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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妆

小郡主豆青的嫁期就在几日后。那天是个阴天,连日的雨把整个都城都洗的格外清爽,是以这一天出门时,只觉得处处都是通透怡人。

义亲王鸦青就是选在这一天把他唯一的宝贝妹子嫁了出去。

嫁的是当朝天子的第七个弟弟,顺亲王玄英。先帝在世时,他是最得宠的皇子,新帝继位后,他成了最年轻的王爷。他与小郡主青梅竹马,是幼时先帝先太后给定的亲,又是陛下赐婚,诸位王公们一块儿商量筹备的婚事。郡主出嫁,一应的礼节规格都是照着公主下嫁的样子来,又是亲王娶妻,喜上加喜的好事,宫中的赏赐都是双份的添下来,浩浩荡荡岂止红妆十里?不说多少奇珍异宝的陪嫁,单就看队伍最前头,从新郎官往后数,左边是信亲王苍蓝,右边是义亲王鸦青,再数下去,近乎是皇族中排的上号的小一辈,尽都到齐了,只看这些,就已经足够的抢眼,是琳琅珠玉耀目生辉。这一行公子哥儿们坐在马背上,随着迎亲的队伍缓缓从街上过去,个个儿都是盛装华服,一个更比一个形容俊逸姿态衿贵,仿佛是带着光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又让人移不开眼。

南国皇族子嗣不丰,从来也没几个公主,不知多少年没出过这样阵仗的花嫁。一时间万人空巷,拥拥搡搡,挤得沿街水泄不通。若非皇帝陛下早有先见,借调了御林军来沿途护卫,只怕连花轿也要让他们堵在半路上了。

柳公子坐着世子爷的马车,撩起车帘,隔着人潮远远看见那一行车架人马逶迤的经过了一座石拱的桥,往顺亲王府的方向去。左近一群年轻的女孩们在人群里挤来挤去的看这个热闹,他就听见她们在说,从没见过哪家嫁女儿这么大声势的,小郡主可真是有福气,也不知道几世的修行积德,才修来这样的福报。

随后她们就争论起打头的那一排王孙公子们,究竟哪一个最叫人动心。寻常百姓见到这些天之骄子们的机会原本就不多,何况是这样扎堆儿的都放在一排?柳公子听着她们娇脆的声音嘻嘻哈哈,一个问:“哎,前边那个就是义亲王?模样可真俊。”另一个就答:“那个是信亲王,后边的才是义亲王。常听说义亲王是神仙似的人物,今日一见,果然是这样的。”头先那个不服,就说:“我怎么听说,义亲王是个六亲不认的冷面王爷,手段厉害着呢。我瞧着还是信亲王好,又温柔又和气。”

她这么一说,同来的几个少女咯咯直笑,说她也不过才看见这么一眼,怎么连人家温柔不温柔和气不和气都瞧出来了。这么一说就相互打趣起来,那一个女孩儿固然两颊飞红,嗔怪着不干,旁的几个偷眼望着那边时,也是眼睛亮亮的,三分的神往,六分的娇羞,还有一丝的好奇与敬畏。

柳玉鸾在她们背后的马车里听着,觉得这一群女孩儿们,天真又爽朗,一股子活泼劲儿,和他见惯的大家闺秀们一比,分外的伶俐,教人跟着也心里轻松。他忍不住微笑,听她们来往取笑几句,有一个姑娘问:“咦?那一位是谁家的小公子?哎呀……”她捂着心口小声惊呼,跺了跺脚:“哪有笑的这样好看的,心都要化了!”

心直口快,真是个大胆的姑娘。

柳公子一哂,和其馀几个女孩儿们一样,顺着她说的方向看过去。

“那个呀,是礼亲王府的世子爷嘛。”

就看见他的殿下。同样是盛装,十分喜气的颜色,衬得小脸越发莹白。他正和身边一位小郡王说着什么,忽然笑起来,那光彩令人心颤。撒的满天的花瓣和红纸纷纷扬扬的落下,震天的喜乐声里,是红尘缠绕着他,又是他笑看着红尘。

