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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主

柳公子吩咐人去替他做事的时候,天经地义得仿佛品大人就是他家世代的家奴似的,心不在焉的侧头看着远方。他低沈的嗓音冷冰冰的飘进耳朵里,提及北疆异于本土的母系风俗,顺带就说一说嫡公主如何受宠,连承嗣也不是没可能,做她的驸马,只要手段够巧妙,背靠的可就是半个北疆的势力。娓娓道来又漫不经心,说不尽的风凉。

品黄听了他的话,起初还不明就里,随着他问一声:“大人常在王爷跟前走动,可知道王妃的旧疾如何了?”他忽的一擡头,表情里有了些惊恐。

这位二公子好大的胆子!

一起初他轻描淡写的说了洛花卿近日替陛下发愁北疆和亲的人选,品黄还没觉出其中的关窍来,紧接着他就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信亲王妃的旧疾是当年小产落下的,将养了这些年不见好转,似乎还有每况愈下的趋势。这又不是什么隐秘的事,稍稍一打听也就知道了,总不至于柳二公子专程挑出来向他打听这不要紧的闲话。既然如此,这两件事一块儿说起来,就很耐人寻味了。

北疆的公主挑驸马,论身份,信亲王当然是合适的,他是当今陛下的亲弟弟,又是先帝唯一的嫡皇子,自皇帝陛下起往后数下来,最尊贵的就是他。若是他没有娶过妻,这差事摊派在他身上可再合适不过。

这就有了第二件事。他虽然娶了妻,却也和没娶差不了多少了。信亲王妃的病,实在拖得太久,久到哪怕她忽然病逝,旁人亦大都只会叹息一声福薄,只当是意料之中。

因为想到这个,品黄捧着礼盒的手有些发颤。不比柳公子的风轻云淡,他听闻这种谋害王妃的诡计时,总是会有些害怕的。他心知自己不像柳玉鸾,柳公子和信亲王不清不楚,他想要向王妃下手,还能说是嫉妒使然,信亲王知道了,也只当是他醋劲儿大,只怕还要觉得他连个病秧子空头王妃都容不下,对自已果然情深。这件事要是柳公子亲自去做,那真是一千一万个合适。品黄却做不得,他犹豫再三:“纵使北疆……”顿了顿,没把话说得太通透,满腹的迟疑:“这不是陷王爷于不义么?纵使有百利,王爷又怎么肯?”

“这样么?”柳玉鸾双眸一垂,不在意的理了理自己的袖口,点头赞同他:“也是,毕竟是王爷的发妻。”

见他也这么说,品黄一时无言。柳玉鸾提出这么一计,没听过也就罢了,他如今听到了,难免有些抓心挠肝。实在这是个一举多得的好计,可他要贸贸然这么去献计,恐怕尚未得售,就要胎死腹中——就如同他们说的,信亲王苍蓝,他必定不肯。其实依品黄所见,只怕是肯的,王妃既和他感情不深厚,又病入膏肓,白白占着王妃的名头,也成了苍蓝一块心病。舍掉一个王妃换来半个北疆的势力,哪有不肯的道理。可是那样的行事,苍蓝终究还是要脸的人,心里再肯,眼前的利益再诱人,也断然不能任由自己在门客那里落下杀妻的口实。届时不说泼天的大功,首当其冲的品黄就要反惹一身骚。

蒙不上一层遮羞布,此局无解。

破局之法不是没有,哪怕之前没有,和柳公子一阵儿话说下来,渐渐把条理捋顺,也就有了。可这法子不能是从他品黄口里说出来。品大人向来是个热衷弄权耍心眼的人,他不愿意担干系,轻飘飘的把问题抛给了柳玉鸾。他是极盼着柳玉鸾说出什么好的法子的,柳公子却扭过头去,凭栏托腮,开始沈思。他冥思苦想,品黄看着着急,恨不能出口点拨他几句。柳二公子才思可比他哥哥差的远了,明明就在嘴边的法子,先前他还提起来,怎么这会儿要想这么久?他们眼下站在礼亲王党羽的聚宴外,哪能容他这样慢吞吞细想的?

