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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看书 > 其他 > 学者赫洛的奇幻游学事件簿 > 第37章 黑死幻象之夜(下)

“医生?”

  那个轻柔的声音又一次传入赫洛耳中。学者从无意识的状态中惊醒,身下的木床一声不吭,静静地燃烧着。

  这一次的梦境与之前那些浑然不同。

  黄色与红色的火焰交缠在目之所及的每一个角落。玻璃窗外不再是灰暗的晨光,而是被火与蒸汽照亮的夜。

  “早上好,医生。”

  但眼前的女孩对这一切视若无睹。她如同过去五次梦境一般立在赫洛的床边,手里捧着一束新鲜的飞燕草。

  女孩叫做妮嘉。这个名字取自雪裔的语言里的“小东西”——她身上有一点儿北地雪裔的血统。可以想见,日后她一定会成长为一个挺拔的、美丽的、坚强的女人。

  事实上,她已经在日常的生活中表现出足够的成熟,即使那只是她刻意为之的佯装。

  “早上好。”赫洛回应道,“有什么事吗?”

  妮嘉如同前面五次的幻象一般汇报了急诊的情况。

  赫洛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陷入火海的城市,然后跟着她离开了房间。

  走之前,他仔细地把那束花插进了玻璃瓶里,又装上了水,让它能够一直美丽地绽放。

  ……

  “我来帮你,医生。”妮嘉平静地说道,然后猛吸了一口气,擦着赫洛的身边走向病房的角落。“我们把她抬到推车上去。”

  “好。”赫洛甩了甩沾满了洋红色血液的手,那些被甩落在地的血液像是某种燃油般,碰触到地面的刹那就萌发出一团接一团的火花。

  医生与助手沉默着,将女人的尸体抬上已经锈迹斑斑,满是烧灼痕迹的推车,然后为尸体蒙上焦黑的床单。

  “接下来怎么办,医生?”熊熊火焰中唯一完好无损的妮嘉显得格外鲜明神圣,四面八方投来的亮光在她脸上銴刻下明灭的阴影,让她的面容显得格外深邃又慈悲。

  “把她和施密特先生一起装进铁皮车里。”赫洛端详着她的面貌,然后做出了不一样的回答。“我们去焚化厂。”

  事实上,人们对自己梦境内容的描述通常是不准确、甚至完全相反的。

  要闻为什么的话,那是因为他们更愿意认为万事万物都是有意义的:假如一样事物无法被定义——请注意,即使是“无意义”本身也是一种定义,那么人们就会自觉地去用能够被自身认知的概念去描述它。

  赫洛看见女孩的眼睛眨了眨,显露出一瞬间的迷茫。但很快,妮嘉似乎就接受了他的说法,去找诊所的其他人要运尸用的铁皮车了。

  ……

  急诊病房的门被推开,赫洛与女孩推着塞得满满当当的铁皮车走了出来。

  火光弥漫的诊所门厅里,一个浑身模糊焦黑的影子凑近他的跟前。

  “医生!这种活计,还是交给我来……”

  “不用了。”赫洛淡然地回应那个影子,“是很难办的传染病,最好还是专业的来。”

  他推着车不急不慢地走到等候多时的妮嘉跟前,一个娇小的影子正在女孩身边叮嘱着什么。

  那个影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靠近,开始蠕动着游移不定的形体上前朝他搭话。

  “一路小心,医生。”赫洛从这个声音分辨出是那个叫艾比娜的另一位医生。“唉,彁吣媜呋在上,愿祂护佑这些人的灵魂。”

  女孩儿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跟在赫洛的身边,一同穿过了诊所的大门,走到了雪融港的街道上。

  火光与蒸汽形成了一层发光的红雾笼罩在大地之上,弥漫的红雾直指天空,让整座雪融港看起来像是破开了紫黑色的天穹,伴着大出血流产而出的死婴。

  坍圮的街道中,除去与前几次梦境一模一样的各种噪声,还多了一层物质燃烧的毕剥声,在各种噪声的空白里填补着绝望的色彩。一群炭灰似的飘摇的影子欢笑着路过赫洛与妮嘉身旁,跑调的歌声响起:

  “不管是我还是你,到了早上都要被埋进地下六尺;

  “无论是老还是小,在这里全都被一视同仁;

  “死掉之后又腐烂,反倒让我们起死回生;

  “永久幸福的秘诀,正是从死亡开始!”

