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刚亮，参家四兄弟不断在村里走动吆喝，催促大家赶紧准备好到山脚下集合。
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出人手上山，谁也不知道是否能平安回来。
整个儿村子都沉浸在悲伤的气氛中。
秦仕谦用布条裹紧还没彻底痊愈的小腿，背上周氏帮他收拾好的褡裢。
褡裢里面装着一些煎饼和咸菜，是给他路上带的干粮。
临出门前，他看向被周氏抱在怀里的女儿，凑上前在她脸蛋儿上亲了一口。
紧接着他又对周氏和章氏道：“娘，媳妇，放心，我会一切小心的。”
秦仕谦甚至不敢说出自己一定会平安回来这样的话。
章氏此时已经泪流满面，单薄的身子靠在门框上，仿佛随时都会因为支撑不住而倒下。
周氏看着儿子，强忍着没让眼泪落下来。
眼下儿媳坐月子，孙女刚出生。
家里总要有人坚强些扛起来才行。
秦仕谦刚想再说点儿什么，被特意找过来的参家老大给打断了。
“秦老三，别磨叽了，你跟着我。”
参家老大一边说一边继续往前走，来到另外一家门口，哐哐砸门催道：“老何家，赶紧的，别以为关着门就能躲过去！”
秦仕谦闻言皱眉，何家老的老，小的小，哪里还有人能上山？
只见何家的大门吱嘎嘎地从里面打开，何家小孙子何清泽背着褡裢从里面走出来。
何老太太哭着从里面追出来。
祖孙二人的眼睛都是又红又肿，想必昨晚也没少哭。
“清泽，你别去，你不能去啊！”何老太太死死抓住何清泽的胳膊，“你爷，你爹和你两个叔叔都死在山里了，咱家就你一个独苗了……”
何清泽原以为自己昨晚都把眼泪哭干了，此时听到奶奶的话，泪水却再次夺眶而出。
“参老大，清泽才十三岁，还是个孩子呢！”
“我可没逼他，他不去那就让何老太太去呗！”
“你……”秦仕谦气得攥紧拳头。
何老太太都六十多岁了，这几年家人相继离世，她眼睛早都快哭瞎了，哪里还能上山。
参家老大斜睃了秦仕谦一眼，冷声道：“你们被流放到这里，任务就是要进山采参。
“如今因为我爹受伤，今年采参的任务还差许多没有完成。
“现在不抓紧，等秋后朝廷来人的时候怎么办？
“到时候倒霉的可是全村人！”
参家老大这话说的声音极大，就是故意说给村里其他人家也听一听的。
试图把他们强行逼迫大家上山采参的责任都扣到秦仕谦脑袋上。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秦仕谦没有跟参家老大争辩，只是默默走到何清泽身边，对努力眨巴着眼睛的何老太太道：“老太太，我会尽量照顾清泽的。”
“那就拜托你了……”何老太太摸索着想要去握秦仕谦的手，被参家老大一把打开。
“行了，要出发了，赶紧走！”
很快，村里所以要进山的人，都集中到了山脚下。
参家老四性子急，已经带着人先行进山了，
参家老大清点了一下人数，跟另外两个弟弟打了个招呼，也带着人出发了。
“咱们这次往北走。”参家老大一边走一边道，“咱们这一队里，有几个人是跟和我爹放过山的。
“当然，也有一次都没去过的，比如秦仕谦和何清泽。
“所以我先大概跟你们说道说道。
“想要找人参，首先要看山势，然后看山里都有什么树。
“有椴木、柞木、红松、桦树这些地方，有山参的可能性比较大……”
参家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他们以前甚至根本没有姓氏，就是因为放山采参，被成为参把头，时间长了便默认是姓参了。
秦仕谦一边仔细听着参家老大讲的内容，一边还要小心走路。