心都要化了。柳玉鸾擡手放在心口,轻轻的按了按。凶名在外的世子殿下生的好皮相,一脸的纯良无害,仿佛是一罐子金澄澄的上好花蜜,又甜又黏。

他性子变了许多,这一张欺世的脸,倒是经年没怎么变过。柳公子又擡头,目光跟着他,无端的有些痴。那一往情深的模样看得随行的小厮都有些动容,险些忘了吩咐车夫赶车。

马车一路都远远追着迎亲队伍。队伍太长,前头花轿已经进了门,后头随行的陪嫁才出了府。世子爷的马车就跟在花轿后头到了顺亲王府,被知客的管事迎进去。

小郡主和玄英的婚事,这些当兄长的,都跟着操碎了心,世子爷从昨天就没有回家,留在顺亲王府帮着张罗了——连边关的军务都没有让他出门入宫去——这位小郡主,看来在诸位哥哥们眼里可比家国大事还要重得多。

听说陛下百忙中也亲自来了,是来替新人主婚。陛下虽然是个仁和的皇帝,面对他的臣子们时也不尽然就一贯这么平易近人,他这一来算是做足了脸面,因此小郡主豆青这一嫁,前无古人,再大胆猜一猜,兴许也要后无来者。来的客人们都这么议论,柳公子听着,也觉得有理。一水儿的王爷世子们开路,哪怕是皇帝嫁女儿,也不见得就有这样的排场。

许久才等到礼成,七王爷让宾客们灌了几圈酒,终于被放进了后院,女眷们早都挤着去看新娘子了,等到新郎一走,爱折腾的那些人也都嚷着跟去闹洞房,世子爷因为帮着老七挡了几杯,正倚着门边一根柱子醒神儿,皇帝陛下没有久留,起驾时经过他身边,叫了好几声也没听见。

“花卿醉了。”皇帝是知道他那不成器的酒量的,他心情格外好,就打趣他:“你倒是够义气,一会儿老七该好好谢你一杯。”

世子爷吓得一激灵醒了,慌忙摆手:“别谢了别谢了,已经上了头,再让他谢一杯,就要爬回去了。”

惹得皇帝一阵大笑,笑完想起什么似的,问他:“适才见着了,偏厅坐在一盆花后边那个,是皇婶新收的那个养子么?你们倒感情好,朕还没见过呢,改天带进宫来请安,也让朕见一见。”

这几句话,因为站的近,并没高声的说。可毕竟是皇帝说话,周遭人人都屏气凝神的,左近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这位曾经世子爷的爱宠,这是要一朝飞上枝头了。所谓的王妃的养子,既不过明路,更上不了玉牒,原本只是擡举给外人看,是算不得什么的。但他而今在皇帝面前露过脸,霎时这个名义上的王府养子,身价可就大不一样了。因此皇帝一走,气氛渐渐热络起来以后,居然也有不少心思转的快的人,上赶着过来奉承了。

这场面一点儿也不陌生,曾经的柳家虽然渐渐没落,可门楣还在,仗着曾经几代公卿的出身,也是门庭若市。然而柳玉鸾过去在他兄长的处事里看来的那些客套手段,是早就生疏了,他许久以来让世子爷阳春白雪光风霁月的藏着,在这些场面应付上,都懒倦了,听不了几句就不耐烦,眼看着世子爷不一会儿被一群好事的人围在中间不放,就有些不悦。他让小厮过去请人,说是坐在这儿闷了,要陪殿下去醒醒酒。

好稀奇。围在附近的几个人眼睁睁看着谈笑风生的世子爷一听了小厮的话,爽快的撇下了众人就起身过来,赔笑几句,果然就和这位并肩出去了。

竟连二话都没有的!这该是怎样的手段,才能从一个卑微的侍宠做到这个份儿上。

周遭见到的人少不得暗自稀奇。

世子爷是个荒唐主子就不提了,奇的是这登堂入室的正大光明,连王妃那儿都一口认下来是个养子,成日里和世子爷是同进同出。好端端的皇族世子,难道竟当真娶一位男的世子妃么?这可真是闻所未闻。

这厢便窃窃私语,谈论着这位被护得严严实实半点儿来历也查不出的玉公子。那边玉公子本人则和世子爷一路出了厅堂,在王府后花园里绕了几绕,去罕有人至的一间偏僻屋子里,见早就被安排在那儿等着他的姐姐。

柳家长姐这一向诸事顺遂,便在神色里都更加的透出满足静好来,柳玉鸾看着她这样子,也跟着安心。亲人相见,总要欢欢喜喜才好。

“怎么忽然想起来要见我的。”他姐姐尽管是拉着他的手怎么也看不足似的打量他,嘴上却仍然忍不住的埋怨:“这样风口浪尖的,也太惹眼了。他是个不懂得收敛的性子,可难道连你也忘了么?你们行事这样招摇,连我在后宅里都听到许多风言风语。”

礼亲王府的小世子从小就敢作敢为,这也罢了,她弟弟这样沈稳的一个人,居然也跟着肆无忌惮起来,这着实令人心忧:“我知道你们现在好了,难免一时忘形,可你终究是这样的身份,哪怕是你一世都认准了他一个人,那他呢?他毕竟是堂堂世子殿下,有朝一日礼亲王不满起来,陛下不满起来,你要如何自处呢?”

