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天德踏出府衙那巍峨的大门,却未朝着家的方向前行半步。
他的心头像是被一块沉重的巨石死死压住,满心忧虑地思忖着:倘若那黄越也回来了,这可如何是好?
黄越本就不是叛徒,此乃确凿无疑之事。他若归来,必定能在义父跟前将一切真相和盘托出。
如此一来,自己诬陷忠良这等丑恶行径,岂不是要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成为满城百姓唾弃的对象?
往后在这大名府,自己还怎能有颜面立足?
这般念头在他心间反复纠缠,使得他心烦意乱,焦躁不安,哪里还有半分回家安歇的心思。
于是,他拖着沉重而凌乱的步伐,缓缓登上了那高耸的城墙。
城墙上的寒风呼啸而过,吹得他的衣袂猎猎作响,却也吹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他目光呆滞地凝视着前方,那空洞的眼神深处,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他满心只盼着,那黄越能够战死在二龙山,永远消失在这世间,再也不要回来。
唯有如此,他才能继续在这大名府维持着那虚假的体面,继续蒙蔽众人的双眼,让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永远深埋于黑暗之中。
然而,命运似乎并不打算眷顾梁天德。
只见月光如水,倾洒在广袤的大地之上,远处的道路上扬起滚滚尘土,好似有军队赶来。
梁天德的心跳陡然加快,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尘土,眼神中满是惊惶与不安。
随着那支部队逐渐走近,身影在月光下愈发清晰。
梁天德定睛细瞧,刹那间,如遭雷击,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果不其然,那为首之人正是黄越,身后跟着七八百人的残兵败将。
梁天德惊恐万分,脸上血色尽失,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住城墙的砖石,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
短暂的慌乱后,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随即大声吼道:“传令下去,守军听令!无论如何,绝不可打开城门,违令者军法处置!”
不多时,征袍破碎的黄越,率领着那一群同样满身征尘、疲惫不堪且伤痕累累的残兵败将,步履沉重地来到了威严高耸的城门前。
他强撑着精神,抬起头来,用那因缺水而干裂、因疲惫而沙哑的嗓子,冲着城楼上高声呼喊:“城上的兄弟听好!我等奉命出征,如今浴血归来,速速打开城门,让我们进去!”
那声音带着几分急切,在冰冷的城门之下久久回荡。
城楼上,梁天德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有些模糊不清,但他那充满心虚与紧张的呵斥声却格外清晰:“黄越,你给我站住!你这朝廷叛徒,莫要再靠近一步,今日这城门,你是休想踏入!”
黄越闻听此言,顿时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呆住了。
片刻之后,他猛地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愤怒,对着城上大声质问道:“梁大帅,你今日这番话从何说起?”
“我黄越自投身军旅,为朝廷出生入死、征战半生,自问一腔赤诚、两袖清风,从未有过丝毫异心,如今怎就平白无故地成了叛徒?”
“这其中莫不是有什么误会?还望大帅明察啊......”
不等他辩解完,便见城墙上一辆辆阴森的囚车缓缓前行。
他的目光骤然聚焦,心瞬间沉入了谷底。
囚车上,是他那无辜的妻儿老小,一张张熟悉的面孔此刻满是惊恐与绝望,惨白如纸。
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妻子眼神空洞,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监斩官面无表情,展开手中的罪状书卷,扯着嗓子高声宣读着那莫须有的“与二龙山勾结”的罪名。
每一个字都如同一把利刃,刺痛着黄越的心。
宣读完毕,士兵们粗暴地将他的家人从囚车中押解出来。
他目眦欲裂,眼睁睁地看着刽子手高高举起那寒光闪闪的大刀。
刹那间,手起刀落,鲜血如喷泉般飞溅而出,亲人的哭喊声戛然而止,一颗颗人头滚落尘埃。
热血汩汩地流淌,将墙垛染成一片刺目的鲜红。
黄越的双眼瞬间充血,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不清,只觉一阵天旋地转,悲愤与绝望如汹涌的潮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嘶声喊叫,拼命挣扎着想要冲过去,却被身旁的将士死死按住。
因为城上弓箭手已经在准备了,将士们不想看着他去送死。
黄越望向那森然的城墙上蓄势待发的弓箭手,又环顾四周这些和他一样浴血而归却被拒之门外的将士们,心中如油煎般痛苦。
他明白,事已至此,大势已去,自己纵有千般冤屈、万般不甘,也无力回天了。
刹那间,他心中积压已久的悲愤如火山喷发般汹涌而出,仰头怒声吼道:“罢了罢了!这昏聩无道的朝廷,我黄越戎马半生,为其肝脑涂地,却换来如此下场,今日方知这一腔赤诚皆付东流!我又何必再对其愚忠到底!”
言罢,他猛地一勒缰绳,调转马头。
座下的战马似乎也感受到了主人的悲愤,扬起前蹄,长嘶一声。
众将士们见状,纷纷整顿队伍,跟随黄越的身影,也转身决然离去。
马蹄扬起的尘土,在月光下肆意飞舞,像是在诉说着这群被朝廷抛弃之人的悲凉与不屈,渐渐地,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了夜色笼罩的道路尽头,背后只留下一座紧闭城门的冷漠空城,见证着这令人心寒的一幕。
然而,梁天德那阴鸷的心中岂肯轻易放过黄越。
就在黄越离去不久,他从弥漫着血腥的城墙上,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丝狠毒的决绝。
他立刻尖声下令,派出一队精锐的骑兵,取追杀黄越。
同时,他那充满狰狞意味的声音在城楼上回荡:“能取黄越项上人头者,赏黄金千两,官升三级!”
荒郊之上,马蹄扬尘,一支追兵紧紧咬着黄越的踪迹。
为首的将军满脸狰狞,高举着长刀,嘴里不停地吆喝着士兵加速前进,眼中闪烁着捕杀猎物般的凶光,一心想要将黄越置于死地以换取千金赏赐。
黄越察觉身后的动静,回首望去,眼神中透着决然与悲愤。
他迅速搭箭拉弓,那弓如满月,箭似流星,带着无尽的力量与仇恨,在空气中发出尖锐的呼啸。
利箭直直地朝着追兵首领飞去,刹那间,精准地贯穿了他的咽喉。
那将军双眼圆睁,脸上还凝固着追逐的狂热,便已轰然落马,扬起一片尘土。
其余的士兵见状,瞬间惊恐万分,面面相觑,手中的兵器都不禁微微颤抖。
他们望着地上将军的尸体,又看向远处依旧身姿挺拔的老将军,心中的胆怯如潮水般蔓延。
犹豫片刻后,终于有人带头拨转马头,其他人也纷纷效仿,片刻间便作鸟兽散,只留下一路杂乱的马蹄印和被恐惧笼罩的荒野。
而老将军则在这短暂的喘息中,继续率领众将士,向着二龙山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