  那歌声跟随着空中不时漂流的金线似的火星,拐着弯儿萦绕在他们身旁。赫洛看向一直低着头的妮嘉,然后出声问道:

  “你不打算问我些什么吗?”

  “你希望我问些什么吗?”良久,女孩才反问了一句。她的声音因为棉口罩的遮挡变得有些瓮声瓮气的。

  “那好吧,我来问。你不觉得害怕吗?”赫洛长叹了一口气,尔后认真地问道。

  在他视野的余光之中,妮嘉起初还在愣愣地望着空中那些火星,看着它们划出波光粼粼的金色河流,随着他的提问,女孩才低下眼睛轻声回答:

  “怕。”

  然后,女孩儿转过头来,抬起双眼直直地凝视着他。

  她的眼睛里闪动着火光流淌的长河。

  “但我们是一家人。”她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语气无比笃定。

  “对吧?”

  学者看着她的眼睛,然后笑了。

  “嗯。没错。我们是一家人。”赫洛这样说着,然后挑了挑眉毛,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补充了一句:“如果你希望的话。”

  妮嘉眼睛里的长河变得忽闪忽闪,因火光而无比闷热的雪融港里蓦然掀起了萧瑟的风。侧着身子走在街道上的女孩专注地望着赫洛,流风与火光把她飘摇的长发映成一面红色的旗帜,起初只是轻轻地摇曳,随后渐渐鼓动而起,猎猎地随着那些金色的流线一同飞飏。

  她的眸子左右顾盼了一轮,然后眼里笑意就像周遭街道上的火焰般高亢地爆燃。

  妮嘉如此这般凝望了良久,又忽地低下头去,抹了抹眼睛。

  “我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她低声地说着,“明明这是错的……”

  赫洛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她知道眼前认可了她是“一家人”的医生犯了不可饶恕的错。但她还是为对方的一句肯定而感到喜悦,而她认为这喜悦也是一种罪恶。

  但赫洛并没有将女孩的想法戳破。

  他们之间很快恢复了沉默,但那沉默却是热切的,像是寒冷的冬天里,静静地在铁炉子中燃烧的那种火——看不见,却又有确切且温和的热沿着炉子传播。

  此刻唯有铁皮车的车轮在石板街道上轧轧地响着。

  ……

  艾伯里奇医生家里的时钟已经响了十一下。

  “下一个故事。”赫洛对着坐在沙发上,半个脑袋埋在抱枕的缎面里的妮嘉说道:“我们来说一个关于家人的故事吧——

  “故事要从一个能听懂老鼠语言的男孩儿开始。”

  学者不知何时已经将妮嘉带来的那束飞燕草连着瓶子一起搬到了客厅的茶几上。室内吊灯的光混着弥漫的火光,给鲜活的蓝紫色花瓣蒙上了一层橙红的薄纱。

  女孩专注地聆听着学者讲述那些有关鼠疫、神秘与理术的故事,全然忘却了已经是孩子们应该回房睡觉的时间。

  “谁也不知道这个男孩儿叫什么。他是个一无所有的孤儿,身边唯一能陪伴他的只有一只通人性的小老鼠。

  “街上的人都叫他‘老鼠仔’。他形单影只,性格胆小,外加总是对着那只被他收养的小老鼠说话,因此在码头上,谁都能路过欺负他一下。

  “但他还是就那么活下来了。每次有一口吃的,他就会分给那只小老鼠一口,把那只老鼠当做他唯一的家人。”

  赫洛满意地看见妮嘉脸上露出了有些悲戚的神色。他抬头看了一眼时钟,时间还长。

  “但是就算是这样的日子也不被允许,有一天,一群孩子趁他不备,抢走了他的小老鼠,他唯一的家人。那只小老鼠咬了其中一个孩子一口,然后开始在街道上逃窜。

  “最终小老鼠被孩子们抓住,然后活活烧死了。

  “但是欺负人的孩子们并不知道,男孩是个天生的源觉者——你可以理解为,就像是获得了鲸之精灵赐福的雪裔大公那样的人物……他得到的法术就是,能够听懂老鼠的话。”

  妮嘉小小地惊呼了一声,整个人坐直了背脊,下巴垫在抱枕上,目不转睛地期待着下文。

  赫洛则是不紧不慢地给自己续了一杯茶,端详着茶杯上开始出现的焦黑的指印,接着说了下去:

  “绝望的男孩儿和城里所有的老鼠们做了一个约定:他要所有的老鼠们听他的话,在完成复仇之后就会把自己的身体献给它们。果不其然,所有的老鼠都服从于他,男孩拿着一只没人要的耙子当做指挥棒,开始走向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们的家……

