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江只觉一股屈辱之感涌上心头,自己堂堂山寨大头领,竟被昔日的一个手下小弟,扇了两记响亮的耳光,这无疑是对他尊严的极大践踏,令他斯文扫地,怒火中烧。
他暗暗发誓,若不将二龙山荡平,诛杀武松,誓难立威。
但同样让他为难的是,他也曾向众人许下诺言,不再与武松为难,所以也不好轻易发兵。
一声叹气后,宋江怀揣着满腔的郁闷,脚步沉重地缓缓上山。
山上众位好汉都在焦急等待,直至宋江身影再次出现时,众人方如释重负,欢欣雀跃,纷纷围拢上前。
第一个冲上来的是李逵,看到宋江脸色红肿,不由急声关切道:“公明哥哥,你的脸缘何这般模样?莫非是武松他打你了?”
宋江心里苦,却也不敢承认,如果说被武松打了两个耳光,他也觉得丢人,有失山寨大哥的威严。
于是,他强压下心头波澜,编织了一个借口道:“没有那回事,毕竟我是武松的大哥,昔日的余威尚存,他还不至于胆敢对我动手。”
顿了顿后,他继续说道:“我这张脸,是在路上被泪水泡肿的。武松啊,多好的一个兄弟,其实我起初并无心取他性命,不过是想吓唬吓唬他。”
“谁曾想,他竟当了真,一心要离开梁山。想到失去这样一位兄弟,我心中悲痛万分,在回来的路上,不由得泪流满面。”
李逵闻言,眉头一挑,问道:“这么说来,你对武松还颇有情义?难道你不记恨他之前拿刀架在你脖子上,要杀你的事儿了?”
宋江道:“我是当大哥的,岂能与弟弟们计较,武松对我不仁,但我不能对他不义。我怎么会记恨他,我关心他还来不及呢!哎,武松兄弟走得匆忙,竟然忘了带酒,记得武松平生最爱喝酒,我这就给他送去。”
吴用见状,急忙劝阻道:“送酒这等小事,何须哥哥亲自出马?只消差遣一人前去便是,哥哥还需好生将养身体,切勿操劳。”
宋江轻轻摆了摆手,神色自若:“不妨事,颈间的小伤,已然无碍,血也早已止住。倒是谁愿意替我走这一趟,为武松兄弟送酒?”
梁山众位好汉听了都很感动,心中纷纷赞叹:宋头领真乃性情中人,大义凛然的好大哥!胸襟开阔,丝毫不记仇,即便身体有伤,仍不忘给人送酒,此等情深义重,令人动容,真是跟对人了。
随后,孙二娘毛遂自荐,请命道:“宋大哥让我去吧,我去给武松送酒。”
其实孙二娘没有多想,只是觉得武松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告别,所以想去二龙山一趟,再见见兄弟,说两句话。
然而,宋江的心思却复杂了许多。
他暗自思量,孙二娘曾经也是二龙山的人,武松已携大将杨志离去,若孙二娘此行二龙山,念及旧情,恐也一去不归。
于是,他缓缓开口:“送酒之事,不过举手之劳,何需劳烦军中大将亲力亲为?我自会另遣他人前去。”
他扫视了一圈周遭众人,目光最终定格在时迁与凌振二人身上。
宋江心中暗忖,这两人,一个是惯于偷鸡摸狗、行事诡秘的毛贼;另一个则是痴迷于奇淫巧技、不问世事的工匠,皆是出身卑微,难登大雅之堂的下九流角色。即便将他们派去,武松也不会正眼相看,更不会稀罕要,如此安排,倒是恰到好处。”
他沉吟片刻,随即朗声吩咐道:“时迁、凌振二人听令,准备二十车好酒,送到二龙山,不得有误。”
时迁与凌振闻言,立刻躬身领命,转身离去。
宋江因心情郁闷,想回屋静心,就丢下众人,独自离开。
吴用见状,随即追了上来,与宋江并肩而走。
待身边无人时,吴用轻轻摇动手中羽扇,缓缓开口道:“哥哥,可有攻打二龙山之意?”
宋江一惊,他的确有这个想法,但吴用怎么知道呢?
他连忙说道:“兄弟莫非在说笑?”
吴用最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心思缜密,洞察力极强,如同宋江肚子里的蛔虫,总能猜到宋江心里的真实想法。
他言辞恳切道:“哥哥,弟非有意卖弄智巧,实则是为山寨之未来,不得不冒死进谏。弟深知哥哥心中有万般委屈,但万万不可攻打二龙山,免得让梁山众兄弟寒心。”
“当务之急,是尽早招安。一旦归顺朝廷,借天子之名,奉旨平叛,届时再荡平二龙山,兄弟们自是无话可说。”
宋江闻言,眉头渐舒,感激之情溢于言表:“多谢军师点醒,所言极是,招安实乃当务之急。速速传令,召集各路头领、头目,共聚义厅,再商议招安对策。”
......
