭长双眸失去焦点,一如几日前,无神望着远处盖着白茫的雪山。
半晌,顾佑远好像喃喃自语,又好像在询问:
“婚期原本定什么时候?”
吴特助擦了把额角的汗,低下头:“定在三日后。”
顾佑远缓缓垂眸,看向手中精致典雅的戒指盒。绸缎包裹中,是一对蓝宝石钻戒,一支用fancy blue镶嵌出腾起的丶栩栩如生的浪花,另一只却普普通通,甚至与市面上的毫无不同。
他伸指抚过凸起的钻面,声线萎靡沙哑:
“备好囍字帖,陪嫁灯应该换新的。按照她的习俗,要在床头放一对压床娃娃,我已经捏好,放在柜中,你去取来。”
吴特助猛地一怔,不可置信:“顾先生……”
“吊在灯上的红纱不要缎面,”顾佑远仿若未曾听到他的惊呼,毅然打断,“她说过,她喜欢珠光那一版。”
吴特助心中大恸,嘴唇颤抖着,望着他寂寥的背影,却什么都应不出口。
他知道,原定的大喜日是顾先生亲自择选的,就连良辰吉时也找师傅一算再算,东方的风水同西方玄学杂糅在一起,只求万无一失,又怎么可能会记不住这个日子。
要他提醒,像顾佑远是自虐般告诉自己,无论重来多少次——
他都会被抛弃,永远不会被她放在心里。
吴特助叹着气退出去后,顾佑远收起黑色的硬皮书,将这些年还未来得及寄出的书信一一叠好,长指轻划,打开雕花檀木盒。
浴室里还放着沈暮帘最爱的白茶香薰,是他特地从意大利请来的调香师,她只是在试香纸上闻过一次,就抱着他的腰撒娇,说自己无可救药的爱上它的尾调,就像无可救药的爱上他那样。
她的四肢四季都冰凉,脸色也苍白,顾佑远理出十多条调养的方法,才稍稍让她气色好看一些,手上的温度却从未拉回来。她抱着他的时候,喜欢把这样泛着冷意的手钻进他的衣服里,去探他的炙热的脊背。
脑袋无意识的在他胸前轻蹭,发丝钻进他的衣领,麻痒难耐,可每到这种时候,他都会怜爱的伸手,用拇指揩过她的侧颈,一下一下,无比珍惜。
知道她喜欢赤着脚乱跑,他就铺满羊毛地毯,不愿让她受一点凉,她喜欢的音乐会丶她爱的水墨画丶甚至是她犯懒时喜欢睡的软垫,顾佑远都了如指掌,在这些方面无比敏锐,不放过任何给她惊喜的敏锐。有时她闲下来,会带着糕点来书房看他开会,他忍不住分心看她,她就顿下拿糕点的手,明明唇角还沾着绿豆渣,却凶狠的噔他。
天气好的时候,沈暮帘会坐在草坪里晒阳光浴,白皙皮肤在光下熠熠,看见他过来,她就会惊喜的朝他跑过去,一把扑进他怀里,啃咬他的下巴。
这样鲜活的人,撞到人心底,如论如何都忘不干净。
层层叠叠的信纸几乎要装不下,顾佑远面无表情,指尖却克制不住颤抖,将檀木盒盖缓缓合上。
十二年,四千三百八十天。
漆黑夜空中的默念有多苍白,他的日记有几行她的位置。
她再也不会知道了。
-
“这已经不是胡闹了,这是荒唐!简直是荒唐!”
收到新婚请柬的那一刻,顾纶气急败坏的点火烧了个干净,胸膛起伏着,将拐杖往地上猛地一掷:“真是反了天了,你去,你去问问他,是不是非要成为笑话才能善罢甘休?”
