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怎么回来的?
陆笙眼神恍惚了一下。
他见到颜欢的时候,其实他的记忆还停留在那天送桃子的那个晚上,他只和颜欢说了几句话,还摸了一下他的腰,爷爷告诉他,颜欢因为他的话误会了一些事,一直在纠缠他,对他的声誉造成了很不好的影响,他需要去和颜欢说清楚。
之前其实也有发生过类似的事,陆爷爷把人打发走,把事情压了下来没有传出去,陆笙对这种事向来没什么感觉。
陆爷爷生活的年代里,同性恋是要被烧死的,哪怕现代社会已经开放,但他对同性恋的的厌恶依旧根深蒂固。
陆笙很清楚这是陆爷爷最大的逆鳞,虽然他好不容易遇到一个让他有了一点好奇心,触碰起来也并不讨厌的人,但他也没必要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同学去触及这片逆鳞,给自己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处理好之后你提前去美国吧,那边的学校已经给你联系好了,原本是想让你先读完大三的,但国内的学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变的这么乌烟瘴气了。”
陆爷爷带着他去的路上,还问了他好几个问题,他想不起来哪里有问题,只是因为接受过治疗之后,对这段时间的记忆有点混乱,但治疗师告诉他这是正常的,一个月之内就会慢慢恢覆。
“我只是你治病需要的一味药?所以之前那些,只是因为治疗的需要,你才会对我做的?”
理论上是没错的,因为姚谦告诉他,如果遇到一个不讨厌的人,可以试着接触,建立正常的社交是有助于他的康覆。
虽然他也并没有觉得所谓的康覆很重要。
“你可以说你没那么喜欢我了,所以要和我分手,但我不是工具,不是你吃完就可以扔进垃圾桶的废药盒!”
喜欢?分手?他没有记忆,但是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喜爱这种情绪了,喜欢的味道,喜欢的衣服,喜欢的物品都没有,更不用说喜欢上一个人,那不是他会做的事。
分手?他们交往过?
对于一个有情感障碍,连近距离和人接触都排斥的人来说,这更像是天方夜谭。
他感觉自己的头有点痛,脑子里就像有一只被困在茧里的毛毛虫,但怎么挣扎也无法将翅膀展开。
“你刚才说的话!我一点都不信!一个字我都不会信的!”
不信什么?他没有说错吧。
他为什么会哭的那么伤心,他伤害他了吗?但是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祝你早日康覆,再见,陆笙。”
男生的眼神带着愤恨和委屈,通过哪怕只是通过摄像头,都像是箭一样扎到他的心脏上,一种撕扯的痛感在脑中越来越明显,但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离开的路上,他望着窗外堵成一片的车流,阴沈灰黄的天气压抑地让人喘不过气来。
“这几个月我和颜欢是不是……发生过什么?”陆笙皱着眉,问姚谦。
坐在前排的老者转过头来看他,但观察了他一下之后,给了姚谦一个警告的眼神,什么也没说地又转了回去。
姚谦没有立刻回答他,他是一个理智又自我的人,也并不畏惧陆爷爷,所以这些人里面,只有他的话,陆笙会信一点。
“对你来说,是一个不错的治疗对象。”
陆笙思考了一下他的这句话,他每周都会和姚谦见面,姚谦算不上正式的治疗师,他太冷静,缺乏同理心,比起人,他更喜欢去看实验数据和报告,而能得到他这样的评价,那就说明他和颜欢之间,肯定不止陆爷爷告诉他的那些事情。
更重要的是,在面对颜欢时,他内心那种从未有过的波动让他无法不去关注他。
他真的喜欢过他吗?
喜欢,又是什么感觉?
“调头,回去。”
陆笙命令司机。
司机有点无措,老者也回过头来看向姚谦。
姚谦冷淡地笑了一下,伸手把陆笙手上黑色的腕表摘了下来,熟练地输入密码,递给老者,老者看了上面并没有多大变化的数据,给陆爷爷打了个电话,等电话挂断,才说道:“颜家父母应该就要到了,现在调头回去也见不到人。”
陆笙却总感觉到异样,还是坚持要调头回去。
于是司机调了头,车流缓慢地流动,幸好的是他们并没有走多远,司机被留在车里等待,三人就往里面走,这个小区很新,又因为是高级住宅区所以平时小区里人并不多,这样阴沈的天气也不会让人有心情出来散步。
整个道路上就只听得到他们几个人的脚步声,可就在他们快走到的时候,一个人影突然就从面前的楼上急速落了下来正好落在他们前面的一个花坛里面。
沈闷的重物落地声,一瞬间让三人同时楞住了。
一个巡逻的保安正好站在对面,也楞住了,然后就看到从花坛里缓缓流出的腥红浓稠的血液,一下子失控地尖叫起来,吓得摔倒在地。
“有人跳楼了——!”