  “接下来的事情,所有人都能想象得到了。”

  这亦是赫洛在学术之城担任记录工作时,看到的浩如烟海的档案的其中一桩。只是一开始他没能联想到这件事上,直到上一次幻象结束时所见的情景,才让他回想起来。

  学者的整个手掌已经开始如同烧尽的书页般剥落,余下焦黑的影子。但他依然不紧不慢地讲述着,只因这个故事才刚刚开始。

  “在复仇完成的同时,男孩被那些老鼠们赐予了和那些欺负人的孩子们、以及他们的家人们一样的下场。

  “但是那些分食了男孩的老鼠们,因男孩受过的赐福而陷入了疯狂。它们开始袭击人类,其中有的老鼠携带着致命的病菌,一场黑死病的瘟疫就此爆发……和许多年前,铁棘帝国建立不久时遭遇的那一场非常相似。

  “最终,整个港口都陷入了瘟疫带来的死亡与恐慌。”

  炭灰开始随着赫洛的话语飘扬。

  “那么,人们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政府采用了一个残酷的办法。

  “他们引爆了维系整个港口运转的蒸汽中枢和焚化厂,大半个城市由此陷入了火海与高温的蒸汽中,借此遏止了黑死病的蔓延。”

  时针距离走完一圈回归原点的那个位置不远了。

  “在这场灾难的一个很小很小的角落中,有一个在码头附近开了一家诊所的医生……他性情淡漠,但小有名望,还收养了一个西北行省来的女孩儿,算不上什么坏蛋,最多是个不称职的家长。

  “他接待了一个鼠疫病人——并非是他没有提前察觉到瘟疫的存在,而是码头附近的人们,往往为了节省几个子儿避免去诊所,而到了想去诊所的时候又失去了机会。总之,当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场可怕的瘟疫中时,做了一个残酷的决定。”

  赫洛所依附的这位“艾伯里奇医生”已经完全化作了焦炭似的黑影。

  但学者依然努力着,把目光从面前的妮嘉身上移开,投向茶几上那束兀自开放的花。

  “他把自己身为雪裔大公的后代证明的信物作为唯一值钱的遗产给了女孩儿,并经过不怎么愉快的方法想把她送出城外。他到死都没想到的是,这件事成了女孩日后刻意遗忘掉的最大遗憾。”

  “接下来的故事……我就不那么清楚了。”赫洛有些遗憾地说着,但他很快又提高了声音,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靠近了茶几上的那束飞燕草,把对面沙发上的女孩晾在一旁。

  “但我搞清楚了一件事……这并不是‘共梦’现象。你在吸引着周围的混沌意识,你想从他们那里得到‘补全’。”

  爆鸣轰响。

  闪光刺目。

  蜃景不再。

  然而已经化作飞灰的赫洛并未如同上一次那般失去意识,他只是在一片停滞的雪白里,对着唯一鲜明的那束花逼迫道:

  “这是一场仪式,这是‘萨迦’……我早该想到的。”

  “雪裔大公艾伯哈特是个超凡者,又是唯一一个获封的雪裔,他必然懂得‘萨迦’的使用方法……

  “而这个‘萨迦’的目的……就是他所留下的‘宝藏’。”

  “恰好,包括为什么你会被选定,为什么你能得到信物的认证……这些问题都解开了。你是真正身怀纯净的一部分雪裔血脉的人,即使原本的继承者是艾伯里奇医生。你组织这场寻宝,只为了能够再一次获得血脉相连的‘家人’……”

  但花朵沉默不语。

  “告诉我吧。”赫洛说着,一步步逼近那束无言的花。“这个‘萨迦’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为什么那个宝藏会成为邪祟的源头?现在还只是第六次机会,你还有一次机会可以回头!”

  学者心里其实有一个非常可怕的猜想。但他不愿承认它。他更希望从这个幻象的主体,真正亲眼看到了宝藏的人那儿得到答案。

  但花朵沉默不语。

  “‘萨迦’是可以改写的,还是说,你真的就更想永远这样沉湎在自己捏造的幻象里?”赫洛大喊,“你害得我跑了这么远,遇到这么多危险,咱们的工钱还没结完!”

  妮嘉,这个名字的含义,如果用铁棘帝国那脱胎于泰雷斯帝国的本土语言转写的话——

  他叫出了那个名字。

  “珂赛特·斯匹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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