吴特助在他的推搡中退后几步,脸色却没有任何波澜,脑海中渐渐浮起顾佑远独身站在礼堂中的模样。本书由lk团队为您独家整理
因为孟枳碰过过那片顾佑远绝不容许他人踏足的圣地,他派过人手,将里里外外都翻新一遍。石榴花的金质门框丶加拿大设计师为沈暮帘量身打造的钻石冠冕丶珍珠镶嵌的鹫与雄鹰放在高台之上,代替神父,承接新人的誓言。
焕然一新的不止是这些,还有那位置身高位的顾先生。
吴特助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从未见他这样庄重过——
纯白的高定西装,光影流转的提光面料,衬得他愈发清隽,袖扣同领针都是巧夺天工的黑曜石,就连领结也精心打理过,哪怕这些天的茶饭不思让他有些瘦削,却能因完美的骨相让人避开这些瑕疵。
捧花里的保加利亚白玫瑰是他亲手种下的,小心呵护着成长,等着他心爱的女人穿上婚纱亲手拾起它,巧笑嫣然的对他说,无论贫穷与富贵,我都愿意嫁给你,不离不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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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中不足的。
这是一场,没有新娘的婚礼。
顾佑远做的不仅仅是这些,他按照与沈暮帘定下的原计划,给双方亲友都送上请帖,每一张都是他连夜手写,写到最后,楷体的横还是横,竖还是竖,没有丝毫抖动。
他无喜无悲,甚至看不出任何情绪,嘱托吴特助与黄姨务必将请帖送到各位宾客手里。
几乎是同一时刻,港媒搬出这个爆炸性消息,知道他的人,没有一位不震惊。
这些年站在坞港的金字塔顶端,他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如今还是第一次,以撕开自己伤疤的方式现身。
他不会取消婚礼,这是横跨他半生的梦——同沈暮帘有一个真正的家。他也不会觉得没有脸面,他爱他的软肋,愿意为她付出一切,沦为世人口中的痴情人。
繁杂的质疑声中,唯有白砚词在婚礼前一天带着贺礼上前,默不作声陪他坐在露台,离去之前,往他西装口袋中塞过一张“禅云古刹”签文。
顾佑远并未细看,眼中好似蒙着一层雾,将平底杯中的赤霞珠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在夜色中。
直到第二天,迎着曙光站在礼堂面前时,席中空无一人,顾佑远触摸着暖阳走进,望着光影中如瀑布倾泻的丝绸,嗓音闷哑:
“抱歉,没能来得及为你定做一身更好的婚纱。”
话音刚落,黑色的古铜大门便被人缓缓推开,秦慎的掌声顺着铺在地上的玫瑰花瓣朝顾佑远袭来:
“不愧是坞港第一的世纪婚礼,真是壮观啊。”
顾佑远的眉心骤然拧起,寒风自胸口划过,坠在门前的不速之客身上。
秦慎却仿佛对他的凛冽恍然不知,轻笑着凑在顾佑远身旁,啧啧称奇:
“只是可惜,顾先生的对戒,好像永远没有主人了。”
一样的白色西装,一样的斑驳扣,甚至连领结颜色都同顾佑远毫无差别,秦慎这身装扮就像没有硝烟的火药,嘲讽几乎要逼在顾佑远脸上。
顾佑远身形一晃,避开秦慎的触碰,眉宇满是浓烈戾气,嗓音沈得似海:“比起失去,秦先生难道不觉得,从未得到更可笑一些?”
秦慎眸色一暗,但很快消散下去,变成唇边的温柔笑意:“顾先生,我想,您或许还不知道您敬爱的父亲有多生气,甚至在报纸专访上直言——”
“若你真敢做这样的荒唐事,他会将顾氏的大权,全然交到顾西廷手中。”
他笑得太过迷人,让人陷在这样的温润中,忘了他的字里行间有多蛇蝎:
“顾先生,到那个时候,你才是一无所有。”
彼时,受到邀请的宾客早已如游鱼般涌入礼堂,静坐在软椅上观望着这场闹剧,心中就算再好奇,也不敢多说一句。
无数媒体聚在门前,白茫的闪光灯未曾停歇,挤入门缝的头颅上,洋溢着扭曲的丶骇人的阴暗笑意。
高高在上的顾先生,竟然心甘情愿成为女人荒唐的玩物,甚至可以为一个已然消失的人丢弃近七年的心血,在坞港简直是奇观!
这样令人颤畏的大人物坠入情爱泥潭,这样的资讯光看版头就不会知道要增加多少惊人的浏览量。
在窸窣的窃窃私语中,顾佑远的气焰依旧凌厉,那是上位者与生俱来的压迫,没有人敢站在他的头上叫嚣。
但微颤的眼睫丶攥紧的双拳丶指间没有署名的钻戒,无不再彰示着,他心底的沈痛与脆弱。
手中戒盒无力坠落的那瞬,白砚词塞在他口袋的黄纸签文也随之蹭出,轻飘飘在空中翻转,狭起他身上清冷雪松香。
「历尽沧桑风雨路,终见桃源梦醒时」
签文落地,字字句句显在阳光之下。
就在这一刻,像是什么封印开解,人群蓦地开始惊呼骚动,那扇沈重的丶曾印有沈暮帘掌印的古老铜铸门下,有人用力推开人潮——
“谁说他荒唐?”
熟悉的嗓音倏地唤醒顾佑远的神志,面上谨慎维持的最后一丝平静瓦解在清晰声线之中,他猛地一颤,擡眸望向光洒落的地方。
光晕刺眼,他却不舍得垂眸,一遍一遍,从迷蒙中确认那道单薄身影。
炙热阳光化去肩上的霜露,沈暮帘穿着离去时的黑色旧风衣,栗色长发随意挽起,沾着泥垢的高跟马丁靴踩在地毯上,明明是极致的狼狈,可她身上的流光溢彩却无法遮挡,是一种让人折服的丶心惊的美。
直到视线交织的一瞬间。
她突然想起那封信隐忍克制的爱意,想起他这些年是如何从冷寂到炙热,再被她一把浇灭。
泪水再也无法藏匿,从她眼角一落而下。
“顾佑远。”
她颤抖着单薄的身躯,抽噎着擡手擦去模糊视线。
“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