不多时,梁山好汉汇聚一堂,英气勃勃,忠义之气弥漫忠义堂。
宋江端坐于主位之上,目光如炬,缓缓扫视着台下的每一位兄弟,而后沉稳地开了口:“武松等几位兄弟已离我们而去,我深知,在座的许多兄弟心中定是充满了不舍与惋叹。”
“然而,他们离去,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自此以后,咱们梁山再无反对招安之声,这定会让咱们的招安之路平坦许多,再无阻碍。”
言及此处,李逵性情耿直,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来,大声喊道:“俺铁牛也是反对招安的!俺之所以没走,只是因为舍不得与诸位兄弟之间的情义罢了!”
宋江闻言,脸色一沉,厉声喝道:“铁牛,你且住口!你若不愿说,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接着,他继续言道:“此刻,万般事务,皆不及招安之事紧迫。诚然,高俅毙命于我梁山之上,这无疑会让朝廷对我们心生怨恨。”
“但我深信,天子是一代明君,终是爱才如命。只要我们诚心诚意,甘愿归顺,天子定能宽宏大量,既往不咎,接纳我等。”
“然而,难题在于,如何将我们的这番赤诚之心,完好无损地传达至那高高在上的朝廷呢?”
这时,燕青挺身而出,双手抱拳道:“之前元宵之夜,我等大闹东京之时,我曾有幸与名妓李师师有过短暂交集。她乃是天子心头所爱,天子经常夜里去她家中,与之幽会。”
“我可再去东京汴梁,携带些金银珠宝作为礼物,亲自登门拜访她,恳请她引我面见天子。一旦得见龙颜,我必倾尽所能,将兄长的招安之意,细细陈说于天子耳畔。”
宋江闻此,心中大喜过望,若能搭上天梯,直面九五之尊,实乃求之不得的美事。
他连忙吩咐道:“戴宗兄弟,你且与小乙同去,也好有个照应。今夜且好生安歇,养足精神,待到明日鸡鸣时分,便即刻启程。”
燕青与戴宗闻言,恭敬地点头应命。
......
且说皓月当空,时迁与凌振二人,押运二十车酒去二龙山路上。
马蹄踏碎一地月色,两人身影在光影交错中忽隐忽现。
凌振的目光不时侧畔,落在身旁的时迁身上,心中不禁泛起一阵酸楚,遂轻叹一声,语气中满是无奈与自嘲。
“想我凌振,习得一身精湛的炮火之术,却如明珠暗投,未得伯乐赏识,竟至于此,与你这位鸡鸣狗盗之辈为伍,干起押运酒车这种区区小事,实在令人唏嘘,真是英雄无用武之地,大材小用矣。”
时迁于梁山之上,素日里便常遭人白眼,对此他倒是习以为常,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旁人轻视我,我且不予计较,但你竟也这般看我?你自诩不凡,也不过是个制炮的工匠,终日沉溺于那些古怪机关之中。”
“试问,你何曾算得上是真英雄?能否手持利刃,屹立阵前,引领万千儿郎冲锋陷阵?又能否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倘若这些皆非你所长,那你也不过是个平凡之辈,就别来取笑我了。”
凌振心中不服,哼了一声道:“我这工匠又怎地了?只怪世人未曾识得大炮的厉害,我这大炮的威能,可大着呢!”
“就说之前高俅领兵攻打梁山之时,何须那般费事?若是给我足够的人手和物料,让我造出几门大炮来,往那岸边一摆,便是官军的船只再是庞大,也只需一炮下去,管教它碎成粉末!”
时迁轻笑一声,语带几分自豪。
“若依你此言,我时迁的能耐也不容小觑。还记得那次高俅领兵犯我梁山之时,我曾提议,由我亲自从梁山军中精挑细选几位身手灵活的健儿,我们一行人便能悄无声息地潜入宋军大营,于无声处取高俅首级,上演一出‘斩首行动’,令其三军无主,自乱阵脚。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岂不妙哉?可惜,无人听我。”
言及此处,二人相视一笑,却难掩眉宇间的淡淡忧愁。
这世道,人们往往只认那刀光剑影中的英勇,视之为真英雄、大丈夫的作为。
而他们这些擅长走偏门的人,却常常被世人误解,甚至轻视。
梁山离二龙山并不远,武松一行人重返二龙山之后,不过略作安顿,便急不可耐地筹备起宴席来。
他们围坐一起,大口吃肉,大碗喝酒,欢声笑语中洋溢着重归故地的喜悦。
酒过三巡,鲁智深忽地叹了口气,目光望向窗外,悠悠言道:“这二龙山景致倒是宜人,只可惜太过清冷,少了些人气,不比那梁山泊来得热闹。”
言罢,他似是忆起了往昔,又接着道:“我依稀记得,除了我等,那李逵与阮氏三兄弟亦是坚决反对招安之人,缘何他们未随我等一同来此二龙山呢?”
武松闻言,轻轻放下手中的酒碗,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他们估计也舍不得那份梁山兄弟之间的情义吧!”
林冲眉宇间透出不悦,沉声道:“难道他们不是嫌弃咱们二龙山庙小池浅,生怕跟着回来要吃苦受穷?”