长白山里的景色非常壮观，大树参天，草木茂盛，不时还会遇到大片的野花。
但是山里压根儿没有路，多年的落叶在地上积累出厚厚的一层。
踩上去十分松软，但是下面却暗藏陷阱。
人走在其中，稍不留神就会被藏在下面的树根或是石头绊倒。
秦仕谦的腿还没好利索，走时间长了还是会隐隐作痛。
但是他也不敢耽搁，努力咬牙跟上其他人的脚步。
何清泽年纪小，瘦的不行，更没什么力气。
刚进山不久还兴奋得欣赏着四周的景色。
不多时就蔫儿了，再好的景色也顾不得看了，拖着疲惫的脚步跟在秦仕谦身后。
参家老大却丝毫没有要停下来歇脚的意思，带着众人直走到日上三竿，才停下脚步。
他环顾了一下四周，吩咐道：“就在这儿吧，咱们先搭个老爷府。”
之前上过山的人对这一套流程已经十分熟悉了，大家纷纷行动起来，很快就找来三块石头搭起来。
参家老大在老爷府前面摆好贡品，上香烧纸，带着众人下跪磕头，每个人逐一报上自己的名字，求山神保佑，让大家能顺顺利利挖到大货，平安回家。
拜完之后，参老大起身道：“所有人都来我这里领索宝棍，这两天咱们就在这一片周围找山参。
“一个个都给我仔细点儿，别乱说话也别乱跑，更别坏了规矩，否则我轻饶不了你们！”
看着其他人都拎着索宝棍，一边扒拉着脚下的草木一边朝着远处走去。
秦仕谦便招呼何清泽跟上自己，挑了个没人选的方向走了过去。
他一来是不放心让何清泽自己进山，二来也是想找个远离参家老大的地方，让孩子能歇一会儿。
没成想他俩的运气却十分好，走了没多远就碰上一片龙须草。
何清泽立刻激动道：“秦三叔，参老大刚才说，见了龙须草，棒槌远不了，咱们是不是要找到山参了？”
“仔细注意脚底下。”
秦仕谦虽然觉得不可能这么顺利吧？
但还是注意脚下，仔细寻找起来。
这一片地方的土质比较硬实，林子的长势和树木品种也跟刚才参家老大说得差不离，所以两个人都提起了精神。
找了足足一个时辰，秦仕谦突然拿起索宝棍，朝着旁边的树上敲了两下，同时大喊：“棒槌！”
他这一嗓子十分洪亮，离着不是很远的几个人全都听见了。
很快，参家老大就带着人赶了过来。
参家老大看到秦仕谦，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真的假的？你可别是瞎喊的吧？”
但是一直跟在参家老大身后的老金头却两眼放光地直奔秦仕谦的位置而去。
参家老大心想，难不成还真让他瞎猫碰上死耗子，第一个发现棒槌了？
“金叔，怎么样？”参家老大沉声问。
“大开裆。”金叔高兴道，“还是个明榔头。”
这些都是放山人的行话，大概意思就是说是个四品叶，人参籽已经快要变红了。
秦仕谦听得半懂不懂，但是从金叔的态度上就能看出来，自己应该是给开了个不错的头。
老金头招呼所有人凑过来，给山参磕了个头，然后才小心翼翼地取出红绳系上。
这样才可以开挖。
当然挖参也不能直接叫挖，而要说成是抬棒槌。
老金头之所以能让参家老大尊称一声叔，就是因为他是抬棒槌的一把好手。
找到棒槌不是本事，能完好地抬出来才更考验功夫。
所以这个活儿必须要特别细心有经验才行。
见老金头掏出自己的行当开始准备抬棒槌，其他人就又各自散开，继续去寻找。
每次放山找到多少棒槌，做了多少事，这些回去都是可以用来换粮食或者其他东西的。
所以大家与其站在这里羡慕秦仕谦，不如继续去周围寻找一番。
但秦仕谦跟何清泽都从没见过抬棒槌，便留在老金头身边盯着看。
只见老金头先用剪子将棒槌杆剪断放在旁边一棵树上，免得被人不小心踩到。
就在秦仕谦以为他要开始挖的时候，老金头却用工具在土里探起芦头来。
光是确认芦头这一步，老金头就花了小半个时辰。
秦仕谦都看困了，紧接着感觉肩头一沉，扭头一看何清泽更是直接靠在他身上睡着了。