空气里开始弥漫血腥味,姚谦和老者同时擡头看去,就看到一个阳台上趴着的人影,这栋楼二十层往上,目前只住了一户。
然后他听到姚谦在打电话,一向冷静到像机器人的他声音也稳不住地有点颤抖。
“……真的是他。”
“颜欢为什么会掉下来?”
“……我知道了。”
血还在不断往外流,陆笙站在那里,被血腥味包裹的瞬间,整个世界也同时都安静下来,他脑海里开始冒出一些片断,然后速度越来越快,疯狂地塞满了他的脑子。
他第一次在站在镜子面前,对自己所有的衣服都不满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要添加一些衣物,是不是只有穿新衣服才能表达对约会的重视。
他在挑腕表,但是没有一款满意,因为那个人对这些并不是很喜欢,所以他也不喜欢。
他把那双鞋子看了很多遍,以前觉得没有差别的东西,现在却有了不一样的意义,这双鞋比他的码小了两号,这个颜色对他来说太亮了,但是穿在那个人身上应该会很合适。
他坐在床头,背后被爷爷拐杖打出来的淤青还疼着,但是他抽出那本粉色刷金边的情诗集,翻到上次读的那一页,慢慢地开始给视频那头的人读诗。
“篮子里有多少个吻?”
“那就从我们恋爱的第一天开始算起,到现在是33天,所以是33个吻。”
“好想你啊,哥,我们什么时候能见啊。”
他掌心的太阳,在他面前坠落了,碎成一片闪烁的星光,然后连星光也熄灭,天地只剩下一片无穷尽的黑暗。
他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正在那间布满了监控的,熟悉的房子,这个房子里他不用再和爷爷共处一室,但交换的条件是他没有任何隐私。
住了两年,他已经习惯,但这次醒来后,每一个摄像头都像是一只眼睛,窒息感像是飘荡在空气中的蛛丝,看不见,却无法摆脱。
他走出卧室,看到外面的陆爷爷,他坐在沙发上一脸的烦躁,那边的警察正在问着几个保镖问题,做着简单的笔录,还有人戴着白手套在阳台和房子里四处查找翻看。
“哦,陆先生你醒了,刚才我们已经问过姚医生和朱医生了,虽然你也有不在场证明,但是做为这栋房子的户主,我们还是有几个问题要问一下你,麻烦你配合一下。”
屋中的摄像头太多,他们来的时候都吃了一惊,除了浴室,几乎没有死角,所以案情基本上都已经清楚了,不过,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心想他住这个房子两年,是怎么能忍着住下去的,毕竟就连他们站在这个房子里都觉得浑身不自在。
陆笙的眼珠转了一下,极度平静地“嗯”了一声。
没有什么多的问题,真正要追责也是那几个保镖,陆笙坐到沙发上,等着警察的调查和偶尔的盘问。
“下面已经打扫干净了?”
“血腥没那么快散。”
“哎,才十九岁,还是京大的,也真是可怜,刚才接到消息,他父母在来接他的路上遇到车祸,也没了,一家三口啊。”
警察把监控的录像全都调走了,房子平时就和样板间一样干净,连阳台上都没有灰尘,所有的痕迹都可以一览无馀。
搜查,拍照,取证,那些保镖也被带走,屋里的人慢慢就都走了,只留下了陆爷爷,管家,姚谦,朱医生和陆笙。
自从回答完警察的话之后,陆笙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他坐在沙发上,背脊挺直,就和陆爷爷从小要求他的一样标准的坐姿。
陆爷爷实在没想过事情会变成这个样子,他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孙子,沈着声音开口:“这件事和你无关,你到美国之后好好学习就行了。”
陆笙静静地看着他,没有了之前的怎么挨打都不松口的倔强,也没有听到他要去找颜欢时的愤怒,甚至连被他绑上病床打镇定剂时的痛苦都没有。
就好像所有的反抗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像他最熟悉的那个麻木的样子。
“都结束了吗?爷爷。”
他的声音平静,像一潭平静了二十年的死水,没有一丝波澜。
但死水终有一日会腐朽。
陆爷爷内心里其实是覆杂的,但他却没能从陆笙脸上看出任何东西,只能应道:“嗯。”
陆笙站起来,陆爷爷以为他要走,正想着今晚要不要让姚谦看着他,那边突然传来姚谦一声惊呼:“陆笙——!”
陆笙在跃下阳台的一瞬间,背后密布的阴云中陡然一道闪电劈下,照亮了他一直面无表情的脸,冷白刺目的光下,那上面只有一抹解脱的笑容。
等我。
只要在同样的地点,同样的高度落下。
我就会落在同样的位置。
血液会奔涌出身体,渗入冰冷的水泥地。
我们融为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