武松微微一笑:“与梁山相比,二龙山的确庙小。但咱们庙虽小,却不可安于一隅,心怀苟且。咱们也得广纳豪杰,树立威名,一步步将二龙山做大做强,在这乱世之中,争得一席之地。”
杨志脸颊微红,带着几分醉意笑道:“武兄此言,怎么听着,像是要造反啊,哈哈……”
武松心中确有此念,有灭宋吞辽,解救黎民百姓于水火之志。
但他暂时并未急于言表,这梦想太大了,得慢慢来。
酒至深夜,三更时分,坛中酒尽,几人这才带着几分醺然,各自准备就寝。
突然,门卫来报,说梁山两位好汉,鼓上蚤时迁与轰天雷凌振,带着一队人马来送酒了,此刻正于山门外静候。
武松闻讯,顿觉周身困倦一扫而空,精神陡然振奋,面上洋溢着由衷的喜悦。
他猛地自榻上跃起,衣衫未及整理妥帖,便急匆匆地率领一行人,向着山下疾步而去。
武松知道这两位好汉,皆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只因时运不济,难以施展胸中抱负。
及至山脚,与时凌二人重逢之际,武松脚步匆匆,双手抱拳,一脸诚挚,言辞恳切道:“二位兄弟,武松来迟,特此向二位赔罪,还望海涵。”
时凌二人见状,心中不禁骇然。武松之名,早已响彻四海,之前在梁山之上,也是响当当的英雄人物。怎料得,如此一位大英雄,竟对自己二人如此看重,连衣衫都未及整饬,便亲自下山相迎,这份礼遇,着实令人动容。
二人慌忙以双手作揖,谦恭回应:“武大哥言重了,我等何德何能,敢有丝毫怪罪之心。此番宋头领差遣我等前来赠酒,既已使命达成,我等便欲告退,不敢稍扰武大哥的休憩时光。”
武松闻言,爽朗一笑,随即道:“二位兄弟既然来了,何不随我同上山寨,开怀畅饮,来个一醉方休?”
时凌二人再次惊愕,武松非但亲力亲为,下山相迎,更欲邀他们共赴山顶,把酒言欢,这份情谊之重,实乃出乎意料,令人心生暖意。
正当两人惊愕之际,武松豪迈地伸出双手,一手紧握一人的臂膀,不容分说地向山上拉去,同时高声吩咐手下,将二人带来的一队百人小喽罗也一并请上山,一起喝。
感受到这份意外的尊重与重视,二人心中自是喜不自胜,欣然随武松踏上山道......
次日清晨,晨光初破晓,燕青与戴宗肩背行囊,踏上了前往东京汴梁的路途。
而另一边,时迁与凌振则放下酒碗,准备返回梁山。
武松见状,满心不舍,几番言辞恳切地挽留,终究把人留下了。
于是,他又一次摆开宴席,众人再度欢聚,觥筹交错间,又是一日的畅饮与欢笑。
这二人在梁山都是被忽略的角色,有时候设宴,都不邀请这俩人上桌。
而今日在二龙山,待遇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时迁尤为不适应这份突如其来的尊重。
长久以来,他已习惯了世人那轻蔑的目光。
而今,竟有人视他为平等之辈,给予他应有的尊重,这份温暖几乎让他手足无措。
若非身处众人之中,恐怕那感激的泪水早已夺眶而出。
凌振的心中亦是感慨万千,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在这觥筹交错的宴席间,他与武松尤为投契,言语间多是关于火器的精妙探讨,仿佛找到了心灵的共鸣。
武松的豪迈与见识,让凌振觉得,自己那些关于火药与火炮的奇思妙想,终于找到了懂得欣赏的听众。
两人相谈甚欢,那份畅快,如同久旱逢甘霖,滋润了他干涸已久的心田。
只是对谈中,武松提出了一个令他震撼的问题:以我们现有的技艺,是否能锻造出一种名为‘机关枪’的武器?它轻巧便携,足以让单兵作战,一次扣动扳机,便能连绵不绝地射出数百枚名为‘子弹’的东西。
听到这种武器时,凌振只觉天马行空,但他也很想日后试一试,朝这方面去研究。
不知不觉间,夜幕低垂,星河渐显,时迁与凌振以天色已晚为由,再提告别。
虽然他们二人心中万般不舍,然而身为宾客,也不便一直待在主人家中。
武松苦苦挽留二人,不想放行。
二人便顺水推舟,继续留在了二龙山过夜。
次日清晨,梁山忠义堂中,众好汉继续商议招安之事。
宋江眉头紧蹙道:“不知小乙与戴宗此去东京,与天子面谈结果究竟如何,天子是否情愿招安我等。”
吴用宽慰道:“哥哥切莫焦急,稍安勿躁,东京距梁山不远,那戴宗日行八百里,想必很快便会归来报信。”
临近正午,门外忽地传来一声高呼:“戴头领回来了!”
宋江心中一喜,连忙站起,脖子不自觉地伸长,朝门外张望。
只见戴宗一脸哀伤,泪流满面,踉跄着步伐冲进厅内,随即跪倒在宋江的面前。
宋江心头一沉,预感大事不妙,连忙关切地追问:“为何哭......小乙呢?莫非……快快将事情始末详尽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