他又等了一会儿,忍不住要出言提醒,默想了许久的柳公子冷不丁就出言打断:“品大人,您是不是以为我像你这样蠢?”花瓣似的唇微微一抿,温柔似水,危险得却能吐出刀剑,每一字都是冰冷的锋芒:“您想岔了,当年我兄长在,您在王爷面前就经年如一日的越不过他,最终要鬻亲求荣,才能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地位。您既然当初比不过他,怎么就敢妄想眼下骗得过我呢。”

他摇头,颇为惋惜,看向品黄时就很是怜悯:“你有运气,你也抓得住运气。你在王爷手下不得重用,就把主意打到别的地方。品红在相思馆里受宠,时刻也不忘你这个把他卖了的兄弟,你借着他这阵东风偷偷蹭上世子爷的船,终于扳到了柳家。你得意了,因此就忘了形。品大人,一个人想要两面讨好,这是不行的,您就不怕有朝一日适得其反,腹背受敌吗?”

他从跟着世子爷进门起,处处都显得温文无害,举手投足里的娇气都是矜养出来的不惹凡尘,这才让品黄误以为是个只懂后院里掐尖要强的美人灯。直到这时候,他才蓦然心惊肉跳,仿佛是被淬了毒的獠牙落在颈边,不敢妄动。

“怕什么呢。”柳玉鸾扶住快要从品黄手里掉下去的那只盒子:“柳家没了,我无权无势,又不会为难你。”

他说这话品黄怎么敢信,柳家是被世子爷和义亲王联手谗倒,既然说是冤狱,拿出来的证据总是真假掺半的,假的那些,就是品黄的功劳了。他自以为做的隐秘,这位二公子才不过一个照面的功夫就指了出来。

思及这位久在山南,也不知道有没有从世子爷那儿就拿住了什么把柄,他只能咬牙露出一个假笑:“公子风趣,下官从前与大公子同在王爷手下做事,一向唯大公子马首是瞻,怎么会做这种事呢?”

“没有么?”柳玉鸾挑眉:“那就当是没有吧。”獠牙轻轻一咬就又收回去,与世无争:“你既然这样敬重我兄长,如今他不在,你替我去办事,也是一样的算为他尽心了。”那一咬落下的毒埋进血液里,成了一道引而不发的催命符。

这情势下品黄不得不低头:“请公子赐教。”

“早些这样乖巧可多好呢。你想从我这儿听见什么,老老实实的来求不就成了。有什么是不能说的呢?”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抱着世子爷这棵大树,别说谋害王妃,就是要谋害信亲王自个儿,他又有什么不敢说?柳公子笑眯眯的,这是和世子爷学的,他殿下这样一笑,看起来满眼睛的狡黠,让人心里没底,对这些胆子小的人,十分有威慑力。他寻常不爱这么笑,于是这虚伪的笑颜转眼即过,慢腾腾道:“杀妻的事,王爷当然不能亲自去做,那也不碍事,只要王爷搭上了北疆公主,旁的事自然水到渠成。爱慕王爷的人那样多,王妃多年独宠,大人从中挑拨几句,难免总有人妒火攻心做出什么蠢事来。”

那人是现成的,银朱当年在信亲王妃有孕时能动一回手脚令她小产,再来一回也无不可。何况这一回又有不同,她上回失手,要不是确实得用,必然要被处死,由不得拿几个丫鬟顶缸就混过去。就那样她还被晾了大半年,差点儿丢了暗位之首的位子。而这一回再要动王妃,首先要信亲王默许,大约她是能得偿所愿了。

品黄听他话里的意思,有些为难:“下官与……向来有些不和的,她未必肯听。”

“大人过谦了,上回相思馆里那个一举多得的好法子,难道不是您的手笔么?可见你们同僚之间还是有些共识的,您就把王妃当做是我,好好想一想怎么永绝后患,十个八个哄银朱的法子也就想出来了。先前我还夸她怎么突然心计不凡起来,而今才明白,她虽然有些小聪明,终究是不如大人奸诈阴险的。”

柳公子说完,绕过脸色有些发白的品大人下楼去了。说是有些累了,让他去回殿下,就说在外头马车里等着。说话间看起来心情还不错。

看来信亲王府这个年是要过得暗潮汹涌了,柳公子拈了拈指尖,脸上还是平静如初。

品黄是个当奸臣的好苗子,这件事只要起个头,交给他去办,定然是妥妥帖帖。苍蓝未必要杀妻,却一定会去讨好北疆公主,银朱心里想必不会乐意,她要是和品黄过不去,品大人指不定还能随机应变出一些不寻常的惊喜。