参家老大看他俩不顺眼，但秦仕谦毕竟刚发现了人参，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他只好去盯着老金头抬棒槌。
探到芦头之后，就要顺着往下找芦根。
老金头确认清楚之后，十分激动地对参家老大说：“这个四品叶，看起来得有七八十年了，估计明年就该变成五品叶了。”
参家老大一听这话，刚才还沉着的脸上也忍不住露出喜色。
不得不说，这次真是开了个好头。
放山的人还是很在意这些兆头的，所以即便不喜欢秦仕谦这个人，参家老大的心情还是好转许多。
老金头说罢见旁白的秦仕谦一脸茫然，便给他解释道：“一般来说，五十年以上的人参就是四品叶，而五品叶的人参则至少要八十年以上了。
“你找到的这个棒槌，已经到四品叶的顶了，明年就该长第五枚复叶了。
“虽然有点可惜，但是既然碰上了，也不能等了，不然指不定就要被别人抬走了。”
确认好年份之后，老金头继续埋头干活，又过去一个时辰，这苗棒槌才总算全部被抬出来了。
“七钱五！”老金头高兴地说，“这可真是拿了个碰头彩，咱们这次防身肯定会特别顺的！”
在等着老金头抬棒槌的时间里，参家老大早就准备好了青苔和白桦树皮。
他将人参用青苔裹住，再报上白桦树皮，最后用红布绑好，小心翼翼地放进了自己的背筐中。
老金头则取下最开始剪下来的杆子，将上面的参籽撒回刚才抬棒槌的位置，再把挖出来的土全都填了回去。
参家老大道：“大家都累了吧，天色也晚了，咱们找个地方吃饭休息吧。
“这里既然能挖出四品叶，周围说不定还有棒槌，大家明天在附近多转转，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
秦仕谦的好运气让大家的心情都很振奋，一起回到了最开始拜老爷府的地方，准备在这附近过夜。
到了地方放下东西，大家就都很自觉地分工干活。
有人去弄柴火，有人生火，有人熬粥。
剩下的人则一起收拾出来一片地方，供大家晚上睡觉。
“今天秦老三是大功臣，这第一碗粥就给你吧！”参家老大阴阳怪气地盛了一碗粥递给秦仕谦。
大家齐声赞同。
秦仕谦上前接过粥碗，发现碗里全都是米汤，几乎都看不到米粒儿。
但他也没说什么。
虽然是夏天，但山里的晚上还是很冷的。
能喝点儿热乎的，哪怕只是一碗米汤也谁让人舒服很多。
秦仕谦端着碗转了一圈，找到一个小树墩坐下。
他正准备取出褡裢里的煎饼吃，却被人从背后一脚踹了下去。
秦仕谦毫无防备，被踹得整个人趴在地上。
碗里的米汤全都撒了，煎饼上也沾满了泥土。
参家老大的怒吼在头顶响起。
“这是你能坐的地方么！
“这是山神爷的饭桌！
“别以为你找到棒槌就可以为所欲为了。
“甭管是谁，放山的规矩都是必须要守的！”
秦仕谦伸手撑着膝盖，狼狈地从地上爬起来。
今天在山里走了很久，伤腿本来就已经在隐隐作痛。
刚才这一摔，疼得更厉害了。
秦仕谦努力压着火气道；“这又是什么规矩？你也没说过啊！”
“这是人尽皆知的规矩，还用说？”参家老大双臂抱胸，看到秦仕谦狼狈的模样，心里才总算舒畅了，“你坏了规矩，今晚就罚你守夜吧！”
何清泽担心地看向秦仕谦，刚想说自己替他守夜。
但是他刚要张嘴，秦仕谦就伸手按住了他。
“好，我来守夜！”秦仕谦不想在山里跟参家老大闹起来。
而且放山的人本就看重规矩，自己若不甘愿受罚，其他人心里也会有意见。
谁知参家老大却还是不肯放过他，继续加码道：“可不光是守夜，接下来你至少要再找到两苗棒槌，证明山神爷没有生气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