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月亮踩上树梢,像木签子上串着的炸油团。
苏知知、薛澈还有孔武都睡着了。
郝仁屋内,秦老头把灯芯挑亮了些:
“李琼那个狗东西,手下的人在乡下欺男霸女,他自已这两年收了至少五万两的贿赂。”
郝仁修长的手指沾了水,在桌上写了一个“盐”字:
“他的行踪也要注意些,郊外的别鹤山庄恐怕有问题。”
秦老头:“你怀疑他贩卖私盐?这事告诉顾刺史?”
郝仁的手指不急不缓地扣了几下:
“顾刺史纵然知道了,也无权罢免李琼。先搜集证据,不要打草惊蛇。朝廷的巡按御史已经到了岭南,等巡察到了浔州,再掀李琼的底。”
烛光里,郝仁气质温润内敛,下颌却被阴影勾勒得锋利如刀。
秦老头看了郝仁一会儿,两眼眯成一道缝。
他捉摸不透郝仁,也不知道郝仁的身世,只知他以前是长安富贵人家的子弟,家中遭难流放到这穷乡僻壤,同他们一起做了山匪。
一开始他们瞧不起这个文绉绉的人,但后来发现这人心思绕得多,谁都比不过。
“我今晚走一趟别鹤山庄。”秦老头拿起腰间的酒馕,抿了一口酒,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郝仁吹灭了灯,但没有入睡。
他去厨房烧一锅热水,等瑛娘晚上回来用。
而身形矫健的伍瑛娘此刻正趴在李长史府中的房顶上。
她今晚夜探李府,来找李琼的把柄。
伍瑛娘见偏院的灯还亮着,轻手轻脚地取开瓦片,从缝隙处看屋内景象。
凤姨娘正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
“我的韶儿真是命苦,投在我这个不争气的娘胎里做庶出也就罢了,终归是老爷的女儿。
可韶儿在书院本分求学,平白无故遭了劫,我这个做娘的怎么不心疼?”
她身边一个满面油光大腹便便的男子,正是李琼。
凤姨娘昨日见到归家的李韶儿,脖子上勒得一圈红痕,脸上还摔得青一块紫一块。
她心疼得紧,今晚李琼一回来了,她就忙着拉人来诉苦。
李琼把凤姨娘搂进怀里,安抚道:
“小凤儿,大夫说了韶儿没事,就是受了惊吓。过两日我让人给你们再打几支新钗,别哭丧着脸。”
凤姨娘擦着泪,娇滴滴地靠在李琼胸前:
“老爷真疼我们母女。哼,也不知道哪个毒心肠的崽子在书院放蛇害了我的韶儿,这种人全家死了才好。”
“老子若抓到人,把他扔进柴堆里烧了,给我们小凤儿解气。”
李琼肥大的拇指擦去凤姨娘的眼泪,把人打横一抱,往里间走去……
伍瑛娘把瓦片合上,身形一闪,身轻如燕地落在了书房门口。
书房上了锁,门窗也从里面拴上了。
伍瑛娘再次跃上屋顶,将瓦片挪开,从房顶潜入。
一刻后。
伍瑛娘的身影再次回到房顶,她小腿一发力,从空中跃起。
于是,饱满的圆月前,一道黑色的人影划过。
后院熄了灯的屋子内,李章盛辗转反侧到深夜也没能入睡。
他开着窗子,看见一道晃影,揉揉眼睛再看时,却什么也没有了。
大概是自已思绪错杂,看花了眼。
夜深人静,李章盛心里有两个鼓槌敲个不停。
他亲手记得自已亲手将那条蛇扔进薛澈书箱里,结果被咬的居然是李韶儿。
李韶儿也真是个蠢的,想陷害不成,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李章盛庆幸自已做得隐蔽,无人知晓。
只有帮他抓蛇的阿财知道,但他早已经警告过阿财,敢说去一个字就把他卖去做小倌。
但想到薛澈逃过一劫,人还好好的,明日又会在书院见到,李章盛心里怎么都不开心。
他一抬手,烦闷地把枕头扔到地上。
“少爷,还没睡呢?”睡在外间的阿财爬起来。
李章盛:“烦,睡不着。”
阿财绕到里间,把地上的枕头捡起来,讨好笑道:
“少爷可是还在为书院那个乡下小子烦心?”
李章盛瞪了阿财一眼,没否认。
阿财走到床边,压低了声音:
“少爷,要奴说啊,这事就没那么麻烦。”
李章盛狐疑地坐起:“有屁快放,别废话。”
“奴认识县郊几个会拳脚的兄弟,哪怕少爷想要那小子的舌头,他们都能给扒来,还不用脏了少爷的手,就算出事也和少爷没关系。”
阿财笑得贼眉鼠眼,语调一转,
“只不过要费些银钱。”
李章盛咽了下口水:“我不要薛澈的舌头,我要他的手!把他的手打断,让他不能写文章。”
“少爷,此事简单。”
阿财在李章盛耳边嘀咕了几句。
月色风影里,李章盛紧绷的表情渐渐舒展开,恶意在眼中蔓延。
“好,就这么办。”
……
短暂的休沐过后,学子们又回到书院。
顾青柠头一回这么期盼来上学。
娘绣了两个很漂亮的荷包,一个荷包上绣了荷花,另一个荷包上绣了彩蝶。
荷包鼓鼓胀胀地塞了芝麻糖。
顾青柠一下马车,正好碰见了苏知知:
“知知!”
伍瑛娘牵着苏知知和薛澈,一手一个。
苏知知松开伍瑛娘的手,朝着顾青柠奔去:
“青柠!”
两个小姑娘抱在一起,开心得像许久不见。
“知知,我娘绣了两个荷包,你选一个。”顾青柠献宝一样捧到苏知知面前。
“你娘绣得真好看。”
苏知知拿了彩蝶荷包,一拉开口子,就闻到芝麻的香气。
“芝麻也好香,谢谢青柠。”
两个孩子迫不及待地就要吃一口,门口人多,有些学生追追闹闹,撞了一下苏知知的手。
苏知知手上的芝麻糖眼见着就掉了。
忽然,一只手斜着插来,掌心刚好接住了芝麻糖:
“小心些。”
苏知知和顾青柠顺着手看去,见一个陌生的面孔立在门边。
之前常见的小门童倒是不见了。
苏知知看着新来的门坊,明明陌生却有种说不出来的熟悉。
她接过糖,道了谢,和顾青柠一起进去了。
伍瑛娘瞧见了这一幕,多看了那门房两眼。
她眼中露出一抹了然和安心,低头给薛澈整理了衣领:
“阿澈,你安心在书院念书,这次不会有人打扰你了。”
薛澈只当伍瑛娘是在安抚他,他点头:
“瑛姨放心。”
薛澈在书院说话少,观察的时候多,有时能注意到旁人不屑的一些细节。
从门口到生舍,又从生舍到闻道堂,他注意到书院里好似换了不少人手。
门房、洒扫、后勤都出现了新面孔。
听说最近书院里不少人染了风寒,在家休养,书院临时招了些人顶上。
薛澈决定和同窗们进一步保持距离,不要被感染到了。
除此外,他还要提醒一下苏知知和顾青柠。
另一边,苏知知也察觉有些不对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