这样想来,这些得罪了他的人,个个都会不高兴,那可真好。

品黄这人虽讨厌,不得不说可以一用。只是用得,却不能重用。唯利是图,两面三刀,留在身边久了总会是心腹大患。

单看绿沈还在的时候,二殿下与大殿下两党争锋,那是何等的险象环生势均力敌。柳家倒下这一年,柳玉鸾冷眼旁观,信亲王忽然像被谁砸了脑袋似的,尽出昏招,头前暗杀世子爷,让他跑了,往后伏击七王爷,让人救了,好容易想起来还有个他在世子爷后院里,却塞进来一个银朱指手划脚讨人嫌。

一开始他还当是柳家没了以后信亲王少了助力,有些沈不住气,今天见到品黄才知道,从绿沈以后信亲王手下新近上位的心腹里竟然出了个叛徒。

好好的一锅汤,败在这一处。

早在家里出事时绿沈就同他说,定是出了内鬼,当时情急,没来得及细查,品黄又万分不起眼,谁会料到是他呢?哪怕是如今,柳玉鸾手里没有证据,也只能突如其来的诈他一诈。才一吓唬就得手,品黄的心性,实在不能做个足以倚重的好谋士,何况他为人利己不忠,两面逢迎,柳玉鸾说他想左右逢源,着实不是信口胡说的。

他要光是不够聪明,或许还有救,既然是这么个人,信亲王注定要翻身无望了。无用人之明,为君者一大忌也,他兄长才智不凡,然在择主上,平心而论,是看走了眼。想一想世子爷,虽然也不够聪明,但胜在听话好哄,又天生性情讨喜能笼络人心,虽然脾气不太好,可是模样漂亮,身段可人……柳公子想来想去,觉着自己眼光真是好。

就靠着车壁捧着一个茶杯,懒洋洋的闭着眼,心里一桩一桩的默想世子爷种种好处。一直想到神思倦怠,额头抵着窗框半睡不醒的昏昏沈沈起来。和人家斗心眼,实在是个累人的活儿。他原本没想到这个,门外透气时见到了品黄才临时起意,却忽然的谋划了这么件大事。他是个爱生病的人,原本就不适宜多思多虑,这时就有些短了精神,一会儿便有些缭乱的梦境扰来。

睡得也不甚安稳,直到车帘外世子爷的声音在吩咐什么,睡梦与清醒交杂的纷乱才渐平,世子爷和人说话他没听清,只知道说完帘子一掀,透进来的亮光里带着些寒气,也带着些酒气,人在门口顿一顿,放轻了手脚挨进来,小声嘀咕“这就睡了?”被他一把薅住腰拖了过去,脸埋在世子怀里闭着眼乱蹭,声音显然是初醒的慵懒:“没睡,想事情呢。”

世子爷一下一下顺他的发丝,微冷的指尖捏着他的耳朵把玩,接着他的话问:“想什么呢?”

“我兄长与父亲。”

这话让人微微一楞,他随即又笑:“你也有近一年没见着他们了,这就要过年,要是想念,我想想法子,兴许还能安排你们团聚一番。”

洛花卿说的贴心,满拟着能让对方欣喜,怀里的脑袋却摇了摇:“不必了。”意兴阑珊:“还记得有一回您告诉我,同我的父兄做了交易,他们用我来换我兄长那个外放的差事。”他当场就驳了,说一个字儿也不信,世子爷没吓着他,还直嚷着没趣。

“其实我是信了的,我知道那是真话。”牺牲他来换去阖家的利益,并不是第一次了。

他的父兄一向都宠爱他,可这宠爱与整个柳家的兴衰比起来,又得向后靠一靠。要不是执念于此,他们也不必冒险去追随二殿下。

柳家要覆起,他兄长才是唯一的希望,为此舍弃了他,连他自己都觉得,委实别无他法。他被家族珍宝似的养大,族中要用他,合该要挺身而出的。

道理归道理,知道得再清楚,较真想起来,还是忍不住紧紧搂着世子爷的腰,闷声闷气的把脸埋在他胸口:“怪委屈的。”

小可怜。世子爷让他搂的心都软了,柔声乱哄:“不爱见就不见,咱们和父王母妃一块儿过年,照样也是开开心心的。”他握着柳公子肩头轻轻的揉:“还有妹妹们呢,她们多喜欢你呀。”

世子爷每每都拿他小孩儿似的哄,十分有趣,他有心使坏,擡起头问他:“单只有妹妹们喜欢我么?”

四目相对,宜嗔宜喜。世子爷噗嗤一笑,俯身去,和他额头碰着额头:“还有我,我也喜欢你。”点水似的亲他一口,拇指的指尖在他下巴上安抚摩挲:“乖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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