这些担忧,每一句都是替他着想,柳玉鸾听着暖心,不由的看着她笑。和父兄不同,他的这个姐姐,从来不理会那些家国天下的大事,只是一门心思的盼着亲人们都过得平安。哪怕是听说了柳玉鸾和洛花卿之间的事,她虽然惊诧又意外,今天当面见了,也仍然只是劝诫他要小心持重,并没有严词阻挠。

“说到底还是姐姐好说话,要是换了父亲与兄长坐在这儿,只怕今天就要清理门户,省得我为家门蒙羞。”他说起这些来,虽然一张笑脸,神色里抑不住的有些怅怅。

素素听了,也替他有些发愁:“上回见你,我就有些担心你要走到今天这一步,谁知道就成了真。我原以为,他不会再愿意和你有这样的牵扯了。”当年柳家是如何联手信亲王设局要谋害礼亲王世子,她虽然不知情,事后也总能听说一二。何况为了那件事,她的两个兄弟险些就翻脸闹出嫌隙来,不得不使她印象深刻。“父亲与沈儿究竟图某些什么,即使你们从来不说,我也能猜到一些。咱们家是这样的立场,你和小世子在一块儿……”她摇了摇头,哪怕是先不计较过去的事:“这样瞒着世人的眼睛,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虽然世子爷把他的身份掩藏的极好,可一旦有半点儿风声漏出来,柳家的清誉就要扫地,柳老大人极看重家族的名声,只怕是不会肯的。

柳玉鸾明白她的言下之意。可那又如何呢?他父亲看重家族的名声,为了覆兴祖上的荣光,不惜以身犯险,一脚踏进党争的泥沼里,差点惹来杀身之祸。说句不好听的,要不是世子爷手下留情,陛下和义亲王哪里还能容得他举族回乡颐养天年。

他几乎要冷笑一声,是瞧在他姐姐的面子上,才忍下来,不甚在意的问:“姐姐近日与兄长可有来往么?我那儿久不与故人往来,竟不知道家中众人都过得如何了。”

就说起来绿沈。他与黎府和外祖苏国公家的书信往来是从没断过的,素素从他的来信里得知他的近况。他是个有真才实学的人,外调以后在任上一年做得很不错,再有黎家从中周转,等到京中出了缺,就能调任回来了。

“倒是你嫂子先带着阿炎回来了,先前在府中住了好些时日,前些天新置了宅院才搬出去了。幸亏有她,否则我又是双身子,过年那一阵子,怎么忙得过来呢?”她说起有孕的时候,手搭在还看不出什么痕迹的小腹上,盈盈含笑,眼中闪亮着柔软的光泽,脸颊上微微的泛红,看着柳玉鸾,轻声说:“还没来得及和你说,是年底的时候查出来有孕,你要做舅舅了。”她眉眼里全然是喜乐,柳玉鸾看着她,不知为什么,鼻头一酸,险些就掉下眼泪来。

大约新的生命,总是更容易为人带来感动。柳公子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起来,仿佛他姐姐霎时就变得娇弱易碎,小心翼翼捧着,吹一口重气也要散了似的:“姐姐一向都稳重的,要做母亲了怎么反而任性起来。早知道是这样,我绝不会让你走这一趟的,人来人往的……”他一时手忙脚乱,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还是素素笑了他一通,说是哪有这么娇弱,就叫他好好坐下。突如其来知道这个消息,原本的打算是什么,柳玉鸾一下子也全顾不上了,话里话外都是围绕着尚未降生的小外甥,嘘寒问暖的怕他姐姐受苦。倒是素素说着就想起今天还带了侄儿阿炎来,柳玉鸾还从没见过他,纵然他们兄弟关系不如从前好了:“可我想着总该让你见上一见的,他爹爹不在身边,连阿木都时常要去看看他,你是他亲二叔,总不能将来当面见了也不认得,那可就太不像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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